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其余两个采茶女不过中下之姿,又只会些民间小调,根本就没办法歌舞,一席表演倒成了那刘翠红的陪衬。
    最后轮到我了。缓步台中,我便那样静静地站着,淡淡的望向远处青碧绵绵的茶田,良久也不动作也不歌唱,只待耳畔的人声渐渐静了下来,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望向我,而我心神只属那说不出口的名字,我便为他歌舞这一曲吧!
    轻启朱唇,曼抬舞步,如我歌如我舞,如雪飞若雪舞……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嫌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我只歌着我的心,我只舞着我的心,我用全部的生命在这天地间只为那不会看到的人亦歌亦舞。泪流在心底化为眼波漫溢远方,痛缚着肢体舞破虚空……快乐的、忧伤的、痛苦的、纠结的、无助的,我用了我的全付身心在表达着越女的心情,亦是我的。
    歌毕,我垂手立在台上,只听得如雷掌声向我袭来,可此时的我早已无谓台下众人的所思所想,今天的歌舞不为别人,只为了我自己。歌王之名于我有何意义,我旋身便要走下台去……
    “姑娘留步”在众人的叫好声里,中人起身相留,道:“结果还没有出来,姑娘怎么就走了?”
    “我无意与人争高下。”我语调漠然,继续前行,没有留下来的打算。
    “哼,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一个尖细的声传到耳边:“也不知道唱的是些什么,跳得是些什么,大好的日子穿个白衣服跳那么丧气的舞,真真晦气。”
    我脊背一僵,无明之火自胸中窜起,呵,我自无意与人相争却被人咄咄紧逼。我还要忍下去么?回身望着刘翠红,我在袖中握紧了拳头,掌心隐隐有些刺疼。
    “翠红姑娘歌舞娇媚动人,蕊儿姑娘歌舞轻灵脱俗,依在下看来……”那王公子不知道何时来到了赛台之上,摇着纸扇,眼神轻浮的望向我。
    “正如王公子所言,刘家姑娘和季家姑娘的歌舞各有特色,一时还着实让人难以评出个高下。”那中人见来了个救星,忙不跌的迎奉上去,“公子在这十里八乡是有名的才子,又见多识广,还请公子帮咱们评评吧!”
    那王公子嘿嘿一笑,踱到我的面前,在我耳边轻笑道:“蕊儿姑娘,你方才自比越女,可是自那日相见之后已经爱慕于我了?”什么,我又惊又愤,横了他一眼。
    “说呀,嘿嘿……”他的气息拂过我耳边的秀发,让人不由得烦闷,冷声道:“你胡说什么。”
    “别不好意思,你就承认了吧。”他涎着脸得意扬扬道:“你不承认也无妨,只要你日后好好伺候本公子,今日我一句话你就是这十里八乡的歌王,再以后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见他越说越不象话,我咬牙恨声道:“住口,你这个无赖。”
    却未承想这王公子果然是个无赖,竟恬着脸,又凑近几分,道:“好,骂得好,公子我就喜欢骑野马。”
    我正欲开口,却听到翠红大声嚷嚷起来,“哟,果然是只骚狐狸,还没怎么着就开始跟人吊膀子了。”说着使劲往地下啐了一口。
    “你这话冲着谁来?”来着不善,看来只有还以颜色了。
    “冲谁,谁明白。”那翠红叉腰鼓眼,全不顾台下众人围观哄笑,骂道:“我早就觉得你来路不正,整日里妖精似的,尽在男人面前装可怜,前头阿牛,眼下的王公子,是个男人你都勾搭……”
    “刘翠红,你别含血喷人。”茗儿、春莺从人群里冲上赛台,一左一右护着我,怒视着刘翠红。
    刘翠红没想到我上来两个帮手,气势上打了折扣,后退两步却未住嘴,继续道:“别以为有人撑腰,我就怕了你。我刘翠红从来天不怕地不怕……”说着向台下道:“诸位父老乡亲,请大家评评理做个见证。”然后拍着胸脯又道:“看看是我刘翠红含血喷人,还是她费蕊儿恬不知耻。”接着那些污言秽语便不绝于耳。
    “你自己才是,前日我跟姐姐还在青城山上看到你跟……”茗儿话未说完,只听得一声脆响,那刘翠红劈手打了茗儿一计耳光,茗儿粉脸顿时五道指痕肿起老高。我愣住了……
    还没缓过神来,又听得一声脆响,刘翠红捂着脸指着个中年妇人吼道:“你,你敢打我……”说着状似疯婆般冲了上去。“啪啪”又是两记脆响,刘翠红口角流血倒在地上,惊恐万状的看着那妇人。
    只见那妇人面无表情,整了整衣裳,走到我面前,跪下道:“小姐,奴婢可找到您了。小姐受惊了,奴婢该死。”这,这又是演得哪出呀?她是谁?我彻底蒙了,看向茗儿,她也正茫然回望于我。
    “小姐,你出来这些日子,老爷、夫人急坏了。现下就跟奴婢回去吧。”说着伸手扶住我,我傻傻任她拉着往前走,直觉也告诉自己她定不是坏人。
    “慢着,打完人就想走?”王公子伸手将我等拦住,冲坐在地上的翠红努了努嘴说道。
    “公子,你可得为我做主呀。”那刘翠红见有人帮她出头,连滚带爬来到那姓王的身边,抱着他的大腿一边哭一边说:“谁不知道这十里八乡王家是头一份,现在几个外乡人在您地头上撒野,您可不能不管呀。”
    台下窃窃私语声变成了热烈的议论,质疑声如潮涌来,刘翠红的话如水滴入了油锅一下爆开了。我望着台下那些陌生的脸孔,那些带着疑惑半信半疑的神情,我心凉了又凉,唉,坏了……
    “外乡人?”那姓王的斜眼睨着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伸手扯起地上的刘翠红,推到一边,说道:“是喔,听说蕊儿姑娘来这青城茶山才四五个月,说是季老汉的干女儿,可我看着怎么不像,莫不是哪里逃出来的官妓营女。”说着一脸色迷迷地把手伸向了我的脸。
    我厌恶的将脸别开,却不期然撞进了温暖怀中,鼻间是熟悉的馨香,惶然抬头只见保元正抓住姓王的脏手,冷眼望向对方。但见他手腕一翻一抖,那姓王的跌跌撞撞后退数步,差点摔倒……
    他,怎会在这里?一袭白衣,如东君天降,揽我于怀,立于风间。我莫不是又在做梦?
    “好呀,今天的人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跟小爷我过不去。”姓王的呲牙裂嘴,招呼着家丁扑了上来。
    “放肆!”王昭远、谢行本还有一干随从,自保元身后冲了出去,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各位公子,各位公子,且慢动手,且慢动手。”那歌会中人满头大汗的跑到两群人中间,这边作揖那边拱手,道:“今天是个喜庆日子,公子们切不可动手呀,要是引来官府,那,那……”抖抖缩缩说不下去。
    “昭远。”保元扶着我示意王昭远等人。
    茗儿回过神来,张口刚道:“皇……”即被保元用眼神制止,“茗儿,扶你家小姐到旁边休息。”说着在袖中轻轻握了握我的手腕,唇边露出他惯常的温然笑容。
    如此突变,我脑子里仿佛塞进了许多棉花根本理不清头绪,任由茗儿跟那个中年妇人将我扶到旁边。
    姓王的见讨不到什么便宜,也住了手,只是恨恨对着保元说道:“哪里来的野人,敢在我们青城茶山撒野,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头。”
    “放肆,还敢胡言乱语。”王昭远闻言又欲动手。
    “昭远,退下。”保元望向那姓王的,神色冷冽道:“你欲如何?”
    “你们搅了好好的歌会,还打伤我们的乡人,这笔账要怎么算?”好个姓王的,真不要脸,恶人先告状。
    “那依你又待如何?”保元面上波澜不起。
    姓王的被保元身上气势所慑,也不敢再口不择言,想了想,说道:“打伤人,要赔钱。”
    “昭远,给那女的伤药费。”王昭远应声丢了锭银子给那刘翠红。
    “哗”台上台下又爆开了锅。
    “我们走!”保元扬了扬眉,转身道:“茗儿、知秋,扶好蕊儿我们回去。”
    “慢着,这事儿还不算完。”姓王的不知道又打什么鬼主意,伸手挡住保元,道:“你们搅了歌会要怎么算?”
    保元眉头一紧,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仿佛一头欲怒之狮。姓王的缩了缩脖子,向后退了数步,定定神道:“今天的事全因季老汉家的费蕊儿而起,你们可以走,费蕊儿要留下。”
    “若是不留呢?”保元弯了弯唇角,竟笑了。
    保元怒极反笑,姓王的看呆了,半晌说道:“不留,不留要看乡亲们答应不答应。”他倒会拉大旗作虎皮。
    因着他的话,台下又呼啦啦乱成一团,几个好事的乡人,并着三两个地痞模样的男子向台前凑了凑,扯着嗓子起哄。姓王得见有人附和,壮着胆子又道:“按我们青城茶山的规矩,茶山歌会是供奉山神土地,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的大事儿,被你们这么一闹,说不定神灵动怒降下灾难,来年茶山绝收。这个责任谁来负?”他的话把本就迷信的村民给唬住了,站向他一边的人越来越多。
    保元的眉头深锁,我看到他握紧的拳头指节处已经青白,眼睛望向台下寒光爆射……不行,这样即便不吃亏,他的身份也会败露,这于他将会十分不利。
    心急如焚,正欲上前出声相劝,却不想小腿抽痛,我“哎呀”一声唤了出来。
    听到我轻唤,保元回身紧张地望向我,我忍痛向他轻轻摇了摇手,唇语说道“不要”。
    他的眸子紧缩后渐渐放开,握在袖里的手也松了下来,转身问那乱了神的中人道:“老丈,你是中人,依你看来今日之事如何处置?”
    那中人见保元问他,擦着汗说道:“公子,我们茶山歌会选出来的歌王,还有项任务就是要到九仙观代众茶农向三清圣像敬奉茶水。若公子带走季家姑娘,这……”他望着保元没敢再说下去。
    “说来说去,还是冲着蕊儿。”保元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要不这样,咱们比一场如何?”姓王的恢复了常态,满脸奸笑。
    “比什么?”
    “对诗!”
    “怎么个对法?”
    “你我各当场作诗一首,要应今日之景,若是你对得上来,你带费蕊儿走,若是对不上来,嘿嘿嘿,就把费蕊儿留下。”姓王的说着,眼睛不住的向我身上溜。
    “好!你先来。”保元说道。
    只见那姓王的,迈着方步走到台中,低头苦想片刻吟道:
    家财万贯吃不完,
    奴婢丫环排成行。
    红袖添香陪读书,
    何须日日采茶忙。
    这蠢材,我听完忍不住心中直翻白眼,就这打油诗的水平,当真是……
    再看保元脸上似笑非笑,望着摇头晃脑故做潇洒的王才子,眼神冷凝。
    “喂,该你了。”那姓王的念完,得意道:“对不上来,就赶快走人。”
    坐卧兼行总一般,
    向人努眼太无端。
    欲知自己形骸小,
    试就蹄涔照影看。
    扑哧,我差点撑不出笑出来声,亏他想得倒快,这不就活脱脱一只瘌蛤蟆。
    一旁王昭远等人俱都会意,强憋着没敢笑,台下有几个文人模样的也似听懂了,哄笑起来。那姓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正欲发作。
    突然,人群中起了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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