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神秘人影终究消失在木屋,摆渡老人披上蓑衣走到津渡口,平视着一江之水东流不尽,良久,他低哑的声音再临江上回响:“神物?于我而言,又有何用?它改变不了我的命运,也改变不了更多人的命运。”
    ……
    烈日炎炎。
    仙葫州。
    作为人族昌盛之地,几经妖族,魔族侵扰,除了几座巨大古城外,千里旷野良田人烟稀少,古道阡陌难见人影,稍有家底的人,早已交够足够的钱粮,寻求浩气盟的庇护,入城之后,每年要缴纳昂贵的庇护费。贫穷一些的人家,开始抱团取暖,在靠近古城外的流地扎根下来,把荒地开垦,撒上一些种子,待到秋收之日,这些开垦出来的田地就会有凶神恶煞的人上来收走,视为有主之地。
    入秋后的勤劳贫苦之民未能收上一把粮食,只能带着破旧的镰刀入山狩猎摘野果,艰难地生存着。
    一群健壮的年轻人正在狩猎一头健壮的成年野猪,他们挥汗如雨,或用弓箭,或用戈矛,或引诱至提前挖好的陷阱之中。
    一群年轻人在山林藤蔓之间健步如飞,即便偶尔被锐利的尖刺划破手臂肌肤,或是被石头划破厚茧的脚,他们也没有停下脚步。
    因为他们没有回头路,一头野猪,能够让一寨的老人孩子们混着野果糠菜过上三天的好日子。
    一旦野猪逃走了,所有的心血都会白费,数个时辰的狩猎会消耗大量的体力,仅仅靠摘些野果山菜是无法维持体力的。
    “兄弟们,再加把劲,别让它跑了!”
    只穿着一件遮羞麻衣的年轻人阿阳手持利弓从一棵青藤树上高高跃空而起,凌空之时,一箭疾射,精准的射中野猪的右眼,野猪吃痛一声,在林中横冲直撞,速度比刚才更快,拦在它面前的几名年轻人试图以弓箭阻拦,簌簌簌几箭后,射中了野猪,却发出铿铿铿的声音!
    野猪的体型骤然变大,身上的毛发变得如尖刺一般,眼睛流出的鲜血激发了它的凶性,一股暴戾的气息散发出来!
    “糟了!”
    “它进化成妖兽了。”
    “你们闪开!”
    阿阳大喊一声,让其他年轻人避退,但他却没有停下脚步,借助藤蔓的弹性,纵身一跃,从背后掏出一把弯刀,几个翻腾,竟是骑坐在野猪背上,用力的挥砍着,他手上的弯刀并不能砍到野猪的要害,反倒是他胯下一片血糊,被野猪带着在山林间狂奔乱拱。
    “阿阳,你疯了,快下来,它已经是妖兽了,你会死的!”
    “妖兽又如何,它的肉更好吃,血更热,小雨需要一碗心头血来暖身体!”阿阳大腿内侧被野猪锐利的毛刺了数十根,他强忍着疼痛,不断的用手中弯刀挥砍着猪背,呲糊的鲜血喷涌,把他的脸上染满热血。
    野猪吭吭吭的叫着,朝着青萍州方向前进,从山林间奔向旷野!
    丈许高的陡坡,狂乱地奔腾。
    阿阳的血和野猪的血混在一起,身后追逐的身影和声音渐渐模糊。
    “该死的,该死的!”
    阿阳胡乱地挥砍着手上的弯刀,他的眼睛被鲜血糊着,脸上也被扎了很多刺,但他依旧用青藤套着野猪的脖子,另外一只手的弯刀本能地挥砍。
    一阶野猪,已不是普通的凡人能够对抗的了。
    但是阿阳咬牙坚持着。
    这头健壮的野猪,是全寨人生存下去的希望,他的妹妹阿雨染了一场时疫,需要新鲜的肉来补身子。
    野猪冲出山林,在仙葫州的阔道上狂奔,烈日照在阿阳古铜色的肌肤上,汗水与鲜血顺着脸颊,手臂,大腿流淌。
    “怎么还不死,还不死!”
    阿阳努力地睁开眼。
    炫目的阳光刺进他的眼睛里,他感觉到一阵眩晕,他早已饥肠辘辘,体力早已耗尽,一抹脸上的血,往嘴里灌一口。
    发疯的野猪不断的癫摆。
    阿阳从野猪身上坠落,被野猪拖拽着在地上奔跑。
    阿阳本能地抓住青藤,身体在地上翻滚,他奋力地咬牙,心中升起无尽的悲凉。
    这样拖拽下去。
    他大概是活不成了。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耗死野猪。
    阿阳的视线已经模糊,恍惚中他看见前方的路上有一个年轻人不急不慢的走在路中间,他会被野猪一头撞死!
    “闪开,快闪开!”
    阿阳用嘶哑的声音朝前方呐喊,他用尽力气,将野猪从阔道上拽倒在路边的荒地里,他的身体翻滚前行,就要撞上一块锐利的大石头,阿阳心里升起一股悲凉和不甘,他死倒是无所谓,就是以后,谁来照顾他妹妹小雨。
    想到这里,阿阳露出一抹疯狂,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用脚蹬在路檐上,借力后将身体翻滚,把青藤牢牢的卡在石头上,他要用身躯来将野猪拴住。
    嘭。
    一声沉闷巨响。
    阿阳的身躯与石头相撞。
    野猪怒叫着,奋力地拉扯,这是一场力的角逐,放在修行者世界,根本不值一提,在这样的荒野之地,更不会有人诉说和称赞年轻人的勇气。
    但好在这一切都完整地落在了背着剑匣归来的顾余生眼里。
    骑在野猪背上浑身是血的少年,让顾余生想起当年他一个人出青云门后在青萍山深处猎妖的日子,多少次与妖兽生死搏斗,九死一生。
    勒缠在手臂上不放开的藤蔓和少年咧嘴的嘶吼声,是人间悲苦下的悲壮,如果可以,顾余生永远都不想看见这样‘激励’‘感人’的画面。
    顾余生没有犹豫,他出手了,并不是对方的善意呼喊,也不是他以强者怜悯弱者的心态,更不是因为他如今已是一位修行者,而是他行走在人间,就看不得这样的苦难,感同身受的同时,心中的戚戚依旧还保留着最初的悸动。
    弹指一挥间,一道剑气斩掉野猪的头颅。
    顾余生走下路肩,一把握住少年手上的青藤,一起用力,几百斤的野猪就被拉拽到面前来。
    “谢谢。”
    阿阳用嘶哑喘息的声音对顾余生说话,他的全身都是血,眼睛都被糊住了。
    顾余生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立即帮少年止血。
    他现在的悲壮和勇敢,应该被奔跑来的同伴所知晓。
    这也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意义。
    某些时候,一个人的勇气,需要一大群人去赞赏。
    “我叫顾余生,你呢?”
    “恭阳,他们都叫我阿阳,你叫我阿阳就好了,我有个妹妹,叫小雨,下雨的雨,很好听,是不是?余生?你的名字也很好,比我的好呢……”阿阳仰躺在地上,他知道自己的肋骨断了,五脏六腑都在刺痛,他感觉自己快死了,临死前,他要把一生最珍视的东西诉说给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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