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什么时候海商都比较有钱,这是拿命拼来的钱。
    跑海就是拿命搏,跟风搏跟浪搏跟暴风雨搏。自隋以来,一百多年来朝廷都不禁盐不禁矿不禁海,因此这年头卖盐虽赚钱但远不如中唐以后贩私盐那么暴利,在这年头里贩盐卖其实不如跑海赚钱,虽然说这年头跑海比贩盐更危险。
    但是现在,李逍用半个月的时间,和整整八千多的高句丽奴隶,向各地涌到赤山浦的那些海商们证明了一件事情,跑海并不再是那么的危险。
    一天一夜就可以从登州赤山浦到高句丽平壤浿江口跑个来回,还有些空余时间。甚至也不必要等季风,不管顺风还是逆风,都不影响航行。那蔚蓝的深海,也不再是跑海人的恶梦。
    李逍缩短的不仅仅是两岸的时间,还有风险。
    “这是来自广州海商的蛮金。”
    船长老王头看着一箱箱的金银,充满感叹的说道。
    蛮金又称南金,因为多在岭南使用,其中部分为岭南自产,而更大部分则是广州这个南海贸易中心跟胡商交易得来的金银。
    大唐向来是缺铜钱的,缺钱,这是困扰中原王朝无数年的难题。铜产量有限,以铜铸成货币成本较高,兼之运输运转不便,再加上铜器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导致朝廷不但铜钱铸币量一直不高,而且还使得铜钱价格甚至会低于本身铜的市场价值,导致私人毁钱熔铸铜器之事不能杜绝。
    大唐一年不过铸钱三十余万贯,这对于如此庞大的中央帝国来说,这点货币发行量是远远不够的,这就导致大唐不得不使用钱帛兼行策略,把绢帛也当成法定货币。
    甚至为了避免铜钱流失,还制订了许多货币政策,比如禁止铜钱流入岭南,流入西域,流入草原,流入西南蛮夷之地等等。
    在中唐藩镇割据之后,各藩镇甚至都禁止铜钱流出本镇。
    如交通不便的蜀地,甚至到了宋朝的时候,更成了只能用铁钱的一个独特货币区。
    此时的大唐,也是钱紧。
    对于岭南这块地方,朝廷的货币政策就是禁铜钱入岭南。可另一方面,岭南虽多蛮夷,可却又通南海,广州更是历朝以来的南方商贸重镇。
    朝廷禁铜钱入岭南,而岭南偏又多产金银,兼之胡商来广州贸易,一般都是以物易物,或以金银购物,于是渐渐的,岭南地区便渐成为了一个独有的货币区。
    跟蜀地在宋朝时成为铁钱区不同的是,岭南在唐朝成为了金银货币区。
    正所谓海国战骑象,蛮州市用银。
    市喧山贼破,金贼海船来。
    在中原金银使用极少,而在岭南地区,金银却成了主要货币,尤其是银,不论是商人还是百姓,多用银。
    金银价格稳定,且容易切割,既易于交易,又稳定保值,因此成为岭南地区最流通的货币。
    这次许多广州来的海商,他们便也纷纷拿出南金来跟李逍做交易。
    各种成色的金、银,甚至是各种样式的。锭、块、叶、条、铤、沙等等样子的都有,据说在广州,有一项十分繁荣的生意,就是金银铺,专门做金银鉴定、熔铸、兑换业务。
    在那些各式各样的金银里,甚至有不少来自胡商的金币银币,波斯金币、罗马金币、大食金币甚至是法兰克金币等。
    在李逍看来,这些金银币其实很粗糙,一般他们的加工方式也简单,一块称重好的金锭或银锭,放在模具上敲打,这样就形成了一块不太规整的圆片,上面会有模具留下的头像或文字,至于边角则很不规则,不能算是完整的圆。
    这样的金银币在使用的时候其实还是得称量的,以计重为主,但大致上来说每枚又有差不多的规则,因此使用起来比较方便,比起纯粹的金条银锭子方便的多。
    “这些南方倒是很有头脑的,南金价贱,拿到北地来却以北地价格交易。”
    同样是金银,但在中原地区价格较高,比如现在长安城的金银兑换率是一比五,而银与铜是一两银子值一千六百文钱。
    可是在岭南呢,金银比价却在一比十一左右,而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只有六百文钱左右。
    中原金子跟岭南的金子相差很大,中原黄金能值八贯铜钱,而岭南的黄金却只值六贯六。
    中原一两白银值一千六百文,而岭南只值六百六十文。
    中原黄金价值是岭南黄金的一点二倍多,而白银对比更厉害,将近二点五倍。
    朝廷以前对付岭南的货币政策是简单粗暴,中原的铜钱不过岭南,而岭南的金银除了少数进贡外,其余的也不入岭北。
    现在这些岭南海商很聪明的拿着南金跑到李逍这里买船买罗盘,用的南金,但却要按中原黄金的价格交易。
    一条新式海蛟式木兰海船,李逍卖价五千贯。如果用中原的金银,得六百二十五两黄金,或三千一百二十五两白银。可岭南人拿他们的南金来交易,本来按广州的市场价,得黄金七百五十八两,或白银八千三百三十三两。
    “少付我们一百二十多两黄金呢。”老王虽然以前是扬州的船长,但对这些却门清。
    李逍心里清楚这些,却无所谓。
    海商海商嘛,他们是做贸易的,也就是以前历代朝廷最讨厌的那拔人,用他们的话说这些商人不事生产,只会低买高卖。
    既然是做贸易,那么低买高卖就是本质。
    后世大航海时代,当时欧洲人跑到大明来也是这样,那时欧洲金银比价高,达到一比十三四五的程度,特别是西班牙在美洲发现了大量金银矿,于是这些家伙就把一船船的白银运到东方来,拿白银从大明套走黄金,套走黄铜,还买走丝绸、瓷器、茶叶等等。
    从表现上看,李逍好像一条船亏了一百二十多两黄金,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群拥有大量南金的海商是李逍的大客户,要是拒绝,那么对方的购买欲望或购买力可能就要打折扣。
    反正五千贯一条船,或者是六百二十五两黄金一条船,李逍都是赚的。
    中原其实是个缺金少银的地方,但对金银的需求其实一直是很大的。金银之所以不能成为流通货币,关键还是在于数量太少了。少到只能收藏,只能用于皇帝的赏赐等,并不能真正流通使用。
    “我准备在赤山浦建一个铸币厂,铸造金银币,使用模具冲压成型,每枚额定标准重量,并且采用统一标准的形状,两面都有面浮雕文字,周边还有一圈齿纹,只要那些齿纹和浮雕没损坏,那么金银币就可以直接按标记面额用来交易,而不是每次都还要称量那么麻烦!”
    铸金银币其实是个挺简单的事情,尤其是金银币其实比铜钱还好铸,工艺更简单,生产更方便,如果在金银币里面掺上一定量的铜,那么金银币会比较坚固耐磨。
    而标记面额的金银币,比起称重金银币,绝对会是个进步,这将更有利于商业贸易。
    当然,这会更有利于铸币者,把称重纯金银币改成面额掺铜金银币,利润可是极高的,毕竟金银和铜的比价相差太大,掺的铜其实就相当于铸币者的收益了。
    而后世一般金银币都有起码一成的含铜量,这意味着有近百分之十的利润,哪怕除去铜价、除去铸币成本,那么最后也能达到至少百分之五的铸币利润。
    比起铸铜币来,铸金银币还有快速便捷的优势。
    一个铸铜钱炉日夜开工,一年不过铸钱三千余贯,搞不好就要亏本。
    但如果一个金银币铸造厂,一年也能铸造三十余万枚,那利润就不得了了。百分之五也有一万五千余枚的纯利了,如果一枚金币直接重一两,那么这就将是一万五千两黄金的利润,价值十余万贯钱。
    哪怕是一万五千两白银,也能值两万四千多贯钱。
    大唐禁止私人铸铜钱,但却不禁私人开采金银,并加工金银。
    对李逍来说,这会是个漏洞。
    他已经在长安建立了武珍州进奏院钱庄,可以方便的铸金银币。私铸铜钱犯法,但铸金银币却只相当于金银器物加工。
    摆在李逍面前的只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能获得多少金银铜来加工铸币,金银可以从岭南商人那里获得,但铜其实反倒麻烦些,朝廷允许私人开采铜矿,但采出来的铜得交铜课,然后其余的铜也得交给朝廷收购。
    这是个比较麻烦的问题。
    想在市场上,直接收购到铜料,这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除了极少量,如果大量,难于登天,同时还违法。
    在找到一个稳定的铜料来源之前,李逍只能先铸造纯金纯银币,赚点加工费。
    或者,通过卖船卖奴隶这样的方式,收购南金南银,利用中原与岭南两个货币区不同的汇率,来套汇获利。
    “下一步,我们要在广州建一个新船厂。”李逍道。
    在岭南建船厂,那么价格自然是以南金市价来算,到时李逍把卖船得来的金银运回赤山铸币,自然也就成功套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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