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莲步轻移从树桩上下来,长裙及地,却不曾被血沾染上分毫,连踩在血水里的鞋子都干干净净的。
    “真没想到,你们竟然过了那吃人的林子,”张夫人用帕子扇着风,“唉,我之前也曾想来这重阴之山,见见传说中的神仙,只是被那片林子挡住了去路。当时,还真是喂了不少家丁呢……”
    杜衡脊背一凉。
    这张夫人简直不拿人当人看,竟然为了过个魑魅林,枉送别人性命。
    杜若向前一步,道:“你不就是为了见个神仙吗?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满足了你见神仙的愿望,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我……”
    张夫人鼻子一抽,眼里落下泪来,不一会儿竟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简直跟方才得意忘形的嘴脸判若两人。
    “还不是因为这个小贱人!害死了我儿子!”张夫人拿着帕子的手一扬,指着躲在杜衡身后的三秀,“我之前因为那个老贱婢的事,已经栽在你们范家手里一回了。这次福贵自己送上门,又是我们理亏。我没法去官府告你们,所以只能带了福贵的骨灰来,想让神仙帮我想想办法。”
    杜衡这才意识到,张夫人的手里,似乎还提着一个包袱。
    “哼,谁让你自己不管好儿子,”杜若冷笑一声,“像你们这种丧尽天良的畜生,哪有神仙会救你们?”
    “你说谁丧尽天良?我不就是杀了那个老贱婢和两个丫头,这就叫丧尽天良了?不过是几个下人,有什么值得惦记的。倒是这个小贱人!”张夫人指着三秀,大叫道,“自己被诅咒了不以死谢罪,反而用她那双魔鬼一样的爪子到处去害别人,她才是丧尽天良!”
    杜若怒道:“你这毒妇,简直不可理喻!”说完,便要上去打。
    杜衡伸手拦住杜若,冷冷道:“张夫人,你跟滃郁是什么关系?”
    张夫人眼珠一转,道:“滃郁?滃郁是谁?”
    “少装蒜了!”杜若挥了挥手,“要不是她告诉你我们的身份,你又哪里会知道我们是神仙?刚刚还在那感叹杜衡的美貌,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而且你若是不知道滃郁是谁,又怎么会有螺蛛之毒?”
    张夫人慌了下神,然后又装作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哦!她呀!我以前帮过她一点小忙,这个什么毒是她送给我的答谢。”
    杜衡看着张夫人阴晴不定的脸,感觉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她既然知道我们在哪里,为什么不亲自来抓我们?”杜衡眯起眼睛,“只派你一个小喽啰来,就不怕你把事情搞砸么?”
    “不是她派我来的!是我自己要来的!我好歹也学过几年法术,凭什么事事都要听她的差遣?”张夫人不打自招,“一个过气的神仙居然能让她那么忌惮,真是胆小鬼!既然她们都不敢,那就让我来收拾你们吧!”
    张夫人忽然张开双臂旋转起来,裙裾随着她的动作飞舞飘扬,像沙漠里开出一朵彩色的花。无数色彩斑斓蝴蝶从她袖口悉数飞出,直朝杜衡三人这边扑过来。
    “哼,几只蛾子也敢来丢人现眼?”
    杜若祭出瑶华,手起剑落,只见半空中寒光几闪,无数蝴蝶瞬间被斩成碎片纷纷落地。她收了瑶华,两手抱肩,轻蔑地朝张夫人翻了个白眼。
    杜衡仔细去看那落在地上的残骸,发现那些蝴蝶竟不是真的蝴蝶,而是一些碎纸片。
    这些是……符?
    张夫人尖笑一声,道:“呵,我可算知道你们杜家为什么全军覆没了,就这样轻敌,你们不死,谁死?”
    张夫人话音刚落,那些落在地上的碎纸片竟开始蠕动起来,不一会儿,竟变成了无数条浑身茸毛的蠕虫。那些蠕虫扭动着身体如潮水般迅速向三人爬去,比刚才的蝴蝶多出数倍不止。
    “哈哈哈,你们知道什么是‘万虫噬心’么?现在就让你们尝尝!”
    没等三人反应过来,那无数条毛虫已顺着脚背爬到三人身上。三个人拼命将毛虫掸落,但无奈毛虫数量众多,且掸之复上,根本无法抵挡。一些毛虫找到衣服的缝隙钻进去,大口咬着三个人的皮肉,咬开之后便钻进皮肤,开始噬咬五脏六腑。
    三个人扑到在地,拼命抓挠着胸腹的皮肤。剧痛剧痒的感觉遍布全身,口中尖叫不止,却只能在地上疯狂地打滚,毫无他法。
    越来越多的毛虫爬到三人身上,钻进皮肤。杜衡几乎感觉内脏已经被毛虫啃食殆尽,甚至连骨髓都被掏空。
    张夫人步履轻盈地飘到三人身边,道:“怎么样?舒服吧?哼,我就说,滃郁那些人也忒胆小,这么两个废物也值得她们瞻前顾后,真是……”
    还没等张夫人说完,三秀突然猛地发力滚到张夫人脚下,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小贱人,你……啊!!”
    随着一声尖叫,张夫人的身体忽然开始疯狂地扭动起来。她的皮肤如同滚开的热水,此起彼伏地鼓动着,仿佛有千万条虫子在皮肤下面爬。而三秀却渐渐平复,似乎浑身的毛虫都过渡到了张夫人身上。
    杜衡心下大彻,连忙一手握住杜若的胳膊,一手握住三秀的脚踝。顿时四肢百骸一阵过电般的快感,体内所有的毛虫竟如同受到了极强的吸引力,飞速向张夫人身上转移。
    张夫人的身体渐渐变形,最后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连成串的几个人被一股冲击波瞬间撞得四分五裂,杜若险些被冲到崖下去。
    杜衡咳嗽几声,忽然感到体内似乎安静下来,一切恢复如初了。而张夫人,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浑身焦黑,头发也炸起了毛。她瘫坐在地上,眼里白乎乎一片,竟连瞳孔都消失了!
    三秀艰难地站起身,俯视着张夫人,冷冷道:“张夫人,自作孽,不可活,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张夫人颤动了几下嘴唇,又呜呜呜地哭起来。
    “三秀!三秀!都是我不好,之前几次三番骚扰你、骚扰范家……现在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看在我从小看你长大的份儿上,你就饶了我吧!我求求你……”
    杜若也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到张夫人身边,笑道:“你这个毒妇,你也有今天?”
    她又回头拍了拍三秀的肩膀,道:“想不到你这么厉害,还有这样移花接木的本事,看来以后还真是不能小看你呀!”
    三秀微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张夫人扑倒在三秀脚下,呜咽着乞求饶恕,然后又拿过身后的包袱,从里面剥出一个骨灰罐来,道:“三秀,你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吧!我这次来的真正目的,不是想害你们,只不过是想救我的孩儿啊……”
    三秀见张夫人哭得可怜,忍不住叹了口气。
    张夫人掀开盖子,道:“你看,福贵见了你多开心……”
    张夫人的嘴角忽然扬起一丝阴险的笑容,杜衡暗道不妙,没等他提醒二人,张夫人突然举起骨灰罐,猛地将骨灰向三秀和杜若身上扬去。
    “不要!!”
    杜衡忽然感到身体里有一股熟悉的力量,那力量在体内激荡撞击,随着这一声怒吼猛地迸发出去。
    瞬间,一道能量波横扫地面向张夫人汹涌波开,把那原本将要撒到杜若二人身上的骨灰反冲了回去。
    骨灰劈头盖脸地将张夫人包裹住,张夫人一声惨叫,便没了动静。她躺在地上,身上的皮肤渐渐变薄,又渐渐透明,皮下也渐渐积液蓄水,不一会儿便撑得面目全非,如同一个人形的水皮球。
    “螺蛛!”
    三个人倒吸一口冷气,想不到张夫人竟阴毒到这个地步,竟把螺蛛之毒下在自己亲生儿子的骨灰里当防身武器。
    杜若猛地转过身来,大声道:“杜衡!你刚刚怎么做到的?你不是法力尽失了吗?”
    杜衡举起手,握紧又张开,然后撸起袖子看了看胳膊,发现那墨绿色的网纹竟已经缩到肘部了。
    刚刚那股力量……似乎是夔牛之力?
    崖下的火依然在烧着,空气里热浪滚滚,张夫人那变得几近透明的皮肤渐渐干瘪褶皱起来。
    “喂!你发什么呆呢?”
    杜若见杜衡出神不语,摆了摆手。冷不防一股窜天的火苗从她背后腾地燃起,吓得她赶紧离崖边远了些。
    “杀了这毒妇,我们还是过不去这大火坑,”杜若叹了一口气,“这么大的火,估计要下一场大雨才能小一点。可是这里没日没夜的,天上连片云彩都没有,拿什么下雨啊?”
    “我们一路走来,也没有看到什么湖泊,到哪去找水呢?”三秀也望着崖下的大火发愁。
    是啊,到哪去找水呢?
    杜衡望着两个女子的背影发呆,目光忽然落到了张夫人那膨胀的尸体上。
    嗯?这不是有水吗?虽然量不多,但这螺蛛之毒腐化的尸液,对于滃郁来说可是提升修为的极佳食品,普通水的功效又岂能跟它相比?左右也没什么好办法,不如拿这个东西试一试好了。
    “阿若!”
    杜若回头,看见杜衡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张夫人的尸体,脸色陡变。
    “杜衡,你不会是想……”
    三秀也回过头,有些怀疑道:“可是,就这么点水,能扑灭这大火吗?”
    杜若道:“先不说它能不能扑灭大火,单说怎么把这堆东西扔进火坑里都是个问题。它自己又不会走,皮看着又那么薄,我才不要碰它!”
    三秀忽然眼前一亮,道:“阿木哥,刚刚你不是用了个什么法,把骨灰吹走了吗?你试试看能不能把张夫人也吹走?”
    杜衡站起身,双掌张开,面朝张夫人猛地向上一抬,然而等了半天,却什么都没发生。他搓了搓掌心,又凌空用力一抬,然而张夫人的尸身依然纹丝不动。
    看来这夔牛之力时有时无,并不稳定,估计只有在危急关头才能爆发出一点来。唉,也不知我杜衡这辈子还能不能再恢复正常了。
    三秀又将探寻的目光投向杜若,杜若忙不迭地摇手道:“不行不行,我这点微末道行,非把这水包吹烂了不可……”
    杜家兄妹有些泄气。
    三秀却走到尸体旁边,低头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道:“张夫人身上的衣服是上等的绫罗,虽然不能说有多结实,但韧性还是有的。如果我们拉住衣角,说不定可以把她抬起来,扔到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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