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谈倦摆脱了那青衫黄裙的女子,向前行了不远便找到一家客栈。这客栈虽然位置不在繁华地带,规模却着实不小,想来南北往来的客商大多会在此处歇脚。
    谈倦在客栈中住了一晚,次日便起身上路,不觉已至晌午,眼见前面行人渐多,纷纷往一处去了,原来那里却是一个无名小镇。
    他见日头正当午,向街面看了看,便拣了一家最大的酒馆打尖。
    待得入内,但见这酒馆虽然开在这个不知名的小镇上,内里布置倒也不差。十几张桌上坐了不少食客,看穿着打扮都不是穷苦人家,想来多是镇上富户或是来往商贾。
    谈倦易容之后,相貌极是平常,穿着又不显眼,自是不会惹人怀疑,便让小二找了一张干净桌子坐下。
    酒菜上来,他便自斟自饮,目光望着镇外莽莽燕山,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在饮食,忽听靠门口处一人拍桌道:“还不快些上酒!让大爷在这里干等!”谈倦向门口轻轻一瞟,只见那一桌坐着的客人是一名身高体壮的大汉,浓眉大眼,器宇轩昂,声音亦是十分洪亮,倒也有几分英雄气概。店小二听得喊声,忙一路小跑着将一壶酒端了上来。
    这酒不过上得稍缓,却听那人哼了一声,也不多话,伸手便是一个耳光打去。只听清脆一声响,那小二“哎呦”一声,竟被他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谈倦见那人出手不慢,显然是身负武功之人,却见那店小二捂着脸,哪里敢做声。
    酒馆中饮食的客人见这汉子如此凶恶。一个个也不敢做声,皆是埋头吃喝,生怕那汉子来寻自己的麻烦。
    谈倦瞟了两眼,便自顾自吃起菜来,丝毫不以方才发生之事为异,却见一个衣衫褴褛之人自店门外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只破碗,显然是一个乞讨之人。
    只见那叫花子衣着破烂,头发又脏又乱,一张脸上满是灰尘污垢,竟然看不出本来面目,更瞧不出多大年纪。
    这时酒馆之中坐满了人,那叫花子向四面扫了一眼,却径直走向方才出手打人的那名大汉。到了桌边,便低声笑道:“客官,赏几文钱给穷人罢!”
    只见那大汉双目一瞪,登时喝道:“臭要饭的!活的不耐烦了么?快些滚得远远的!免得惹毛了本大爷,一脚将你踢出门去,让你连饭也要不成!”
    他这番话说得中气十足,偏偏那叫花子却似没有听清,仍是低声道:“这一路上饿得紧了,客官给些饭菜也是好的。”
    那大汉心头火起,一掌便向那叫花子打去,酒馆客人均亲眼见他打店小二耳光,出手又快又狠,心中不免为那叫花子担心,却见那大汉掌到途中,竟然硬生生停住了。原来是他见那叫花子一身灰尘污垢,唯恐弄脏了自己的手,这才住手。只听他骂道:“今天饶了你,还不快滚!免得脏了大爷的手!再来捣乱,大爷打折你的腿!”
    不料那叫花子竟似是耳背,登时喜动颜色,向桌上看去,口中却道:“多谢客官赏赐鸡腿。”说着便伸出手去,在那桌上盘中抓起一只鸡腿放在嘴里大嚼起来,一面咀嚼,一面连声赞叹:“当真鲜美!好吃!”
    那大汉见状,心中大怒,飞起一脚便向叫花子踢去,酒馆中的客人见此情形,多数纷纷结账离去,不愿在此多惹是非。
    谈倦仍是坐着不动,只顾饮酒吃菜。
    只见那大汉一脚踢在叫花子膝下三寸处,原本打算踢他个筋断骨折,也好出口胸中恶气,谁知这一下竟然无声无息,似是踢在了棉花上。叫花子竟似浑然不觉,又自桌上拿起一只鸡腿,放入口中大嚼起来,另一只手却将那破碗放在桌上,向大汉笑道:“多谢客官!一事不烦二主,一并讨些酒喝。”
    那大汉不禁怔住,正在纳闷,却见叫花子反客为主,自行抓起桌上酒坛,便向碗中倒酒。
    大汉心中更加恼怒,骂道:“不知死的东西!今日非要叫你这臭要饭的尝些苦头!”说着横肩侧肘,登时向叫花子胸口上撞去。原来他适才那一脚,已然觉察出这叫花子不是易与之辈,因此这一肘竟是又快又狠,当真迅疾如风。
    眼看便要击中,谁知那叫花子忽然冲着店小二笑了笑,弯腰点了点头,似乎唯恐被赶出店去。
    他这一弯腰不打紧,那大汉的一肘立时自他衣襟边擦过。
    大汉心中一凛,收回胳膊,却是一拳向他面门击去。只见那叫花子一侧脸,竟是向谈倦所处之桌看去,目中精芒忽现,一闪即逝。人也稍微倾斜了一下。便是这一侧身,那大汉的一记猛拳便自他面庞便滑了过去。
    大汉一击落空,立足不稳,“蹬蹬蹬”连冲几步,险些撞出门去。
    却见那叫花子回头“嘻嘻”一笑,却似以为那大汉离座而去,便喜道:“客官你要走了么?这桌饭菜正好留给我享用!”他一面说话,一面便坐在了椅中,拿起筷子,像模像样的吃了起来,只把一旁的店小二看得目瞪口呆。
    原来这叫花子初进酒馆,店小二便想将其赶走,可一见那叫花子直奔大汉那一桌,便又不敢过去了。
    眼见大汉对叫花子拳打脚踢,这叫花子竟全不在乎,反将那大汉闪了出去,他心中不由暗暗解气。
    此时,酒馆之中只剩下一半客人,此时也都早就看出这件事有蹊跷,一面吃喝,一面默默去看热闹。
    那大汉自进得酒馆之后便耀武扬威,此时见那叫花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大吃大喝,登时气得大喝一声,返身冲到桌前,挥拳便向那叫花子后颈砸去。这一下带着风声,可谓力道不小。
    眼看这一拳便要砸中那叫花子的后颈,却见那大汉又是蓦地停住,却因收势太猛而令自己立足不住,连退数步之后,便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那叫花子的左肩,却见那人面目虽然污秽,后颈露出的肤色竟然颇为白皙。此时,他肩上的衣服已然破烂不堪,却自破洞之处露出些许雪白皮肉,奇怪的是,那皮肉上竟还纹着一条小小黑蛇,那蛇首尾相咬,有如一个圆圈,更透出几分诡异。
    那大汉怔了半晌,突然上前拱了拱手道:“在下先前实是不知阁下来历……多有冒犯。”
    叫花子用手拢着耳朵,侧头问道:“你说什么?”
    那大汉此时已然知道这叫花子是在装糊涂,便道:“在下一时糊涂,多有冒犯,实是罪该万死。”
    叫花子点了点头道:“你说什么?你也想吃么?那我们一起吃便是。”
    那大汉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道:“不敢不敢!你老人家请慢慢享用,在下就不打扰了。”
    说着转身欲走,那叫花子却道:“你为何这就走了?这么许多酒菜放在这里不可惜了么?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许多。”
    那大汉闻言,满头是汗,只道:“阁下请慢慢享用便是……慢慢享用……”
    叫花子“噗嗤”一笑,“享用也好……只是这桌酒菜钱你都付了么?”
    那大汉闻言,恍然大悟,连忙自囊中掏出一块大银,放在桌上,连声道:“在下一时匆忙……竟然忘了……得罪!得罪!”这才灰溜溜地走出了酒馆。
    酒馆中的酒食客人皆看得呆了。
    却见那叫花子,拣桌上未动的菜肴细嚼慢咽,他显然武功颇高,但是食量却不甚豪,没吃多少便似已吃饱,慢慢站起身来,有意无意间向谈倦之处瞟去,目中又是一闪,却未说只言片语,转身便出了店去。
    谈倦冷眼看着,用毕酒饭,便出了门去。他走了一程,远远见重峦叠嶂,虽然不甚高,却颇多密林。
    忽听一阵金刃交击之声,似乎是有人在前面打斗。
    谈倦本想避开,转念一想,倒也无关紧要,便向前走了过去。
    穿过一片林子,果然见到前面有一片不算甚大的空地,正有一名女子在与人缠斗,谈倦一见之下,不禁轻笑,原来那与人打斗的女子,正是日前在檀州道上用剑指着自己之人。
    只见她今日换了一身装束,衣裙上白下紫,更增楚楚之致,和对面那人斗得正烈。谈倦见状,反倒不走了,便端坐在一块山石上远远相望。
    那女子年纪虽轻,但剑法却极其凌厉,和她相斗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蓝衣男子。只见二人长剑来往,“嗤嗤”之声不绝于耳,转眼间已经拆了二十多招。
    只听那蓝衣男子道:“你这小丫头剑法倒不错……今日便不杀你,还不快走!”
    那女子已稍落下风,但却一声不吭,只是发狠出剑,显然是要斗个两败俱伤,出招之际,皆是只攻不守。蓝衣男子虽然武功略高于她,一时之间却也被逼得手忙脚乱。
    相斗正酣,忽听旁边林内传来两声冷笑。
    谈倦侧头看去,却见一名年逾不惑的黑衣男子自林中而出,正立在二人之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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