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周而复始。
    离山深处的石林阵法中,纪源缓步前行。
    这已经是纪源来此的第三个年头。
    此时的他早没了先前的年轻模样,长发夹杂着许多银丝披在肩上,却因为太久没洗结成一团,还散发着腥臭味道。嘴边的胡渣子亦在多次用大刀割断后嫌太麻烦,便不再理会。俨然就是个流浪汉模样。
    眼前,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视线受阻,望不到十里开外的地方。
    虽说如今确实是冬季,这雪来得却极为诡异,纪源知道第八十五个禁制到了。
    纪源于雪中站定,大声呼喝道“禁灵,现身吧!”
    风雪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而来,踩在雪中没有任何声音。
    待到了近处,纪源才看清,那是一个足有十丈之高的雪人。
    “呼......乞丐,可否别从我这过”
    雪人的声音夹杂着凛冽的寒气,导致雪花入刀子一般撕裂空气。
    纪源听了这话为之一愣,没有在意对方的称呼,实在是对自己如今的样子有着太深刻的认识,已经不是第一次有禁灵这么称呼自己。
    无奈嗤笑一声,反口问道“给个理由。”
    雪人回道“阵中禁制千百之多,我等禁灵经过千年沉淀好不容易有了神识,不想这么轻易变回禁制玉简。”
    “可你挡了我的去路。”
    雪人又道“此处往北两千丈,便是另一个禁制,你可从那边绕过去。”
    纪源笑道“照你这么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咯”
    “可以这么理解,反正阵破了之后我们也不存在了,只是想多活几天。”
    纪源语噎,回想着三年来鲜有如此通人性的禁灵能聊上几句,大多是还没见着面就从暗处下狠手,即便开口亦多时胁迫之意,一时间对这雪人来了兴趣。
    “你若能主动收了禁制,我可尝试将你的灵识保全在禁制玉简中。”
    雪人却摇了摇头“以你对阵法禁制的了解还做不到这点。破禁破阵,实乃下下之策,真正高明的手段却是将阵法禁制全盘接收化为己用。可是,你还是差了点意思。”
    纪源无语,怎么变成被这禁灵说教了。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回了句改日再见。随后主动退出风雪范围,向南而去。
    游离细小的身躯于纪源怀中爬了出来,攀上纪源肩头,问道“怎么起了恻隐之心”
    纪源头上的小木冠却化作木人模样,开口道“此禁较于先前所见的一切都强,且强得不是一星半点,不然对方也不会如此有恃无恐。”
    游离又问“那他怎么会主动开口让我们离开”
    纪源回道“照我看来,风雪中所藏禁制应该还是以困敌为主,若想破禁可能不会有太多危险,却要费上太多时间。对方既然主动指明了向北的方向,那咱们就向南走走看,没准会有惊喜。”
    游离苦笑,三年来日夜与这两个奇葩相处,早看惯了他们处处皆讲算计的做事风格,不再言语,重新钻回纪源怀中睡觉去了。
    纪源与柳青源相视一笑,继续南行。
    二人身后,那处雪域中,雪人正以心声与另一个存在交流着。
    “嘿嘿嘿,这人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心思缜密,我说向北他偏向南走。”
    “那不是正好合了你的心意”
    “我也就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还真成了。”
    “你说他真能破了那道禁制么”
    “有可能,不过,希望不大。”
    “管他呢,若是过不去,于我等无碍,若真过了,那我们离开此地的契机也就来了。”
    雪人无奈叹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生不逢时命不由己,只盼着这人日后能善待我等吧。”
    话音与叹息声合在一处,随风雪一同飘散。
    纪源一路向北,缓缓而行。足足走了半月之久,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不由让柳青源怀疑,他们俩反其道而行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纪源反道“有区别么,反正还在阵中。”
    柳青源闻言一愣“好像也是,只要还没出去,走哪不是走。”
    二人便不再纠结于此,继续前行了许久,直至这日天色渐渐变暗,才寻了一处较为平坦的空地落脚歇息。
    石林阵法中除了各个禁制所在之处,其他地方大多没有什么危险,只不过此地没有任何灵气,纪源修行又不能落下空耗光阴,只好将穿山君所赠的穿心露作为灵气来源用以吐纳淬炼。
    当然柳青源也没少厚着脸皮与纪源分一杯羹,纪源亦早就习惯了,给不给看心情。有的喝消停点,没得喝也不闲着,忙上忙下,在周边各处石碑上描绘禁制符文,也不管用不用得着,画上就是。
    此刻,纪源又饮了一杯酒水,开始打坐入定,
    蕴灵之道,起于窍穴,行于筋脉,先温脏腑,后养血肉,通于心念,达至神识,往复循环,缓步登天。
    突然进入了一钟与先前入定大不一样的境地,恍惚间仿佛回到许多年前。
    “小源小源,快来追爸爸呀!”
    “小源小源,跑慢些!”
    那是家附近的公园,纪源在园内小道上上撒丫子向前奔跑,前方是父亲,后面是母亲。
    跑累了,在公园里找了一处草坪,铺开地垫,母亲将早就准备好的盒饭小吃悉数摆开,纪源却只挑着父亲买的炸鸡腿,一边啃着,一边嚷嚷着要去放风筝。
    母亲在一旁数落着“让你别给孩子买这些油炸食品,吃多了不好,你看看,饭都不吃了。”
    父亲一边笑着说“难得出来一趟,孩子开心,吃一回没事的。”一边领着纪源在空地上放风筝。
    待风筝飞上天空,纪源雀跃不已,小小的个子蹦的老高“爸爸,给我试试给我试试!”
    父亲满脸溺爱,将线轴交到纪源手中,纪源扯着线就向远处跑,没一会线轴上的线就用尽了,风筝失去拉力,缓缓从空中飘落。
    纪源见了满脸委屈,红着鼻子哽咽“怎么又这样,风筝怎么不飞了,爸爸,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放风筝啊”
    父亲收着线,让纪源站在一边帮忙捋着,以防线头被草缠住。
    “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啦。”
    话音落下,纪源点了点头“嗯嗯嗯,我要快快长大,以后带爸爸妈妈出去玩!”
    说着,眼前场景模糊起来,转眼却到了车里。
    下车后,父亲帮忙将后备箱中的行礼拿出来,放在纪源脚边“好好上学,等毕业了找份好工作,要是有喜欢的姑娘勇敢去追!”
    母亲则是千叮咛万嘱咐“记得按时吃饭,别天天净知道刷手机玩.电脑打游戏,熬坏了身子!”
    纪源无奈回话“好啦老妈,都说了八百遍了,你们回去吧,真不用送。”
    待二老开车远去,纪源大包小裹或挎或提,转过身来,眼前,正是大学校门。
    转眼间,又是四年。
    饭桌上,纪源低头扒饭,老爸很快就吃完下桌,老妈则是一个劲的往他碗里夹菜。
    “多吃点多吃点,工作那么辛苦,别总在外面对付,下班后能赶得上就回家吃,想吃啥打电话跟妈说。”
    纪源哦了一声,抓紧将碗里的饭菜消灭干净,起身到阳台点了支烟。
    踌躇了一会,又将只抽到一半的烟头掐灭,回到客厅。
    “爸、妈,我想出去住。”
    老妈极力劝阻,老爸却点头答应。
    自那之后,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直至那日,屋外雨中遥遥看着二老,鬓发已白。
    “儿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纪源回过头,雨停了,父母站在阳光下,满脸笑意。
    母亲迎上前来,拉着纪源的胳膊进屋,还不忘回头说了一句“老公,去买点排骨和豆腐,青菜家里还有不用买了,哦,对了,再上鱼市买条彩云雕,你儿子喜欢吃。”
    纪源心下一颤,刹那间只觉得鼻头一酸,眼眶开始湿润。
    母亲见了纪源的异样,转身面向这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儿子,皱了皱眉,脸上笑意依旧,伸手在纪源脸上抹了一把说道“怎么啦受委屈了是不是被老板批评了”
    纪源摇了摇头“没事,回家了开心而已。”
    妈妈笑道“傻孩子,有什么不顺心就回家。”
    纪源点头跟着进屋。
    家里一众物件都跟自己离开时一样,老妈自顾到厨房忙活,纪源则靠在布艺沙发上看电视,不一会困意袭来,睡了过去。
    梦里,又是孩童时代。野餐,上学,工作,离家独居,回家。往复循环,周而复始。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纪源深感其念,想起母亲最常问的那句话“儿子,今天还走么”
    纪源没有半点犹豫“再也不走了!”
    话音落下,双亲喜形于色。缓缓走到纪源身前,张开怀抱,一左一右将纪源深深拥入怀中。
    纪源感受着双亲身上传来的暖意,慢慢闭上双眼。
    “父母在人生尚有归途,父母去时人生只剩归途!就这样吧,安心在家,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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