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茶杯摔在坚硬光滑的金砖地面上,顿时化为晶莹剔透的飞花,根据内务府不完全统计,最近三个月来皇帝摔碎的杯具餐具已经不下三十套,这些瓷器都是极其珍贵的上品,御用官窑一年也烧不出多少来,一套瓷器中摔碎一个,整套就废了,为了降低损失,内务府不得不偷偷将皇帝御用的瓷器换成了不太值钱的那种。
    这一次皇帝暴怒是因为反贼刘元封在洛阳大婚,官军已经坐视不管,按兵不动,任由他从容不迫的将婚事办完,而且还办的风风光光,这简直等于打皇帝的脸。
    “蓝玉在干什么!他是不是还想送一份贺礼啊!”皇帝冷冷的喝道。
    l龙书案上摆着的是前线送来的密报,皇帝刚刚翻开的就是内厂的秘密奏折,内厂有自己的通信渠道,采用飞鸽传书,密语书写,传递速度比八百里加急还要快,这样做是出于让皇帝掌握先机的原因,虽说皇帝表面上摆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架势,但是对于西征军的监控一点也没放松。
    太监们战战兢兢不敢说话,龙颜震怒,可不是几个茶杯能发泄完怒气的,但又不能立刻对远在河南的蓝玉做什么,只能拿太监们撒气,上回楚王战死的消息传来之后,皇帝的脾气就明显变坏,借故杖毙了三个太监呢。
    怒归怒,皇帝还是继续翻开了下一份秘密奏折,这是锦衣卫送来的八百里加急,皇帝看了之后,脸上的阴郁之色更加浓厚了,不过却并未摔茶杯,而是冷笑了两声:“好一个柳迎儿,柳松坡就教出这样的女儿!来人啊,传曹少钦。”
    锦衣卫密报上说,钦犯柳迎儿已经成为丐帮中人,并且人在洛阳,看来已经和伪汉沆瀣一气了,本来有可能成为皇妃的女子,竟然和仇敌搞在一起,如何不让皇帝恼怒,这种恼怒远比楚王战死,蓝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来的更加强烈,因为,这是在打皇帝的脸。
    曹少钦很快赶到,此时皇帝已经暂时按下了怒火,只是交给曹少钦一道命令,速派得力人员前去岭南缉拿柳松坡,押解进京交付有司问罪。
    曹少钦并没有问为什么,接了圣谕刚要下去,皇帝又开口了:“老曹,蓝玉的家人要照顾好,保护好,可别弄丢了人。”
    “遵旨。”曹少钦顿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看来蓝玉的西征大将军的位子坐不了多久了……
    “老曹,陪朕到御花园走走。”皇帝忽然说道。
    君臣二人来到御花园,今天是二月初二,还是乍暖还寒的天气,京城昨日下了一场春雪,江南的雪花细小微弱,此时已经化的差不多了,唯有假山石头上还残留着一些雪痕,御花园中,草木还未从严冬的蛰伏中苏醒过来,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枝桠,天也是阴沉沉的,晦暗萧瑟。
    皇帝在前面背着手慢慢的走着,曹少钦在他身后一步半左右紧紧跟随,身子微微弯曲,眼神紧随着皇帝的目光,诚惶诚恐,小心翼翼。
    在整个大周朝廷中,能和皇帝如此亲密之人唯有曹少钦,那些大臣虽然也会阿谀奉承,但终究和皇帝是君臣关系,而非老曹这般纯粹就是皇室奴仆,家奴自然要比臣子亲近和值得信任。
    “老曹,你说朕这个皇帝当得如何?”皇帝登上假山凉亭,望着远处金碧辉煌鳞次栉比的宫阙问道。
    虽是春寒料峭,曹少钦背后的冷汗还是下来了,他怎敢妄自评价皇帝当得如何,身为皇家最忠实的仆人,他太了解皇帝的脾性了,若是奉承他说什么千古明君,皇帝八成是淡然一笑,认定你是个言不由衷的小人,若真是正儿八经的评价皇帝这儿干的不好,那里干的不对,更是找死的做法。
    所以曹少钦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办法,他说:“奴婢只知道一心为皇上办差,就算皇上让奴婢立刻去死,奴婢也毫不含糊。”
    皇帝扭头看了一眼曹少钦,面无表情道:“你说的是真的?”
    “奴婢一个废人,得皇上恩宠至此,虽死无憾,绝无虚言。”曹少钦信誓旦旦道。
    “那好,你现在就去死吧。”皇帝说着,从怀里抽出一柄金镶玉的精美袖珍火铳丢到曹少钦面前。
    沉甸甸的火铳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曹少钦一下就愣了,眼睛盯住火铳的象牙手柄,脑子迅速的转动着,难道是害死淑妃那件事被皇帝知晓了?亦或是自己贪墨了远超国库的巨量金钱的事情被查出来了?
    一滴滴冷汗落在地上,曹少钦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他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但是在皇帝面前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皇帝很精明,召见他的时候,身旁侍卫的人都是锦衣卫,召见文海的时候,身边之人都是内厂番子,曹少钦虽然是内厂提督,但一点武功也不会,真要打起来,恐怕还不是戎马出身的皇帝的对手。
    忽然,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皇帝嘴角的一丝笑意,曹少钦一咬牙,毅然抓起火枪,顶着自己的胸膛,眼中带泪道:“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陛下,来生奴婢还要为您效犬马之劳!”
    说着便扣动了扳机,“啪”的一声轻响,击锤打在火蛅上冒起一团火花,但并未有弹丸射出,这只是一柄空枪罢了。
    皇帝发出爽朗的大笑,彷佛做了恶作剧的孩子,拍着曹少钦的肩膀道:“哈哈哈,老曹,你真是朕的好奴才。”
    曹少钦大口喘着粗气,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也陪笑道:“皇上,您也吓死奴婢了。”
    闹了这一出,皇帝的心情好了许多,曹少钦心里也明白,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恐怕又稳固了几分,皇帝命人传了酒菜,就在亭子中摆开,曹少钦站在一旁伺候,这凉亭是用白铜铸造,下面烧了炭火,所以外面寒冷,亭子里却是温暖如春,皇帝一边喝酒,一边和曹少钦探讨着朝中的人事任免,有了刚才的考验,曹少钦的话自然分量又重了一些,谁可以重用,谁要限制使用,谁不能用,老曹的意见很重要。
    ……
    洛阳,汉王府的书房内,柳迎儿正捧着一口比自己脑袋还大的海碗,吸溜吸溜的喝汤,元封笑眯眯的坐在一旁问道:“怎么样,还算地道吧?”
    “汤还差点,该用牛肩胛骨熬,面条细事够细了,但是不够筋斗,牛肉片切的不够薄,芫荽不新鲜,还有这白兰瓜,分明是拿萝卜冒充的。”柳迎儿品头论足,俨然是兰州拉面的行家,但是这一点也不妨碍她将一大海碗的面条吃了个精光。
    元封很纳闷,时隔半年不见,柳迎儿似乎变了个人一般,毫无淑女风范,饭量奇大,将这么大一碗面条全扒进肚里不说,还像个最粗俗的乡民一般呱唧嘴,吃完之后把筷子一丢,拿袖子一擦嘴巴,打了个饱嗝。
    昔日的大家闺秀,竟然变成了市井小民,想来这段时间柳迎儿一定经历了某些巨变,元封奇道:“迎儿,你……”
    “我?你还好意思问呢,你可把我害惨了,若是当初带我一起走,啥事也没有,你个狠心的放我鸽子,结果人人都来欺负我,杨峰个无耻小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就不提了,皇帝老头也想打我的主意,真他妈的!若不是我聪明,恐怕就被老东西吃了嫩草了。”
    “你知道为啥我饭量这么大么?那是饿怕了,我离家之后随身钱财被偷,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又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能想象那种情况么?”说着,柳迎儿的眼泪又下来了。
    元封无语,柳迎儿所受的磨难从她的改变就能看出,值得庆幸的是一直以来她能凭着聪明机智化险为夷,甚至进入到汉王府中,可见此时她的身份已经不一般了。
    “迎儿,你是跟谁进来的?”
    “跟谁?应该是他们跟我进来的才对,如今本小姐是丐帮第二十一任代帮主,江湖上也算一号人物,不过这个代字什么时候能取消,就要看你的配合了。”
    说道自己的新身份,柳迎儿很骄傲,但是元封却黯然,柳迎儿一介大家闺秀,竟然沦落丐帮,即便是乞丐头子,也是乞丐,再说丐帮中那些人无不是龌龊肮脏面目丑陋行为粗鄙之人,让柳迎儿整天和他们为伍,真是受罪了。
    柳迎儿昂起梨花带雨的小脸,元封却只是期期艾艾道:“你……受苦了,以后我都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
    柳迎儿很不满足,不过面对如此木讷之人,只有主动出击,她粗暴的将元封拉过来道:“借你的肩膀用一用。”然后趴在上面抽泣起来,如此大好机会,元封竟然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恨得柳迎儿牙根痒痒,狠狠一口咬下去……
    忽然门外发出一声脆响,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元封赶忙放开柳迎儿推门一看,只见赫敏愤怒的背影在远去,再一转头,走廊那边正站着李明雪,李大姐也摇着头,拿手指点着元封:“行啊,你。”
    一时间元封百口莫辩,这齐人之福还真不是好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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