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海河横贯大泉南部三州二十余郡,西起永州东南淘金郡,途经安州全境,东至鲤州铜陵郡入海,绵延数千里,乃大泉南部东西走向最为重要水运通道。三州之地亦得益于此,来往商船日夜不停,经济繁荣程度于大泉内首屈一指。
    此刻,一艘长过百丈,高过十丈的三层楼船逆流而上,刚过了安州,进入永州地界。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春夏相交正是雨水最多的季节,今日却是难得的云开见日,楼船甲板之上出来观景的多达百人,熙熙攘攘。更有船上小贩提着点心食盒于人群中穿梭,叫卖声此起彼伏。
    靠近楼船右舷处,主人林着栏杆搭起一个简易茶棚,棚上挂着小幡,翻上四字“溪州余韵”,后头还有一款朱红印章,章纹曲折流畅,带了些古朴韵味,隐隐能看出章上所刻乃“阳春”二字。两个小厮,一个于棚内忙碌,另一个接待过往旅客,时不时吆喝着“溪州好茶,旅途劳顿,客人可尝上一杯解乏。若觉得好,可于小店买些尝鲜,若要亲购,待到了永州淘金郡可转车马向西南溪州,随意到小号任一分店,就说是阳春船上下来的客人,可得些许优惠。”
    只是来往试品之人居多,真正出手购买的却屈指可数。
    小厮又一轮吆喝完毕,转身入棚打算给自己沏上一壶润润嗓子,身后却传来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
    “敢问小哥,若要从淘金郡前往溪州,贵号可有专用车马能用”
    小厮闻言,赶忙放下手中刚烧好的水壶,快步走到棚外,这才看清,说话之人是一位身着黑袍头戴木冠的年轻公子。
    本以为来了大买卖,可这人虽说气度不凡,一身打扮却半点也没个豪门商贾的样子,心下欣喜难免泄了几分,不过面上的笑意却丝毫未见。
    “公子可是要做大宗的买卖,不知所需几何,是要成品还是茶青,何种品阶”
    黑袍公子笑着回道“烦请小哥介绍一二。”
    那小厮久在商场底层摸爬滚打,早知道此行最忌以貌取人,没表现出丝毫不耐烦,赶忙回道“实不相瞒,小号阳春虽未能跻身大泉贡品茶商之列,在这南方四州却也小有名气。公子若是对茶品一道稍有了解自然会知道茶分三道九品。三道指的是每年茶青采摘次数顺序,最早一次采摘鲜味最好茶香最浓,因此品质也最高,再往后两次则一次比一次更差。分别称为头道、次道与末道。至于三次之后嘛,嘿嘿,采茶的好日子过了,剩下的与普通树叶无异,做不得茶的。而九品所指乃是制茶技艺之优劣划分,三道各分上中下三品,总称九品。若是贡品茶商,头道上品被钦定为贡茶,不对外售卖。小店中却有此品,公子若是有心要买,可尝上一杯,绝不比贡品茶商所制差太多。另外小店只做首次两道六品的茶叶买卖,末道茶品从未存货,不知公子中意的是何品阶”
    听了小厮一番言论,黑袍人有些发愣,他本好酒多于好茶,从不曾深究此道,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些门道。
    见黑袍人没有回答,小厮略微思索,又开口道“当然,公子家中要是有制茶的高手匠人,亦可买些茶青回去试着炒炒看,小店的茶青品种极多,其中又以三叶一梗是为最佳,又称一芽三青,所属自然是头道的茶青,至于能否炒出上品还得看所请匠人手上的技艺如何了。”
    小厮话至此处,面上自得之色难掩,好像在与身前之人说,便是真卖你头道茶青也不见得能做得出上品来。
    黑袍人对其略带挑衅的眼光没有太过在意,只说“茶青就免了,没那手艺,成茶若是真好,倒不妨多买些。不过我也不是茶商,买不了太多,头道次道六品茶叶各来三斤即可。”
    小厮听了前半句话表情慢慢转淡,没想后半句一出又来了精神,喜出望外“公子确定每品三斤!”
    黑袍人点了点头“不过,烦请小哥帮忙准备车马,领我走一趟溪州。”
    小厮大喜过望,赶紧回道“自无不可,待船在淘金郡靠了岸立马启程!”
    话罢,与黑袍人告了一声失陪,进了茶棚一边煮茶一边与另一个年轻人低声私语。
    不一会便端出一小碗茶水,明言所煮正是头道上品,取名余韵,大有与贡茶余音一较高低的意思。
    黑袍人端起茶碗细细品味,茶香沁鼻,入口微涩,却回味甘甜,果然不错。见小厮准备说什么,没等他开口便由袖中摸出一个小钱袋子放在桌上,问了句“这些当定钱可够了”
    小厮哪想到眼前之人这么会来事儿,他先前入棚子里与另一个小厮商量的可不正是定钱之事。别说六品茶叶各三斤,便是头道上品一两便可卖出万两银子的天价来,对方开口说得太大,他自然不敢轻信。可又怕这黑袍人当真有心要买,按照店里千里抽一的成交赏钱,这笔买卖要是成了,抵得上跟船开这小茶棚十年的收入,如何能不动心。这才忍痛将带上船的那二两余韵茶饼掰出一小块煮与客人品尝,心里早念叨了一万遍老天保佑,这家伙不是个得了便宜撒丫子的白眼狼。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钱袋子里放的不是普通金银,竟是大泉户部亲铸的金叶子!
    冲着金叶子的面子,黑袍人又喝了几碗好茶,直至实在喝不下了,这才起身告辞。不然以那小厮如今的态度,非得将他供起来日夜敬香三拜九叩不可。
    回到船内,刚关上房门,黑袍人头上的木冠转换身形,化为小树人模样。
    黑袍人自然便是纪源,自那日出了离山,他们三个先走了一趟铜陵郡城,分别见过郡守曲阳风与城隍苏诗明。两位大人见了纪源之后自是大喜过望,没曾想纪源入离山之后转眼便是三年之久,更无半点消息,往坏处想,怕是真在离山之中出了什么变故,好在如今平安归来,自然少不得几顿好酒,喝得酩酊大醉。
    曲阳风自然是为了报纪源帮忙寻回金麟龙纹鲤的恩情,自他将那宝鱼带回族中敬献之后,声望地位水涨船高,已然压过他那大哥,掌管曲氏之事指日可待。
    而苏诗明则对纪源高看一眼,实在是三年之内纪源的气度与修为增长极多,连他自己也有些看不透,拉拢之心更甚。
    恰逢离山那边传来消息,山中新出了个当离山门,将离山各个山头治得没有半点脾气,便与纪源打听此事。纪源只说自己与那当离山关系匪浅,若两位大人抽得出些许闲工夫,可帮着照料一二。
    曲阳风与苏诗明皆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老谋子,哪听不出纪源话中的意思,当即由曲阳风亲拟官封诏令交予苏诗明,这才有了执礼入山官封当离山一事。
    而后纪源在铜陵郡城中又待了月余,与都尉铁力喝了几场酒。铜陵郡诸多旧识中,铁力为人豪爽没啥心机,最对纪源脾气,这才多留了些时日。期间又有崔氏商贾一族的崔欣瑶与毕松二人前来谢恩,如果没有纪源相救,可能三年前他们早就饮恨于离山之中。纪源却也不以此事居功,只道初见时老族长崔诚救过他的性命,双方算是扯平了。
    临行前,突然又想起什么,与崔欣瑶问了一句是否愿意入山修道。
    崔欣瑶略有迟疑,却被毕松一口答应下来。
    纪源便将开天笔中闲置已久的《蕴灵诀》、《五行生长》与《御物》三书传与崔欣瑶,只言无暇指点她修行,不算有师徒名分。日后若能自行修习小有成就,可前往离山中的当离山门寻一位名为仙芷柒的女修拜师,就说是纪源介绍的即可。
    崔欣瑶领了三本神仙术法俯首叩谢。
    而后纪源便向铜陵郡城中的众位旧识告辞,一路向西穿过鲤州四郡之地入了安州地界。
    安州地处大泉正南偏东之地,境内地貌与东南鲤州极为相似,多山多水。纪源凭着身上法袍所刻的乩踪禁制,走了三郡之地,这才找到师傅莫言的两个魂魄,期间难免几场恶战。所幸此时的修为较之三年前已然今非昔比,在层出不穷的术法与禁制之下,饶是对方人多势众亦保不住所得的莫言残魂。而直至此刻纪源才发现,莫言的魂魄竟然蕴含了极大的灵气,也难怪不是藏在此界微不足道的角落,而是如夜空中的星火一般显眼,早早便被修行者寻着,视为至宝,贪婪汲取其中灵气。
    此后纪源心下明了,若要真凑满莫言的三魂七魄,恐怕得抓紧时间,要是晚了怕是皆要落在修行者手中当做提升修为的灵力源泉。
    令纪源更为头疼的是,已经寻到的两个魂魄,由于蕴含的灵气过盛,竟无法收入开天笔之中,其上灵气无时无刻不在发散。纪源无奈,只好将得自于乌蛇王的妖兽残骸做成骨链,再把两个魂魄打入其中,串联起来挂在脖子上。好处在于魂魄散发的充沛灵气可以无时无刻滋养自身,有助自身修为增长,坏处则是灵气散发太多,极易引来别的修士窥探,杀人夺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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