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
    这股麻劲儿上的快,散的也快,只要咬着牙硬挺过这几息就好。
    待到几息后,双腿渐渐恢复知觉,萧言暮也不想再看?书?了,只想回到床榻间休息,她慢悠悠的从矮塌上爬下来,准备回床榻上去睡。
    但是当?萧言暮刚刚行到矮塌下时,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从门外响起,萧言暮不由得惊了一瞬。
    与?此?同时,沈溯清冷寒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萧姑娘可歇息了?”
    萧言暮赶忙答了一声?“没有?”,她匆匆拿起来之前的一件大?氅,将自己裹起来,然后跑到门口去开门。
    因为小腿发麻,她跑起来时还慢上几分,因此?越发匆匆,奔到门口时,胸口都跟着隐隐起伏,近乎是“扑”着将门推开的。
    门推开时,沈溯就站在门口。
    他还穿着南典府司的玄色飞鱼服,月华之下,飞鱼服上的飞鱼类蟒银丝走线熠熠生辉,更衬得那张脸如金似玉。
    月探屋明,飞檐息雪,门口的人瞧着似是刚刚忙完下职,他非是空着手来的,手中还拿了一叠蓝色皮的书?,瞧着有?六本,都很厚,压在他绑着精铁护腕的臂弯间。
    “沈千户是刚下职?”萧言暮一瞧见他的模样?,便知晓他是刚回来,他身上的寒气翻涌着刺到她身上来,叫萧言暮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嗯,南典府司招收仵作?的时间就在两日后,到时候记得自己去南典府司考试。”沈溯垂下眼睫,随手将臂弯间的书?递给她,道:“司里的一些仵作?录,你多看?看?。”
    萧言暮连忙接下。
    她面上浮起几分喜意?,一张瓷白的脸迎着月华,冲着沈溯甜甜一笑,随后与?沈溯说道:“沈千户真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大?人,能跟着大?人,是我的荣幸,言暮肝脑涂地。”
    她亮晶晶的眼睛一闪一闪的看?着他,那张粉嫩的唇瓣一张一合,各种要命的话全都蹭蹭的往外吐,撞的沈溯的耳廓都跟着“嗡”了一下。
    她说,大?人是全天底下最好的,爱大?人爱的要死。
    她说,跟着大?人是我的荣幸,一天都离不开大?人。
    她说,言暮肝脑涂地,想嫁给大?人。
    这女人真是被他迷疯了,这些话都说得出口。
    沈溯面上没什么变化,但耳垂却渐渐烧起来,他退后一步,迅速转身,丢下一句“早些休息”,便从青松院匆匆离开了。
    萧言暮当?时抱着那些书?本,本来还想多拍两句马屁的,可才一句话的功夫,沈溯竟然扭头就走了!
    萧言暮顿时心事重重。
    她的马屁功夫,好像不太到家啊。
    ——
    当?天晚上,萧言暮将书?放到矮塌上,人爬上床榻间便沉甸甸的睡了过去。
    她是睡得好了,却不知道,沈溯出了青松院,回了客房间,竟是辗转反侧,半夜未眠。
    他一闭上眼,就是萧言暮在月下对他剖白的模样?。
    再一闭眼,又是萧言暮趴在矮桌上睡着时的模样?。
    沈溯心口里像是有?火在烧,越想越躁。
    他想,萧言暮一个女子,今日的话能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算得上是“豁出矜持”了,既然萧言暮付出了这么多,他勉强可以给萧言暮个回应。
    等到两日后,萧言暮过了仵作?的笔试,他可以纵容萧言暮一二。
    沈溯本时极困顿的,他这一段时间一直连轴转,没有?休息过,但只要一想到萧言暮,他就烧得厉害,一点都睡不下,等到天方将明,才睡了两个时辰左右。
    待到辰时,沈溯便起身离府,去南典府司。
    他从沈府内离开的时候,还去了一趟青松院,但是没过去看?萧言暮,他怕萧言暮见了他克制不住,又说出那些话来,所?以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晨间的青松院一片静,松木静,雪静,那东厢房里的人也静。
    窗户依旧半开着,但是因为角度,他看?不见里面的人影,只能看?见摆在桌旁的熏香。
    飞鸟模样?的青铜熏香炉正?点着一根熏香,细细的烟雾直直的向上方攀升,流水一般涌动,阳光一照过去,便翻出金紫色的烟雾。
    这一片绚烂的烟雾中,一只纤细的手在桌上轻轻拂过,葱白的手背,泛着粉色柔光的指尖,穿过一层薄薄的雾,在木窗间惊鸿一瞥。
    沈溯隔着木窗,隔着雾松,隔着很远很远,只瞧了一眼那手,就觉得他的心也被拂了一下。
    松木摇曳,爱欲疯涨。
    沈府的松木郁郁葱葱的掩着天幕,似是要将自家大?爷的心思也给偷偷藏下,但是这怎么是藏得住的呢?沈溯往院外一站,都觉得挪不开眼。
    直到时辰渐近,他闭了闭眼,缓缓向府外走去。
    ——
    沈溯离开沈府的时候,萧言暮正?在对着一本本仵作?录死记硬背。
    书?本上的东西向来是枯燥无趣的,仵作?这一行当?又必须严谨,所?以很多东西看?起来都很僵硬,唯独李千户写的东西有?趣,萧言暮便想,日后她若是能进南典府司,一定要见一见这位李千户。
    她这书?,一看?便是一日。
    她向来聪慧敏锐,当?年言谨读书?时,她也是跟着读过两日的,不过那时所?有?人都说女子读书?无用,且要有?人养家,所?以她便没再继续读下去,只忙着刺绣供养弟弟,但她脑子十分聪明,多数东西看?一眼就能记住,但是很多中药她叫不出名字来,程小旗就会叫人买回来,一样?一样?的给萧言暮辨认。
    中药多,各种模样?都有?,萧言暮一样?样?记下,她不止记下药物?的模样?,还会记下与?之一起的药方,甚至还要自己动手熬药。
    她以前没机会学习、接触这些,现?在便要下十倍的苦功夫去学,只是不知道她临阵抱佛脚,能不能顺利的抱上。
    除了中药以外,沈溯还送了萧言暮一套
    萧言暮忙于?看?书?,沈溯忙于?查案,整个沈府一时岁月静好,程小旗闲到在府门里耍刀玩儿,两日的时辰“唰”一下便飘过去了。
    很快,便到了萧言暮去南典府司考仵作?笔试的日子。
    这一日,萧言暮卯时便起来梳洗打扮了。
    冬日的卯时京城又黑又冷,天边隐隐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北风呼嚎间,萧言暮套上了一件不分男女的书?生青衫。
    她去南典府司内考试,穿琳琅相配的衣裙显然不大?合适,自然是怎么利索怎么来,便选了一套素净的青衫,又将发鬓全都盘绕到头上,以木簪簪发,远远一瞧,就像是个粉面小书?生一般,走近了,才能瞧出来是个女郎。
    程小旗怕萧言暮冷,又给她寻了一个银灰色大?氅,将她整个人都裹起来,复而塞了个暖手炉,最后又给她端了一碗药来。
    “今日的参汤。”程小旗道:“来吧。”
    萧言暮自打来了沈府,一日三顿参汤,从来未曾断过,沈溯似是要将她身子的亏空一股脑全都补回来似的。
    萧言暮端过来就饮,因为着急,最后一口都没来得及咽下去,干脆含在腮帮子里,脸蛋上鼓起来一块白白的软肉,含着便跟程小旗一起往外走。
    他们这一次出府,还是萧言暮、程小旗,再带两个私兵来,四个人骑马而行。
    他们从沈府后巷出来时,四个人都有?些隐隐的紧张,因为在上一次,他们这么出来的时候,就被韩临渊给堵住了。
    但是这一次,沈府外面空无一人,卯时初的白虎街静的只有?风吹的气息。
    他们一行人翻身上马,奔向京城外的南典府司。
    待到行到南典府司门口时,已是辰时左右,南典府司门口聚集了不少要考试的仵作?,专门由人带入南典府司后殿内看?管。
    仵作?们多是男子,女子只有?萧言暮一个,且这些人年岁都不小,瞧着三四十岁的模样?,更有?甚者,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家,萧言暮往人群中一杵,显得格格不入。
    但是都是能来北典府司过笔试的人,他们瞧见萧言暮的不同,也只当?做没看?见,没人跳出来询问“为什么女人也能参加”,甚至,因为萧言暮是跟程小旗一道儿来的,明晃晃的“关系户”,所?以这些人对萧言暮颇为尊敬。
    萧言暮感受到了这种区别。
    别看?这些男人回家了对自己的女人耀武扬威,但是他们分得清楚着呢,一旦碰见得罪不起的,立马变脸。
    决定她收不收尊崇,与?她是男是女无关,而与?她的权势有?关。
    权势,将她女性的身份模糊掉了,同时,也抬高了她的地位。
    萧言暮握紧了拳头,想,她一定要考进去才行。
    待到巳时,他们一行人便被引入了南典府司的一处隔间内,隔间内极大?,摆了四十张桌子,堪堪坐满,每个人手中都得到一个考卷,一根笔,一炷香的时间,能答多少答多少。
    萧言暮匆匆扫过题目,心里便放宽了些。
    这里的题目,她多数都是做过的,许是因为她读的是南典府司的书?,所?以与?南典府司路数相同,比旁人来说,她少走了很多弯路。
    答题之前,萧言暮扫了一眼正?在燃烧的香,随后垂下眼睫,飞快开始答题。
    笔锋勾勒间,萧言暮写了满满一大?篇。
    待到一炷香时间结束后,所?有?答卷被收上去,直接由南典府司的人当?场拿着答卷开判,判一个叫一个。
    “劣等,走。”
    “劣等,走。”
    “中等,留。”
    “中下,走。”
    坐在位置上的每个人都是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一张张卷子扫过,每个人的命运都在这一刻被判定,有?人垂头丧气,有?人新欢鼓舞。
    一共三十六个人,至今只留下了一个。
    “萧言暮。”终于?,台上的人叫到了她的名字,萧言暮的耳廓一阵嗡鸣。
    笔锋划过后,那人道:“中等,留。”
    第37章 萧言暮怎么会不喜欢他
    萧言暮听到一个“留”字的时候, 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涌,使她有短暂的发懵。
    那位锦衣卫将手中的考卷一折,继而?以牛皮纸封存, 纸张在他手?中哗哗作响, 被?飞快的放进纸袋中。
    萧言暮只盯着他的手掌愣愣的看, 纸张翻飞间,过去种种在眼前如同白驹而?过, 她的前十八年加起来似是都没有这半个月过的惊险充实?,考卷被?封存后,锦衣卫拿着红印泥,在牛皮纸上一拍,随着“啪”的一声响, 萧言暮心心念念的一切,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好?,其余不合格的人离开考场, 萧言暮,赵恒之?, 起来跟我走。”
    在场内唯二的两位“中等”站起身来, 场中逐渐离开的人难免往他们二人身上来瞧。
    赵恒之?瞧着年岁弱冠,唇瓣含笑?, 一副温润模样,身旁还背着一个药箱,身上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穿着洗的褪色的蓝色长衫, 瞧着似是个走街串巷的行医。
    他看起来便是有些?本事?的人, 指腹的老茧昭示着他是个针灸老手?,输给他是不冤枉的。
    但另一位, 穿着青衫的姑娘瞧着却不像是有什么?硬本事?的人。
    大奉顺德年间,圣上颁布的“允女子为官”的历法早已?家户知晓,所以这里出现个女子不算是什么?特稀奇的事?情,但是朝内女子真的做官的还是少数,而?大多数做官的女子,都把自己磋磨的跟个男人一样,甚至比男人更粗粝,但是瞧着她白嫩纤细,那副仪态与打扮,瞧着便像是那家的贵女,往厢房那儿一站,看起来就不合适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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