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山在电话那头默然了一会儿,道:“既然萧部长对她这么有信心,那就让她试试吧。”
    这话的意思里,似乎暗含着,要是叶玉玲搞砸了,那是萧峥没看对人!萧峥顿感责任重大,但是想到之前叶玉玲就向他汇报过,担心困难群众会上访,萧峥当时就让她去准备预案!
    干部都是要锻炼出来的,叶玉玲是位不错的女干部,但在进步的道路上,她必须经过历练和考验,这是别人帮不了的,必须她自己冒着风雪闯过去、涉足险滩趟过去。
    萧峥道:“陈书记,就让她试一下吧。干部都是锻炼出来的,况且她现在是主动请缨!”陈青山听到萧峥更为肯定的话,就道:“好,就这么干!”
    就在市民广场上,主持工作的市民政局副局长叶玉玲跟副市长欧阳青、市政府副秘书长戴治国、市信访局长章云强等领导在一起,武警将他们和集体上访的困难群众之间隔开了一段距离,为他们拦出了可以现场商量讨论的空间。
    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希望这些上访困难群众,能尽快散了,否则越聚越多,老百姓的情绪容易被某些人点燃,闹出乱子来。
    叶玉玲对今天这个场面,是有心理准备的。几天前,她就和局班子成员制定了预案。但是,她的预案是困难群众到局里去上访、抗议,但没有想到困难群众直接跳过市民政局,来到了市委市政府上访,而且人数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好在叶玉玲落实了各副局长、各处室和各县区民政部门的责任制,明确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必须直接给她打电话,否则谁的过失,就追究谁的责任。所以,今天在困难群众到市委、市政府上访的路上,她就已经接到了消息。她尝试着让人在半路上劝退,或者带到市民政局商量解决,但没有成功。
    任何的群体性事件,都是有带头人的,就是困难群众的上访,也不例外。叶玉玲接到消息,这次上访的带头人,是一位残疾人的亲戚。这位残疾男子费东东,也才三十来岁,初中的时候跟同学吵闹,从楼梯上翻下来造成了脑震荡,从此半边瘫痪,但总算能拄着拐杖走路。出事之后不久,他父母又相继离世,只剩了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过。
    不管是好日子、还是苦日子,一天天总是流逝得很快,费东东也挨过来了。同龄的男人都生儿育女了,费东东还不知道女人的滋味,更别谈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费东东也盼着有老婆相伴的一天!
    正好邻乡也有一个女子,身体有点不太正常,得了肥胖症,她的丈夫嫌弃她,最终抛弃了她。
    经人介绍,费东东和这位患肥胖症的女子相了亲,两个苦命人,谁也不嫌弃谁,相互之间看对眼了。到了谈婚论嫁的日子,女方的要求也不高,就是希望男方能拿出一万五的彩礼,用来给女方买嫁妆,这买的东西以后还是随女儿一起嫁过来。
    费东东是残疾人,平常给一家小厂子看看门,吃过用过也多不出几个钱,但总算还是积攒了大几千块。要是能拿到今年的政府补助,再把自己的钱凑一凑,一万五的彩礼钱,也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可谁想,今年这困难补助竟一直拖着不发,费东东结婚的事情也就一直搁置着。费东东心里着急,可着急也没用,他一个人一瘸一拐地去村里、去镇上,打车到县里去问,到底国家给的补助什么时候能发?可谁也没有给他一个准信,都说市里的领导还没批,这个钱还没下来。
    费东东精力有限,一个人瘸着拐着到车站,又颠簸到县里,再这样一瘸一拐地到县政府的民政窗口,一来一回几乎半条命都没了。可为了媳妇、为了自己的幸福生活,他把休息天都用来打听这个事了,可每次都没有结果。费东东心想,没结果归没结果,但这毕竟是国家给的补助,总有一天肯定还是会发的!
    没想到最近一次去县里,竟听到一个不祥的消息,说是市民政局的办公室主任,把几百万的困难补助款席卷而逃了。这个消息对费东东来说,简直就如五雷轰顶!那可是他打在算盘上要娶媳妇的钱,这个钱没了,他一个残疾人,到哪里去搞这大几千的钱?这娶媳妇的日子,又不知道要推迟到什么时候了!
    费东东心急如焚,可他一个残疾人着急有什么用?又有谁会听你?又有谁会理你?你想娶媳妇,关他们什么事?可日子,有时候会给你带来惊喜!费东东同村有个同龄人叫黄明光,是费东东儿时的玩伴,小时候读书挺行,后来到华京上了大学,再后来竟然进入了华京电视总台的“聚集民生”栏目当了副主编,从此走出大山,出人头地,用西海头人的话来说,就是“翻身当主人”了!
    这次黄明光正好回西海头来探亲,去看望了同村的玩伴费东东。一个华京电视总台“聚焦民生”栏目的副主编,为什么还会去看望费东东这样的残疾人,这是不是太戏剧化了?然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样奇妙地缠绕在一起的。
    初中的时候,正是青春期,人生才刚刚起步,大家都不知道以后的人生会如何!黄明光也不知道以后自己会是飞出山村的金凤凰,费东东也不知道自己会发生意外成为残疾人,所以两个人在学校里常一起玩。有一次,学校里几个小混混威胁黄明光,让他必须立刻马上离开一个女生,否则就要暴揍黄明光。
    黄明光也是一个倔小子,更何况成绩好,在老师同学眼里一直是优等生。他看不起那些小混混,当即就叫喊起来,希望老师能听到,来帮自己的忙。老师没听到,但那几个小混混却是急了,一下子冲撞起来,费东东自然帮助自己同村最好的同伴,结果在拉扯推搡之中,也不知道被谁推了,费东东竟从楼梯上翻了过去,直接摔到了楼下,造成了脑溢血。后来虽然清醒,但到底残疾了,也便从此辍了学。这件事情,就像烙印一样烙在黄明光的脑海里。
    黄明光后来走出大山,去到京城,后来又因为工作关系走南闯北,结识的人越来越多,可在黄明光的心里,这辈子对自己最好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费东东。黄明光虽然在好单位,可华京开销大,他的积蓄也不多,他并没有办法改变费东东的命运。但每次回家探亲,黄明光都会来看望费东东,从华京带点吃的、穿的过来。
    这次,黄明光回来,正好听说费东东的困难补助款不仅被拖延,市民政局还发生了工作人员携款跑路的事情!黄明光一方面想要帮费东东,另外一方面他觉得这个事情,也正好是《聚焦民生》栏目需要的素材!
    于是,黄明光立刻请示了栏目的主编。主编听了黄明光的初步介绍,就同意道:“这个选题可以做。”主编还派了三名栏目组的工作人员赶赴西海头,来配合黄明光开展工作。
    黄明光对费东东说:“东东,以前你帮过我,这次就让我帮你吧!我一定帮你讨回你的困难补助款,也一定会让你娶上媳妇!”费东东当即就哭了:“明光啊,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黄明光开始活动起来,联系了同样是低保、五保和生活贫困的群众,其中也不乏乡镇和街道上的能人,大家也是有同情心的,以黄明光为首,其他人协助,就引导着困难群众一起来上访了。
    副市长欧阳青起初并不知道这些情况,态度很是强硬,让市信访局长章云强出面,用高音喇叭对这些困难群众喊:“你们这种越级访是不合法的,要解决问题,还是要去找你们当地的民政部门!”
    这时候,“聚焦民生”栏目副主任黄明光出面了,他身后的工作人员,还拿着话筒、举着摄像机,直接就拍领导。黄明光开门见山地道:“我是华京‘聚焦民生’栏目的副主编,刚才这位领导说,这些困难群众的越级访是不合法的,那么市民政局拖延困难群众的补助不发,市民政局公职人员卷款外逃,就是合法的了?”他这一问,背后的群众也喊起来:“你们就合法了吗?”“你们就合法了吗?!”
    一听到“聚焦民生”,那是华京电视总台的一档影响力极其广泛的节目!是得到华京高层领导支持的栏目!再一看他们摄像机、话筒上的标识,也不像是假的!
    信访局长章云强一听,口气立马就软了下来:“‘聚焦民生’栏目组的领导啊,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呀?我们市里宣传部还不知道吧?真的有失远迎啊,不好意思了。咱们都是体制内的,我可以跟你们解释,这个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里面复杂的很。咱们栏目组,能不能先不拍,听我们解释一下?”
    黄明光却道:“这个事情,其实简单得很。困难群众也只关心一个事情,补助款发还是不发?什么时候发?”副市长欧阳青也不敢随便得罪“聚焦民生”栏目组,上前客气地道:“主编啊,这钱,不是我们不发,而是市民政局确实出了点问题,这笔钱目前还在追回的过程中。”
    可这不是黄明光关心的问题,他跟各级政府都打过交道,许多领导不办事总是有各种理由,他说:“你说的这个,这些困难群众不关心。他们关心的,还是我刚才问的问题‘发还是不发?什么时候发?’这个问题不解决,这些困难群众是不会离开的!而且,我们还要将这个情况,反映给领导,并且在栏目里播出!”
    黄明光态度如此坚决,后面的老百姓又情绪激动,就是副市长欧阳青也有点措手不及。
    这时候,一旁的市民政局副局长叶玉玲走到了欧阳青身旁,说道:“欧阳市长,不知能否让我来处理这个事情?”欧阳青看看叶玉玲,看到她只是一个女副局长,又只是暂时主持工作的,不太放心。但还是耐着性子问她有什么办法?
    叶玉玲说了自己的想法。欧阳青一口否决,说,这不行。叶玉玲却坚持说,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
    欧阳青还是不同意,叶玉玲就说:“那我请示陈书记。”欧阳青听后不悦地道:“你要请示,你就请示!要是陈书记同意,我就让你来处理。”
    欧阳青认为陈青山书记肯定不会同意,可没想到叶玉玲请示之后,陈青山竟然真的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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