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下去,对我只会愈加不利,可是不说,保元要怎么办?若保元有个什么,那我……喉间一紧,我咬唇隐忍了心中的痛楚,把心生生一横,再次向保元跪启道:“臣妾,请陛下三思!”
    只求他念着我们的情份,念着我们互为知已,念着……千万不能中了别人的圈套,作茧自缚。
    保元没有说话,他皱眉死死的盯着我,唇角繃紧。
    突然,他起身重重的一掌拍在御案之上,大声喝道:“来人呐~!花蕊夫人妄议朝政,有违宫规,念在素日无过,禁足芙蓉水阁。”
    此言一出,于我尤若晴空霹雳一般,我不信凄然喊道:“皇上!”
    然而他却僵直的背过身去,再不看我。
    昨日他拥紧我时的余温在侧,而今他却能如此发落于我。他说过什么,信他!他,到底要我信他什么?
    我扬起头看他,他背影看上去亦是怒气冲冲,双肩许是因着前胸的前伏而微抖,只听得他复又沉声道:“梁守珍,送花蕊夫人回宫收拾,即日禁足芙蓉水阁。”
    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眼前天旋地转起来,我勉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心里反反复复的念着他昨日的那几句话。
    “梁守珍,朕的话听不见么。”殿里寂静得只听得到我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事出突然,身旁张业亦愣了一愣,觑起眼瞧保元神色,冷冷道:“军国大事岂存妇人之仁,皇上圣明!”
    梁守珍上前将我扶起,正当我移步向殿外走去时,身后听保元谓张业道:“安将军的步兵图,丞相不妨看看。”
    耳边传来张业轻哼不屑之言:“安将军的步兵图么?我与高祖征战两川之时何需这些个劳什子布兵图。”张业趾高气扬直指安思谦。
    孙汉绍按耐不住道:“丞相!”
    小梁惊惶不安地扶着我,我煞白着面,慢慢向外走,脑中仍是晕眩的。而今殿内剑拔弩张,没有人会在意我的轻微之言。
    恍惚、迷乱,我只能记得他昨之言:信我~!信我~!信我对你的一颗心!我踉跄着走向殿外。
    茗儿见我,忙上前搀扶。
    守在殿外的母昭裔见我,颤声道:“娘娘~!老臣不该拖累娘娘!”
    我虚弱地朝他一笑,哑声道:“丞相请回吧,本宫有心无力。”
    “娘娘,是老臣考虑不周,害了娘娘!”母昭裔此间已是老泪纵横,而我却是掩不住唇间苦涩的笑意。
    我便这样昏昏沉沉,踩着虚浮的步子上了乘辇,回到了长春殿。
    许是众人已得了旨意,见我回来,静宜焦急不安的迎上前来,向我道:“好好的,妹妹怎会听了母大人的劝去招惹皇上。”
    我默不作声地看她一眼,道:“姐姐,以后殿中就多烦你照料了。”
    “妹妹你面色不好……”静宜握着我的手,向知秋道:“快去请凌太医来瞧瞧。”我摇头,心口沉重地犹如压了千斤大石。
    突然,脚下一虚一跤坐跌下去,茗儿手快生生将我扶住,哽咽着唤我,我强压着满腔的泪意向前挪着步子。
    夕阳照在长春殿上,静宜单薄的身影拢在殿门斜影中,她伸手握着我冰凉的手指,眼中闪烁着惊惧与不安。
    我勉强着扯出一丝笑意:“只说是禁足,姐姐可来探我。莫告诉玄喆、凤仪,若是问起,便说我腻了这里,想换个地方住住。”
    “孩子懂事了,怎会不知,更何况这宫里……”她微叹着送我入殿。
    茗儿和知秋默默地替我收拾着衣物,我见她取了上元节御赐的百蝶裙,心下阵阵发紧,锁了泪只怔怔的出声道:“罢了,这件不必带去。”
    茗儿一愣,眼眶也跟着红了,眼泪扑嗤扑嗤的下来。
    一个时辰后,梁守珍伏跪在珠帘外轻声禀道:“奴才们已经收拾好芙蓉水阁,请娘娘上撵。”
    “好你个小梁!连你也落井下石么,娘娘平日里怎么待你的。”茗儿抹着泪疾言厉色道。
    “茗儿姑娘,天地可鉴,我小梁……”
    “好了,茗儿咱们这就随梁公公去吧。”我出声冷冷地阻了他们,如今再说这些不过徒劳。
    因记挂着我不在时,静宜一个人不好照顾两个孩子,执意不让知秋随行,只带了茗儿同去,这样的时候我也只愿让她跟着,毕竟茗儿也不属于这个地方,就像我一样从来不属于这里。
    梁守珍跟在身后亦步亦驱的唤我,心知他也为难,摆摆手止了他的解释。
    阴霾笼罩在长长的苑道上,心口随着那车辗的阵阵颠簸,铮铮地疼痛起来。
    我努力想唤回自己的清醒,能好好思量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保元将我禁足,确是我后宫干政罪有应得,还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是借口还是……头愈发昏沉起来。
    车辗沿着苑道,绕过重重殿阁,穿过桑林,方见芙蓉水阁赫然现于牡丹苑最北端,与其他宫苑隔着龙跃池遥遥相望。
    这水阁是当年入宫不久后保元为我而建,更为我在这御苑深处,遍种芙蓉。
    如今芙蓉木的葱茏绿枝作了树篱,与南岸的牡丹竞芳,姹紫嫣红相比之下,苑中只得素净贰字可书。
    苑中唯一的红叶碧桃,殷红的碎花缀在枝头,总算衬着这院落还不至太过凄清。
    回想当日我想突发奇思,欲要农庄,便又在水阁右面桑林蚕房附近筑起竹栅篱笆,饲喂鸟雀。如今再临,却已物是人非。
    曾公公疼惜于我,劝慰着要留,我执意不肯,只留了茗儿相伴。
    小梁好说歹说,硬是留了几个内监在水阁附近值夜。茗儿恼怒当下,直说他名为护卫,实为监视,只急得梁守珍指天画地,作揖告罪。
    月华如水,树影婆娑,我独抚着碧桃新枝,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他说要我信他,可如今问我自己的心,确有几分信他,其实早于那次他无故叱责于我时,我对他便存了心结。
    可他昨日的话,还有那日酒醉后异样的举止,又让人不得不相信,他今日禁罚于我是有苦衷的。
    可是,是何苦衷定要这样将我圈禁在一个地方呢?会是要保护我吗?可是,现在宫中有何危险,要将我隔离到这样一个地方才能保护?
    难道,是张业?难道他准备要取张业一门了吗?
    念头方至此,一时间冷汗涔涔。使劲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现在外有战事,保元又无亲兵在侧,仁操、仁赞又……此时欲动张业,无疑是取刀架颈,实属不智!
    若不为取张业,那保元将我禁足,只会是他真的恼怒我干预朝政,可这样的念头,只要一跳出来,我的心便生生痛到喘不上气来,当真是生不如死!
    保元呀保元,不论你是为了保护我,还是真的气恼我,而或是厌弃我,你都要给我个明白呀!我一向视你为知已,难道在你心中,我便如此这般不值得信任吗?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呀?
    我跌坐在碧桃下的竹榻上,越去思量愈觉心伤难忍,伏于榻上痛哭出声,在疲累与伤痛混杂的泪水中,苦苦寻着出路,终于不敌困意,倦倦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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