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一袭白衣的顾余生回到深巷小院,那上了旧锁的门,在之后的数天之内,都再也没有打开过。
    霜雪满院,偶有小鸟落在屋檐下寻找吃的食物。
    小屋中,顾余生盘修行。
    如同他当初入青云门那样,每天开始吐纳两个时辰,依照太清灵引诀吸纳天地间的元灵之气,将入体内的元灵之气不断的修炼至纯。
    待到丹田元灵之气充沛,顾余生则以葫养剑,以三魂入葫,在灵葫中的世界,以念为剑,反复练习剑招基础。
    尝试提升每一道剑气的威力,感悟每一招暗藏的剑势,不断的锤炼自己的剑意。
    他已入剑心之境,本不用回头修行。
    可方秋凉老先生的话,让顾余生彻底的平静下来。
    当他日复一日的坚持下来后,才明白温故而知新的意义。
    顾余生从基础的十四式中,推测出应该还有第十五式。
    他从剑气的变化中,领悟出剑之轻为盈,剑之重为势,也就是说,即便不刻意的去追求一门极为高深的身法秘籍,亦可随着剑的变化,领悟出极为高明的身法。
    身变则剑变。
    剑动则身随!
    剑之势,也非着重于牛虎龙象之力,亦可以轻为重而成势。
    其中的变化玄妙。
    是顾余生之前从未体悟过的。
    青云门大比时,他曾见竹青以剑化明月松间,虽然竹青败于庄七之手,可顾余生自觉操控灵力不如竹青。
    细细思来。
    其实本身就是剑道上的造诣不足。
    同样。
    庄七能破竹青的剑招,也非逞斩妖剑之利,而是他将剑的势,凝聚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如同高山流水。
    绝非力量达到的效果。
    顾余生静下心来。
    日夜有所获。
    亦不为自喜。
    时间如雪,洒落庭院,白了层又一层。
    这一日。
    顾余生沉浸于剑道修行,以念为剑,忽觉神海本命瓶中的那一把奇特小剑微微颤动,竟在悄然无声间,绽放出第二朵青莲来!
    “这!”
    顾余生神色讶然,心念一动,那一朵青莲飘然而至,落在他的手上。
    这些日子。
    他未参悟伏天剑诀,更没有参悟青莲剑诀。
    可这一朵青莲,在他手中化作一道剑影,须臾间如同实质一般。
    他虽然是以三魂凝为魂体,可顾余生却感应到,以魂握的念剑,亦如灵体之剑,具有不可思议的威力。
    顾余生心中敞怀豁达。
    手握灵体之剑,一剑斩出。
    前方的灵葫世界,出现苍夜星辰,枯枝老树,一轮明绽放皎皎之光,洒向世间,他心中所念,一只乌雀落在老树枝桠!
    庭前小院,如有一人抬头望明月,乌雀绕树三匝,落枝头时,鸟映月中,又如月藏乌雀。
    其剑为景。
    清幽之庭。
    胜过明月松间!
    正是伏天剑诀的第一式——明月别枝!
    当顾余生魂在庭中,方觉那天空散发的姣姣月光,实则是他剑气领悟变化到新的境界后映照出的内心。
    这一招中真正的杀意,在于剑景生成后,月光在则剑气不消,以树影乌雀星辰为景,可为一方小天地,暗藏封印禁锢的效果。
    顾余生心中震惊,却不忘细细体悟施展这一剑时的所思,所想。
    只要他心中能够维持剑气不衰,这一招的囚禁封印,就会一直持续。
    顾余生尝试着操控剑气。
    足足半盏茶的时间,周围的一切景象才渐渐淡去。
    “原来我并未真正的了解这一门剑诀的玄妙。”
    顾余生暗自沉思。
    可就在此时,他只觉神魂疲惫,三魂一淡,回到身体之中。
    片刻后,顾余生睁开眼,内视丹田,他近日将灵元淬炼精纯,容纳比往常多了一倍有余,竟然被耗得干干净净。
    “原来以剑具象,竟然如此耗费灵力。”
    顾余生吐出一口浊气,他摘下腰间的葫芦,浅酌一口,这一口酒,并非寻常,酒中暗藏的灵力,很快让他枯竭的丹田重新变得充盈。
    顾余生自窥探到灵葫中暗藏世界后,就将平日所用之物存在里面。
    那一日千山解酒,进入迷幻仙境,从酒井中取得灵酒一壶,其量可盛数缸。
    这些日子,顾余生忙于静修,每日将灵葫悬于身后墙壁,每日吸收天地灵气,将其化在天上谪仙灵酒中,每一口,都暗藏着天地间最为精纯的灵力。
    若是以往,顾余生必然不敢饮用过多。
    可他这一次苦修,不仅沉浸于剑道,每日修炼入门的太清灵引诀,日积月累,竟将丹田和经脉都重新扩展了倍余。
    容纳灵力之多,完全超出顾余生的想象。
    “身体之奥秘,如同苍穹星辰,当真玄妙无比。”
    顾余生起身。
    缓缓推开门。
    寒风吹拂。
    其寒之彻,让顾余生也微微皱眉。
    他自小长这么大,还未曾见过如此霜寒的天气。
    他抬头凝望。
    巷子外的那一棵老槐树的枝干上,冰棱延伸垂下。
    如千剑万剑。
    顾余生若有所思。
    自然之妙,亦能布下霜寒剑阵。
    再看墙角。
    一株梅花在寒冬中绽放。
    幽香扑鼻。
    恍惚中。
    顾余生好似看见那梅花绽放中,有一道倩影飘过。
    思念。
    忽然间涌上心头。
    顾余生摘下梅花一朵,捻在手心,他站在雪中呢喃:“不知敬亭山的风雪,是不是也如青萍山这么大。”
    顾余生原本极为平静的心。
    如同浪潮中泛起的涟漪。
    再难抚平。
    他看了看灰暗暗的天空。
    身影一动。
    飘然间已至郊外。
    “方先生。”
    顾余生行步至破道观门庭。
    没有得到回应。
    顾余生不由地加快一些脚步,迈槛而入观,方秋凉未在观中,顾余生的目光,落在那尊古老雕像前的石案上。
    一樽香鼎,燃着三柱紅香。
    “在这呢!”
    顾余生听见声音,顺着香飘起的地方看去,只见方老先生正在道观顶上,用稻草掩盖透风的地方,寒风吹面,方秋凉的鼻子和眉毛上,悬挂着长长的冰棍。
    人快变成冰雕了!
    顾余生微愣,纵身跃起,将冻得僵硬的方秋凉从道观顶上背下来。
    忙不迭的把柴往火塘里添加,让火烧得旺一些。
    方秋凉衾被裹身,冷得瑟瑟发抖。
    嘴里直嚷道:“酒,来一口酒。”
    顾余生连忙倒了酒,又用烧了热水,待方秋凉回暖一些,才开口道:“方老先生,要不,您去我家那住吧。”
    “不去。”方秋凉摇头,“老夫不喜欢你隔壁的老婆子,和她住,阴气比这天还冷。”
    顾余生看着破旧道观上的瓦脊和空洞,又看了看面色发白的方秋凉。
    “方先生,我来替你修好这道观吧。”
    方秋凉认真的看着顾余生:“你行不行?”
    顾余生点头道:“应该不难。”
    方秋凉莫名的笑了笑,“那我乐得清闲,你能修好这道观,也算功德一件。”
    顾余生挠头道:“方先生,我只是觉得这天太冷,没别的念头。”
    方秋凉似乎特别在意这件事:
    “你小子真的是那么想的?”
    “嗯。”
    顾余生走到破观小院,围着外院转了一圈。
    很快奔向青云镇。
    没过多久。
    顾余生推着一辆独轮车来,上面装了青瓦和稻草。
    卖炭翁的儿子恭良也跟着来了,在小院外烧了一塘火,挖来一些深层黄泥与米浆一起和了。
    顾余生则是临时搭了一个梯子,搭在破旧的道观上,把青瓦一点点的往道观顶上搬运。
    卖炭翁的儿子恭良也想上道观去帮忙,还没到道观顶,总是踩不稳那梯子,接连摔倒了好几次。
    无奈,顾余生只能一个人在道观顶上,把搬上去的青瓦铺上,把稻草捆扎塞在当风口,一步步的修复道观。
    方秋凉始终没有帮忙,他就站在道观的石像前,凝望着那三柱好似永远也烧不完的香。
    直到黄昏时分。
    破旧的道观终于盖了新顶,稻草与青瓦黄泥交混,虽然看起来依旧有些破旧,潦草,但霜雪再也吹不进来了。
    “方先生,我送恭叔回去,明天一早,我再来看你。”顾余生走了一段,又折回来道:“方先生,你那鸿雁,真的能寄书信吗?”
    “能,能的,明天你来,我让那鸟给你送信。”方秋凉站在道观门口,双手拢在袖子里,那一只奇特的鸟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落在他的肩头。
    目送顾余生和恭良推着独轮车消失在黑夜。
    方秋凉才回到道观,他转身,噗通一下磕在那一尊石像前,额头乌青,他声音颤抖道:“道尊,一千年了,弟子等了一千年了啊!”
    归途中。
    恭良推着独轮车,他的面目黢黑,顾余生不急不慢的跟着。
    “公子。”
    恭良忽然停了下来,回头朝顾余生躬礼。
    “恭叔,你这是做什么?”
    恭良开口道:“公子做了好事,世人不知道,但我必须知道,陆家的人死后,镇里的郎中亲自到我家多次,我娘的腿疾已经好多了,等春天来,就不会再受罪了,今天能帮上公子的忙,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福分。”
    顾余生连忙避开正面。
    “当年恭老爷子送我半车木炭,才让我在那个冬天没有冷死,恭叔,这事我心里记着呢。”
    恭良推着独轮车继续向前。
    快到老槐树下时,恭良又才开口问道:“公子,今日你以梯子攀爬上道观,不觉得冷吗?”
    “冷吗?”
    顾余生茫然。
    “不冷啊,我年轻,抗冻。”
    恭良闻言,没有再过问,推着独轮车往家里走,他走路有些不自然,好似脚步很沉重一样。
    顾余生神色莫名。
    他回到小院,只觉今日做了一件愉悦的事。
    这些日子,他虽然静心苦修,可也有些疲乏,躺下后,心思放空,不一会,就呼吸均匀,陷入梦乡。
    黑夜笼罩在青云镇。
    一只鸟飞来,栖息在老槐树上,它的一双眼睛,盯着那深巷的尽头。
    不一会。
    那深巷中,老妪提着灯笼缓步走来。
    她抬头凝望那一只鸟。
    忽然将手中的一根针掷出。
    噌的一声。
    其针如鸣。
    那鸟振翅飞走。
    孙喜婆眉头微皱。
    待她佝偻着返回小院时,却见小院中多了一道挺拔清朗的身影。
    “你来做什么?”
    孙喜婆的目光变得深邃无比,藏在袖子中的手指,钳着数枚寒光闪闪的绣针,如临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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