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嘛也简单,这项制度能够帮助郡里了解各个县里的治理情况,非常重要,而郡里也会极为重视,要根据上计簿来考核县令,以此来决定他们的升降,决定自己职位前途的工作,不是心腹敢让对方去?
    至于前途,郡里比县里机会多了,别的时候郡守可能糊弄糊弄就过去了,可这种这时候再懈怠,那直接别当官了,肯定要出来见上计吏问问情况,看到才思敏捷,指不定就给留下又或者引荐别处当官,要是长得年轻又帅气,恭喜,还有可能获得郡守嫁女的成就呢~
    可惜西汉这种事情还不多,不过有心人若是翻翻三国,里面大量后来官职显赫的人幼年期就是从事上计吏的工作,当然,韩盈肯定没这个待遇,但再不济,多刷刷脸总能混个脸熟吧?下次给他们送信,也不至于拒之门外啊。
    韩盈对上计吏的工作性质也算熟悉,只是,在面对全都是男性,从法律上直接拒绝女性进入,又没有如尚傅这样支持的上位者的环境下,她还是有些……畏惧。
    韩盈有些犹豫的问道:“这,我去真的行吗?”
    尚傅抬眼,少有的斜视着她,那眼神些冰冷,甚至还带着审视,他直接质问道:
    “不行你就要不去了吗?”
    韩盈勉唇,这一刻,她觉得脑中掠过了无数的想法,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只有坚定的回答在耳边回荡:
    “去!”
    怎么不能去?就算是要被他人审视,让郡守不喜,有可能此生都不能再进一步,那也得去过才知道!
    “善,若是连直面他们的勇气都没有,那你做的这些……根本没什么必要。”
    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哪怕她没有直说,尚傅也猜出来她想做什么,这种挑战礼法与千百年来规矩的行为是有些离经叛道,可就像是谁能想到秦始皇能一统天下,又二世而亡,天下最终归于一介布衣?连这样颠覆都能出现,女子想要大量为官又为什么不可以出现?
    反倒是那些坚守礼法的人,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自己,君臣父子夫妻都是一回事……女子要拘于后宅,卑贱之人要一辈子卑躬屈膝,权贵亦是要永世高高在上,随意欺凌更是他与生俱来的权力——
    从底层爬上去,又经历过家世巨变的尚傅,早就看这些不顺眼了!“不过你也不必如此担心,都能给你印绶了,明面上总不会对你太差,我在郡中也有些人脉关系,你先去拜访他们,再去递交上记簿即可。不是说还有瓷器方子要献么?此物精美,不亚于名玉,想来今年必然极为有名,献于朝中更是大功一件,有这个,郡守怎会不满?”
    尚傅看徒弟拍了下脑袋,这才反应过来,重新恢复底气的模样,又忍不住叹气:
    “韩婴啊韩婴,就算是没有瓷器,仅仅是你在人口上所做的功绩,也能够傲视周县了!”
    “啊?”
    韩盈的脸上有些茫然,除了前两年她为了卖口红快速敛财把全县的户口查了一遍,这两年她都没什么时间去看,只是偶尔听周户曹说人口增加了些,可这也不过是一个村子多活了七八个婴儿,三四个孕妇的水平,这……
    “我在这方面的功绩,很高么?”
    “怎、么、不、高!”
    尚傅这几个字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三年下来,哪怕不算他换过来的流民,宛安县人口在过往的正常增长中还多出来八百人,这里面不全是新生儿,还有在生育中本应该死去,如今能活下来的妇人,但不管怎么计算,光这个数就能甩其它县三条街了。
    甚至,八百人加上正常增长,十年就能有上万人,二十年,都足够再分一个县出去了!
    这样情况,放在全国都能屈指可数,也就是韩盈在天界呆过,经历了极大的富裕,已经……尚傅迅速打断了自己的所想,开口说道:
    “你把上天见到的那些全忘掉,再给我好好想想!”
    在本土问题上,韩盈肯定不会怀疑老师,而是先怀疑自己,她手头没有人口增长的数据,倒是女医们会说村里的收入变化,自从她们开始种药材,一年下来也能多赚个一千二、三百钱的样子,在韩盈的感知中,这也就是个零花钱,根本不算多。
    可要是更加详细的比对呢?
    以一个父、母,妻、儿的五口之家来算,一年吃穿社交大概需要二百四十石左右的粮食,折合市价在一万五钱左右,平均下来,四个成人每人每月是三百钱的工资,而如今多出来的药材钱,加到每个人头上就是二十五钱的涨幅,放在现代,这就三千块的工资每月多出来二百五——四个人加一起多了一千,这增加怎么不算多?!
    “怪不得魏裳说乡间买鸡吃的人多了啊。”
    这样的计算并不准确,民间有田有宅的农家应该对标后世的底层中产,家庭收入的量化也过于简单,后世飞速发展的科技和增长的物价也没办法一概而论但不管怎么说韩盈总算能够感知到自己做的对农人大概有多重要了。
    是的还是大概。
    后世科技带来了充沛的物质多加一千块钱带来的购买力和如今增加一百钱完全是两回事儿后者折算在日常也不过是全家每顿能多吃一把米每月多加半只鸡偶尔去找村医看看病的水平这样的改变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毕竟一把米分到个人头上也就是多吃两三口还是填不饱肚子这样改变……呃和过往有区别吗?
    实际物质的增加数量韩盈着实有些看不上眼所以才认为这是个‘零花钱’对农家有所帮助只是帮助并不多实在是没什么可提的。
    但反过来想想后世一个家庭每月多收入一千也不过是下顿馆子给孩子和父母每天多加包鲜奶再买点儿营养品的程度实际购买力也不算特别高可谁能说这一千块钱不重要?
    一年加起来能有一万二呢!一万二!
    慢慢的调整过来自己的认知韩盈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我可能……真的挺厉害的?”
    你要不厉害别人就是个废物了!
    整个天下上千个县能维持原状的就已经是中上的水平稍微有那么一点政绩就可以评个优三年有这样的治理去哪儿都是能吏若是遇到机会完全能够做到一郡之守就韩盈对自己所作所为看不上眼觉着这没什么哪怕尚傅猜到了原因依旧觉着心梗他不知道后世对这种行为有个专有名词——凡尔赛但他已经看不下去韩盈这张流露出不确定情绪的脸了:
    “你赶紧给我走。”
    尚傅冷着张脸指着院门口继续说道:
    “别在这儿气我了还有你那气人的脸给我收起来
    要是去郡里还这样小心被别人套麻袋打!”
    第168章 杜延离去
    “好嘞!”
    察觉出师父已经开始不爽的韩盈麻溜的走了。
    她骑上马,驱使着马匹一路小跑到医属,和正在值班的范香说有事请通知,让她找于秋调整一下人手,抽出来申时末(17点)的时间,让能过来的女医都过来,好通知件要事。
    范香脆生生的应了下来,韩盈看着还有大把的时间,突然不知道要去做什么才好,正犹豫着,扭头又看到了正在收拾东西的杜延。
    对方此刻正抱着四五卷沉重的竹简,在看到韩盈在时,东西都没有放下,直接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韩医曹,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杜延脸上带着喜悦,连连感谢道:“这些日子,我和胞弟着实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也是韩医曹大度,不与我兄弟二人计较……”
    “无碍。”
    韩盈摆了摆手,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和小孩子,总归能得到些许宽松的,这是社会的潜规则,自己也是受益者之一,如今对这两个没有造成大错的少年容忍些许,算不了什么。
    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韩盈询问道:“你这是要走了?”
    “是,都出来四个多月了,现在胞弟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天也没有那么冷,再不回去,父母可要急疯了。”
    说着,杜延走到了韩盈跟前,他表情又多了几分迟疑,顿了顿,有些忐忑的问道:
    “我这些时日跟着医师们学了不少东西,日后不至于行医,却也想用上,不知韩医曹能否允许?”
    “喔?”
    韩盈有些惊讶,跟着解剖的确是能学不少东西,但如果不行医的话,基本上没什么场景能够用到,也就是法…法医?
    “唔,你打算在何处用?”
    听韩盈询问,杜延直接说道:“断案,且看能否谋个令史的职位吧。”
    果然如此。
    汉代已经有专门的法医,叫做令史,不过如今令史和医生是完全不同的行业,再加上相隔数百里的距离,他就算不说自己师承何处直接用了,韩盈也没处抓他,专门问自己一遭,除了良善,更多的,应是想要借助自己的权威做背书吧?
    韩盈倒不反感这个,汉代的法医检验再兴盛,不说对比后世,对比宋朝的《洗冤录》也是落后的,若是有人在符合科学的规范下继续钻研,努力复原案件真相,给罪犯定罪,还冤屈者清白,那也是大功德。
    “为民的好事,有何不可以用的?”韩盈笑着同意,脑海中又浮现出《洗冤录》那本古代法医学著作,忍不住随口说道:
    “还望你日后能继续专研,若是日后高升,将这些写本书出来,说不定能名留青史呢。”
    这样的期许太大,已经不像是期许,而是调侃,杜延脸瞬间便红了,他连连摇头:
    “小子如今连职位都没有,怎会被记入史书?”
    自己去郡里都紧张呢,何况名留青史这么大的成就,看他惶恐的样子,韩盈立刻换了个说辞:
    “那就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吧。”
    杜延这才松了口气。
    他生父离世,后父虽待他不错,可上有兄长,下有胞弟,有他们在,能得到的照抚肯定有限,在市内打杂做个小吏,那就是庸碌一生,若是过往也没什么,可如今看韩医曹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成就,杜延也是有些不甘心,他想换条路试试。
    不过,这些东西都还太远,反倒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句深得他心,默默的记在心里,杜延轻声应道:
    “嗯。”
    “好啦,快去收拾吧,时间不等人,祝你一路顺风,平安归家。”
    韩盈不知道,她今日的帮助和这随口一提,竟真在杜延心中种下了颗种子,不仅激励着他在破案和法医研究上前行,后来还打破如今法医封闭家传的现状,早一千三百年出了本法医学著作。甚至,他还在未来帮了韩盈的大忙。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杜延年轻,为人有些冒失,可也正是这份冒失犯下的过错,才更让人印象深刻,再加上后来的帮忙,女医们已经把他当成了半个自己人,听闻他要离开,纷纷过来送别。
    相较于现代发达的交通和网络通信,汉代很多人的离别,可能真就是一生不会再见,如范香这样年轻的少女,还红了眼眶,这幕看的韩盈心里咯噔一下,正当她以为可能会有什么事儿的时候,范香带着哭腔说道:
    “你走了,我以后上哪儿找人画解剖图啊,全都得是我画了!”
    说着,范香还落下泪来。
    范香的骨相不差,她又年轻,再加上这两三年做为女医吃的不错,素颜说美女有点儿扯,但可爱的邻家妹妹肯定是够了,十六七岁的男子莫说成婚,当爹的也不少,杜延自然是通男女之事的,若是换个场景,再换句话,看‘邻家妹妹’落泪,不说想点儿什么,怎么也会上前安慰一下。
    可面对范香,还有她说的这句话,杜延别说升起旖旎的心思了,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跑!赶紧跑!
    那图全都是勾线,要一气呵成,中间不能有半点差错,画一张简直要他了半条命,韩医曹还想要每个乡能有一套——他死也不要留在这儿继续画图!
    “啊,天色有点晚了,我得赶紧出发了!”
    说完,杜延转身坐上马车,抽响马鞭,紧接着就是声:“驾!”
    马吃痛,又听到了熟悉的指令,迈动蹄子就往前行,这过程太快,带着没坐好的杨原猛的一晃,差点没倒在行李上,他不免嚷嚷起来:
    “哥你急什么啊?”
    “闭嘴,我要赶路!”
    杜延的慌张狼狈和杨原的无知无觉,引来其她女医们的哈哈大笑,年龄更大的周何忍不住调侃:
    “范香,看看你把人吓的,都快成什么样了?”
    范香还没有开窍,她顶着张带泪痕的脸看向同伴,极为难受的说道:
    “可他走了,我们真的就少了一个人画图了啊!”
    对噢,杜延走了,那原本由他画的图,真的就要她们分担着画了!
    大家瞬间沉默起来。
    想想那些致死的工作量,周何别说调侃,想死的心都有了,刹那间,她脸上的悲伤和不舍比范香还要多:
    “是啊,他真不应该走的,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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