正在北市坊中一间粮行的屋檐下蜷缩着挨饿的乞丐王二狗原是玉田韩家的客户,世世代代都租种韩家的土地。去年的收成不好,又遇上老爹生病用药,因此出现了诺大的亏空,欠了韩家一笔印子钱。到年关结账的时候没法还,又不敢赖韩家的账,只能把自己老婆送去抵债。韩家人见他的老婆有点儿姿色,就没留她在玉田韩家大宅里做佣工,而是送到析津府城北市坊的青楼里面卖身。
    没了老婆,爹爹又在年初病死的王二狗心灰意冷,也不想再种地了,干脆退了佃,又向韩家的主子求了个进城要饭的机会。就在两三月间入了析津府,在他老婆卖身的北市坊行乞,似乎是巴望着能远远看他婆娘一眼。
    昨日他还真见着了自家的婆娘,不过却是见她被吊在青楼大门口打,也不知她犯了什么错,打了昏死过去才扛进了青楼,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
    所以今天王二狗连要饭的心思也没了,就在青楼一条街外的一间粮行屋檐下坐着流眼泪。
    这日子,太叫人绝望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就在这时,他耳边突然隐约听见有人在呐喊。
    “反啦!造反啦!”
    “杀契丹,迎宋军!”
    “宋军来啦……”
    反?
    有人造反?
    王二狗抖了一下,抬起头往喊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人持着刀枪,一边前进一边在呐喊。
    这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一天没吃饭饿晕了花了眼?
    正在王二狗恍惚的时候,造反的乞丐们已经到了他的跟前,其中一个大个子乞丐发现了他,瓮声瓮气的问他:“喂,你有饭吃吗?”
    “没,没饭吃。”王二狗回答。
    “你有衣穿吗?”
    “没有……”
    “你有婆娘吗?”
    一听到婆娘,王二狗悲从心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那大个子乞丐又道:“你没有饭吃,没有衣穿,也没有婆娘,不反他娘的还能做甚?”
    “反……”
    “一起反了吧!”那大个子乞丐鼓动道,“大宋官家已经派了天兵北伐,来解救我们了,现在造契丹人的反,将来就是复燕的功臣!”
    还有这种事?
    王二狗猛地站了起来,向那些挥舞着刀枪的乞丐走去,不知道是谁塞给他一把刀。他接过了刀子,一只大手握着刀把,浑身的热血骤然沸腾起来了。
    “反了!反他娘的!”
    王二狗大喊了一声,顿时就拥有了使不完的力气,他看了一眼自己老婆所在的烟花柳巷,然后猛然回头,便跟着大家一起向前走去。
    “反了!”
    “反了吧……”
    “不如反了!”
    “反他娘的……”
    雨幕下的北市坊,这个时候已经是一片叫反了。这座坊市和开封府城最大的不同,就是存在太多绝望中的奴隶和乞丐了。这里没有庞大的,而且相对比较富裕的工商户——别以为只有武好古这样的大商人才是工商户,替武好古打工的在户籍也是工商户!这些人的收入,虽然不够在开封府买房置业,但是就11世纪末的全球而言,毫无疑问是相当高的。
    所以在开封府找人造反,是非常有难度的事情。
    而在析津府的北市坊内,却没有多少富裕和自由的工商业者的,只有少数依附于大族的工商业者和大量从事工商业的奴隶,差不多是最绝望的人们。
    奴隶……盼造反啊!
    造反,意味着财富和权力的再分配。而处于绝望中的奴隶们能够在造反中失去的,只有锁链和充满苦难的生命……得到的,却可能是一切!
    所以当造反的机会出现时,有相当一部分奴隶,义无反顾的就加入其中了。
    几支从北市坊的四座坊门出发的乞丐队伍,一开始的时候只有几十人,但是他们在北市坊的大街小巷上转了几圈后,队伍就迅速的膨胀起来了,最后变成了四股造反的洪流!
    彻底的混乱也如期而至了!
    雨中的北市坊内,抢劫、杀人、强奸、偷窃、破坏,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罪恶,瞬间就迸发出来,让这座原本平静的坊市,突然变成了一个罪恶之都。
    和所有的造反、暴动还有革命行动一样,这次发生在析津府北市坊的暴动,也造成了社会秩序的丧失。不少并不想跟着一起造反的人们,为得到什么或是保护什么,或自觉或不自觉的,也都加入到这场动乱中来了。
    而且发动这场暴动的渤海反贼光明君也根本没有想过要维持秩序。
    因为他知道造反根本不会成功……
    不过现在北市坊中的乱子,已经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了。
    仅仅三百名决死之士,居然就闹出了恁般大的乱子,看来他们的牺牲还是很有价值的。
    “光明君,我们夺下南安坊北门了!”
    坐镇海东馆内的光明君再一次得到了一个让他兴奋的好消息。
    “南安坊乱起来了吗?”
    “乱起来了!董老虎请您派兵增援,一举拿下南安坊!”
    “好!”光明君站起身,“传令给董老黑,叫他带本部人马立即赶去南安坊,无论如何都要把那里的渤海奴发动起来!”
    “喏!”
    手下领命而去,光明军则站起身,对身旁一个看着非常干瘦的老者说:“高统军,你来替我指挥。”
    “光明君,您要去哪儿?”被称为高统军的老者问。
    他这个统军当然是宝剑王封的,在今日之前,也没有什么军可以给他统。不过他还是知道,今天的造反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这会儿心里面是非常忐忑的,看到光明君要离开,心里就更没底了。
    “我要去见宋朝的副使了。”光明君笑道,“韩家丰乐楼怎么样了?围起来没有?”
    “已经围起来了,就不知道宋使有没有趁乱逃走?”
    光明君笑了笑:“去看看就知道了。”
    ……
    这……这怎么可能!?
    这里还是辽朝末年的析津府吗?怎么闹成这样了?看着有点法兰西大革命的意思啊!
    武好古这个时候站在韩家丰乐楼二楼的一个窗口,看着外面大街上叫嚷、纷乱、潮水一般的人群。很有一种再次穿越的错觉。如果不是那些乱纷纷的人们的穿着打扮分明就是中国古人,呐喊的口号也是“杀契丹,迎宋军”什么的,武好古真的要以为自己穿越到什么革命起义中去了……而且看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显然不是和人民群众在一块儿啊!
    不过即便确定自己还在宋朝,哦,应该是在辽朝,但是武好古仍然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眼前这场莫名其妙发生的暴动对自己而言,肯定不是好事儿……如果是好事儿,就不会叫人围在这里了!
    马植这个时候大步走到了武好古背后,用安慰的口气说道:“大郎,莫慌张,楼下的门窗已经关紧了,还有几十号能战的,他们是打不进来的。”
    “马二哥莫哄我……”武好古摇摇头,“若是有几十个披甲携弓的壮士,外面的乌合之众是不足虑的,可是谁会披着甲带着弓箭来饭馆?”
    武好古这些日子跟着童贯、李忠两个中贵人多少习了一点兵法,已经知道披甲和不披甲的战士在战斗力上的差距了。
    若是有几十个林冲和钟哥儿这样的好汉披上步人甲,外面那些乌合之众是立马就可以杀散的——如果没练过的人,用刀剑是根本砍不动步人甲,而破甲的钝器也压根挥舞不动,唯一能用来破甲的就是长枪长矛之类的长柄利器,用助跑后刺杀或是近距离拍打的方法都可以破甲。不过那必须列阵而战,现在这样乱哄哄挤在一起,长柄兵刃是施展不开的。
    可是现在林冲和钟哥儿并没有甲,也没有弓箭,连长柄的兵器都没有,能用的只有刀剑和锅盖改装的盾牌……
    所以在现场指挥的马植(他是玉河县令,又是军供使,官职是这间酒楼里最大的),根本不敢带人往外冲,只得固守待援。
    可问题是这个援什么时候能到啊?析津府内的八营汉奸侍卫亲军仿佛都出城去了,还有兵力迅速镇压暴动吗?
    还有,这个破酒楼可能守得住?外头的乱民看上去起码有三五千(实际上没那么多,只是武好古太害怕,看着就多了)啊!
    难道一条大好的性命,就要无端送在这里了?
    就在武好古怕得要死的时候,楼下大街上的人群突然一阵扰动,然后就看见十几个持着刀剑的乞丐簇拥着一个戴着面具,穿着锦袍的汉子向酒楼走来。
    “酒楼里面的人听着,”楼下不知道是谁扯着嗓门喊起来了,“大渤海国宝剑王麾下相公光明君在此!”
    “果然是渤海奴!”马植在武好古耳边嘟囔了一句。
    楼下的人还在喊叫:“光明君请大宋使臣出来搭话,有要事相商,大宋使臣可在酒楼里面吗?”
    什么?这些渤海人想干什么?武好古听了这话,脸色马上就有些难看了,渤海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和李忠在酒楼里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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