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有无 作者:书归

    分卷阅读88

    各部新晋之人正午在乾元门外候着,一齐盘点了才能由吏部领入宫门去。我沉顿不少日子总算盼来入班,夜里不免东想西想,根本没怎么阖眼,清早也不多耽搁,起来就梳洗穿戴了。

    徐顺儿端了伤药来再往我腿上敷过一次,我站起来走了两步,只觉跛是有点儿跛,可也复原得差不离,要是捡着机会能去见见皇上,估摸也能瞒得过去。

    想过去我第一回入宫时,还是我爹送我上车的,他曾站在国公府门口嘱咐过我许多话,可换到这回再入宫,他却好似已对我眼不见为净。我挨着中午上了马车的时候,爹老早已去了部院儿点卯,唯独我二哥留下一句叫我万事警醒,其他却再没有了。

    好在入宫于我倒作常事儿,这些我根本连微末的一点儿都不在意,一路到了乾元门口,见沈山山已经在,便更宽慰一些,招着手就过去同他说话,他同我引见旁边儿一人,说殿试时候瞧见过的,是同我们一起点入御史台的刘侍御。

    原本也不熟悉,我不过同那人打了照面就不再搭理,可在宫门口等了大半个时辰的盘查,我却发觉那刘侍御一直或多或少地盯着我看。

    我摸了摸自己脸,问沈山山:“那姓刘的老瞅着我做什么?瞅得我心里发毛。”

    沈山山好笑地拉了我一把,“他好歹是二甲里的头名儿,进来还跟你这垫底儿的一样职位,换了是你你不多看两眼?”

    “那他是该恨上我了。”我无所谓地笑,“我还以为他是瞧我长得俊呢。”

    “你还敢说。”沈山山抬手往我颊边一点:“也就这两天儿消了肿瞧着好些,之前那模样儿多吓人。这儿,还有这儿,都还没完呢。”

    我把他手拉下来,假正经道:“哎,沈侍御你做什么,皇宫重地你别动手动脚的,逗娃娃呢?咱们都是要进御史台的人,严正点儿,叫吏部看见像什么话。”

    “吏部看见又怎么样,有你二哥在他们还敢动你的?”沈山山反手掐着我后颈把我往前推,“得了,别贫了,赶紧盘查去。”

    门口盘查的侍卫都是常在各宫门值守的,大多认得我,盘查我也快,几人还顺带同我寒暄两句,可说着说着我发觉那刘侍御又在盯着我看,倒也就膈应着聊不下去,便拉过沈山山往吏部人跟前儿录名去了。

    名儿录好了,我们排成一队儿,全都跟着吏部的一道往西边部院儿走,一路吏部的人都在讲些老规矩,说哪殿哪楼不得擅自去,哪宫哪道要什么腰牌儿,哪门哪路需何人通传,我早听烦了,一路就随口跟沈山山聊聊哪部哪院儿的东西好吃,最实用的,是告诉他最近的茅房在哪儿。

    沈山山一路听着我平时憋尿的事儿一路忍不住笑,他们学监那几个要入班的也识得我,一时听着我说的比吏部好玩儿有用,渐渐都凑过来听,不一会儿走着走着队伍就围成个圈儿,前面吏部的脸上挂不住了,红了面皮扬袖叫我一声:“那什么……三公子,也给咱们留两句成不成?还指着回去给稹侍郎交差呢。”

    二哥名头被叫出来镇我,我只好闭了嘴,大家也各自归位。

    队伍重新规整后,前面一人回过头来再次恻恻望了我一眼——还是那刘侍御。

    沈山山顺着我眼光也瞧见了他,只抬头淡淡望过去,那刘侍御便吓得立即扭回了头。

    我见此,挺好笑地捅了捅沈山山胳膊:“瞧瞧你,眼神儿当令箭,人家看你一眼都觉着怕。”

    沈山山无奈瞥过我,笑起来提点道:“稹清,石打冒头的鸟,你少说话吧。”

    我当时也不知出没出声去驳沈山山这话,但隐约记得心里是真不在意那刘侍御的。因为到如今我也对刘侍御不在意——

    入班之后那么些年,沈山山迁升御史丞又调去京兆司做了少尹后,就连我都磕磕碰碰地撞了大运,慢慢儿做到了御史中丞,但刘侍御过了那么多年也依旧是个刘侍御,因着这个,台里晚辈儿还给他起过个浑名儿,叫刘龟。

    龟者自行奇慢,遇肉眼馋却见险缩头,逢人又一副老生自傲形容,真同刘侍御这人一模一样。他们学到我跟前儿,我听了当这极是好名儿,就笑了两声。可我笑的这两声却叫刘侍御盯住了,他竟娘们儿兮兮地在梁大夫跟前儿参我一本,说我带着头给他起外号,这是离间台里同僚干系、教坏后生,他望梁大夫管管我。

    梁大夫拎着折子,板起脸问这龟字儿是不是我起的。我没慌,因想着我认了倒不怎么样,顶多挨顿骂,可后生一旦被供出去就得挨板子,遂平平道:“是我起的。老师您想想,我同刘侍御同僚这样多年,这龟字儿也是盼着刘侍御长寿啊,好歹我领着他多做几年的事儿不是?这是个爱称,刘侍御是误会了,误会了。”

    梁大夫当时瞅着我,那神容也不知是不是笑,总之会意咳了声,把折子儿扔回刘侍御桌上叹了口气儿,叫他还是管好自个儿吧,甭老盯着别人说三道四。

    刘侍御那个气得啊,他坐在部院儿桌后直瞪我,都没空去瞧别的地儿了。

    这就一直把我瞪上了中丞的位置。

    我是真谢谢他,迁升宴就还请过他,只他也没赏光。估摸是又忙着瞪别人去了。

    就跟入班那天儿我们走到玄德门的时候一样,恰逢我们队伍里头有个谁的哥哥在禁宫门外做侍卫的,不过扬手一招呼,刘侍御那眼神一下就瞪过去了,好似个抢桃儿的猴子。

    我正在同沈山山指着他笑,结果前边儿的人忽而都开始慌乱地叫着快行礼,然后一层层都跪了下去。

    我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就已被沈山山拉着一起跪下去,竟望见前面一层层跪下去的人后面,逐渐现出个明黄色的人影子。

    那人影极庄重地站在西皇城部院儿外的红墙绿荫下,好似经过,又好似久立,却更如久立在经过处,后面太监宫女儿给他掌着华盖羽扇,他负了手远而静默地看着我们这一队人,虽听见了请安的声音,却也没立时就叫我们免礼平身,反而目如秋水似地一一漫过我前面的二三十个人,正凝起眉来,不疾不徐地找着谁,渐渐那秋水也往我这儿漫。

    实则他极快就看见了我,但那一瞬于我却太长。那时我恨不能打起锣鼓来冲他吆喝:爷,看我!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那时心底儿这叫嚷几乎奔着膛子就要蹿出来——可却又不能够蹿出来,我的手臂都抖,我很想站起来向他挥舞——可却又不能够站起来向他挥舞。

    好在他终于看来,遥遥地,他望着我目光一滞,犹如半池烟霞罩雪,下刻他步子向前挪了那么一丁点儿,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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