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傲如今已是年过四旬,早就过了升迁的最好年头,之前被同僚排挤到太乐署,更是将他仅剩的一点雄心壮志,也尽数磨灭了,随后就被太乐衙门中的气氛同化,陷入到了那种醉生梦死的生活中。
    但陈止的到来,又给他重新指明了道路,让其人再次有了方向,所以当陈止问及几人,询问他们是否有意前往秘书省的时候,周傲是第一个表达一员,表明自己愿意跟随的人,比董绪还要迅速。
    尽管,当时的太乐署,可以说是欣欣向荣,诸评的成功,让这个原本的闲散衙门,一跃成为了诸多省署中炙手可热的司衙,不知道有多少人,每日过来拜访,原本门庭冷落的情景一去不复返,更有不少人过来托关系、走后门,由此带来的油水,不知道有多少。
    这种剧烈的变化,一下子就让太乐署从上到下的官员、吏胥、差役,都尝到了甜头,可谓一下子从地狱到了天堂,原本冷清的局面不复存在,让他们体会到了权柄在手的滋味。
    尤其是看着那股势头,没有人会怀疑,只要持续下去,未来的太乐署,随着诸评的完善和深入人心,必然会成为太常府,乃至整个洛阳都有数的实权司衙。
    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中,陈止忽然要转而任职秘书省。
    秘书省那是什么地方?
    在寻常官员的心里,那就是清贵的代名词,对于执掌省署的长官来说,或许是一个结交各方的好地方,对于有心仕途的人,也是个能联络人脉、打熬基础的好去处,但对于那些权柄在手、油水不绝的人眼里,秘书省可不是个好去处。
    太乐署中的官吏,从清贫一跃而入炙手可热,巨大的反差,早已让他们难以割舍,再加上陈止的调动,说起来是升迁,但实际上不少人都知道,是因为得罪了张家,那可以说是前途未卜了。
    但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周傲还是义无反顾的同意了,只不过因为他这种从属官的调动,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所以陈止在秘书省运作了一段时间,他才得以前往,而且比之董绪,还要晚上许多——
    董绪在太乐署中就是太乐丞,官职比周傲要高上不少,调动的时候,肯定要优先考虑。
    如今,随着一连串的动作,陈止牢牢把握住了秘书省的权力,而且因为特殊的位置和人脉,以及层出不穷的策略,连那诸评的开展,都绕不过他这个发起人,以至于太乐署看似主导,其实不过是个执行机构,真正的裁决和权威,以及对事情的解释权,依旧还在陈止手里。
    以至于,连洛阳布衣都知道,未来再有诸评,就算陈止不能亲身到场品评,可但凡有什么问题,一样要去找他仲裁、解释,否则就要难以为继。
    相比之下,董绪和周傲的情况,就显得很明智了,这两人跟随陈止而来,不仅权柄没有缩减,反而提升了品阶——
    董绪的秘书丞,乃是六品官位,秩四百石,而周傲的秘书郎为也是第六品,比之二人原本的太乐丞、协律曹,提升的不是一点半点,而且还是清贵之地,在资历上,更加好看。
    这样的情况下,太乐署中的官吏,也有些后悔,没有紧跟陈止的步伐了,对果断跟随过去的周傲、董绪,有了一丝羡慕,但他们却也明白,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于是也纷纷表示,愿意跟进,也都要调动到秘书省。
    结果,这还没有真的付诸于行动,陈止居然要外放地方了。
    这么一个剧烈的变化下,原本热切的太乐署官吏们,顿时偃旗息鼓,都平静下来了。
    “前两天,那高疆还寻过来,催促着要我再跟监正提一提,让他尽快调动过来,也好跟随监正,还越好了今日相见,再谈此事,结果一大清早,就忙不迭的派人过来,说是身体不适,偶感风寒,怕是不能过来赴约了,这里面的猫腻,真当我看不出来么?”
    边走边想,周傲眉头紧皱,他自然知道里面的缘由,无非就是那个传闻,让太乐署那边也知道了。
    那高疆乃是太乐署的伎乐曹,也是陈止的老部下。
    “高疆此人,还很是势利,见监正这边有权,就想过来,知道监正可能会被外放,就立刻改了口风,他现在只是说身体不适,不能相见,等过个几天,八成就说家中有事,不能调动了!”
    对于官场上的这一套厚黑推托之法,周傲也是心知肚明,其实颇为不齿,不过他的心里也在担忧。
    这样想着,他走入了东苑藏书阁,正好在前面的柱边上,看到了一个身影,那身影徘徊、踌躇,似乎正在犹豫着什么。
    “董君,你也来了。”周傲一眼看过去,就认出了来人,不是当今的秘书丞董绪,又是何人?
    这位秘书丞,最近也是风光的很,协助陈止署理秘书省的事物,颇得信任,而且他也是太乐署调动过来的,是陈止的老部下,被看做是陈止的铁杆心腹。
    但此时,这位心腹的脸上,却满是担忧之色。
    “董君,昨天是你去通报的,这件事,你怎么看?”周傲上前两步,低声询问起来。
    董绪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不好说啊,昨日我去通报,还被杨家老爷询问,看杨家君子和监正的样子,似乎并不担心,仿佛是早有预料。”
    听得此言,周傲微微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我就觉得以监正这般人物,不可能真的不做准备,既然他早就料到了,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周君,听你这话的口气,莫非……”董绪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莫非,你已经想好后面要如何了?”他将声音压低了几分,“监正一走,后面的秘书省长官是谁,还不好说,咱们也等于失去了靠山,在这个衙门里,怕是不好立足了,毕竟你我来这里的时间尚短,根基还没有打好啊,可回太乐署也不方便了,因为你我的职位也被人占了,况且品阶岂能轻易降,这一下子,就进退维谷了。”话语中,满是遗憾之意。
    周傲反倒有些诧异,反问道:“难道董君你打算留下来?”
    “当然是留下来?难道……”董绪低落的情绪猛然一变,也露出诧异之色,“莫非周兄,你打算跟随监正,去往北疆?”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周傲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我本已沉寂,幸赖监正提拔,他还将咱们调动过来,这可是心腹待遇,如今他去地方,又有准备,你我不跟随过去,留在秘书省,不正想你说的这样,不知前路,也不好回返,进退维谷么?”
    “这……”董绪倏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同僚,“这怕是不好吧,就算监正早有准备,可那毕竟是外放地方为官,地方上的情况,如何能和京城相比?你我前途怕是就此暗淡,再者说来,监正去往地方,这中枢不留一二放心的人联络,也是不妥,而且北疆战乱颇多,很是不靖,此一去,监正有杨家、陈家为根,我等却是前途未卜了。”
    周傲眉头皱起,语气略显不快的道:“董君,听你的意思,是不打算跟随监正了,你莫非忘了,若非监正的话,你如今还在闲散衙门中无所事事,哪里有今日的风光?现在监正稍见波折,你就打了退堂鼓,这怕是说不过去吧?”
    董绪摇摇头道:“周君,你这是误会我了,监正的提拔之恩,董某怎敢忘记?只不过,此事牵扯太多,我自问能耐有限,就是跟过去对监正又能有什么帮助?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倒不如留在洛阳,以为联络,监正需要的时候,也还能派上用场。”
    “监正有太仆、大司农为长辈,若要与京城联络,哪里需要你出手?”周傲的话中,已经有一丝冷硬的味道了,“不过就是无意相随,找个借口罢了。”
    “这或许是借口,但太仆、大司农那等层次的人物,董某自认是比不了的,但位卑亦有位卑的用处,有些事,那些大人物还真不好出手,”董绪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况且,我与你也不同,你怎么也是周氏出身,家中有着照料,但我那家中全靠我这一人,如今上有老母,下有妻小,更有诸多兄弟,实在是……唉!”
    周傲神色微变,想要再说什么,但不等他开口,先就有一差役过来,见了二人,当即行礼,然后说道:“两位,监正正在寻你们过去。”
    “知道了,我等这就去。”董绪点点头,跟着朝周傲看去。
    “不用说这些了,先去见监正吧,”周傲冷冷的说着,“这个时候找我们过去,肯定是涉及到秘书省的交接了,你的这些理由,还是说给监正听吧。”言罢,当先迈步而去。
    看着周傲逐渐远去的背影,董绪不由摇了摇头。
    “唉,如今的情况,谁能看出前路?不得不谨慎一点啊。再者说来,监正远去,京城岂能不留一二人手,要知道那些地方上的郡守、县令,每年送资财入京,上下联络,为的就是能找个能联络内外的人,上品大官,有上品大官的帮法,这下卑小官,也有小官的便利,既然要帮监正,又何必舍近求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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