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你笑什么?”天子有些不解的看着卫风。
    卫风掩着嘴,有些忍俊不禁:“陛下,臣见吕大人茶不思饭不想的,还能养得这么好,现在听说陛下身体康复了,不再担心了,又不知道会胖成什么样呢。”
    天子一听,立刻明白过来,这吕破胡哪是茶不思饭不想啊,他是学上官桀呢。当初他生了一场病,病好之后到马厩里看到马瘦,大怒之下责备上官桀,上官桀就是这么回话的。没想到吕破胡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当着上官桀的面抄袭。他一下子暴怒起来:“拉下去,杖毙。”
    官员犯法,即使贵为天子,也不能立刻击杀,而是应该先下狱,然后由廷尉审判定罪,然后再执行。可是今天天子气愤吕破胡当面欺君,分明养得肥头大耳的,却说自己茶不思饭不响的,直接把他当傻子,气得他当场就要吕破胡的命。
    吕破胡连解释的机会也没有,立刻被随驾的期门郎拖到外面一阵胖揍,很快就奄奄一息了。卫风听得外面的声音差不多了,又站了出来:“陛下,杖毙只怕有所不妥。”
    天子气呼呼的横了卫风一眼:“有何不妥,这种狗东西,不打死他还留着浪费粮食?”
    卫风摇了摇头:“陛下,他犯的罪,杀他十次都算便宜他的。只是陛下这么杀了他,却是不妥,有污陛下圣君的名声。”
    “什么意思?”天子花白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我杀一个人怎么就影响名声了?
    “陛下,当初孝文皇帝在霸桥,桥下有人惊了马,他要当场格杀,被廷尉张释之劝阻,说不可因人废法。陛下,今日之事,也是如此,吕破胡其罪当诛,但不可当场击杀,否则,天下人不会说吕破胡玩忽职守,当面欺君,却会说陛下肆意行法。”
    天子一惊,随时明白过来,他一挥手:“停止行刑,把他关到诏狱去。”
    上官桀这时也明白过来了,不过,他更明白卫风的意思,跑到外面关照了两句,让人把已经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的吕破胡送到诏狱去了。上林苑就有诏狱,不过,吕破胡是上林苑的老上司,难保狱里没有他的熟人,当然不能把他送到上林苑诏狱,于是上官桀请旨,将吕破胡直接送到建章宫狱去了。
    吕破胡已经被打得快死了,送到诏狱也没人给他治伤,最迟也撑不过今晚。
    一直冷眼旁观的侍中马何罗和他的弟弟马通相互看了一眼,心中油然生起一阵寒栗,这个卫风太狠了,看他笑嘻嘻的人畜无害,只言片语之间就要了吕破胡的命,而又不露任何蛛丝马迹。马何罗想到前些天江充找他去说的事情,有些为难起来,有卫风在宫里,江充想要对付卫家,对付太子,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中午时分,骄阳当头,天子恼怒吕破胡的欺君,没有到宫殿里去,就在密林深处找了个空地停了下来,淖五指挥着小黄门苏文和新任内谒者郭穰等人,在林间铺好了毯子,摆好了几案,端上了各式各样的疏果和美酒。天子席地而坐在林荫下,呼吸着新鲜而潮湿的空气,听着耳边的鸟鸣,看着满眼让人身心轻松的绿色,心情格外舒畅,吕破胡的事情对他心情的影响渐渐消散于无形。
    他饮了一杯葡萄酒,转着晶莹的青绿色半透爵杯,看着杯中血一般的酒液,略带着得意的瞟了一眼正捧杯微抿的卫风:“风儿,喝过这葡萄美酒吗?知道这是什么杯子吗?”
    卫风品了一小口酒,放下杯子笑道:“陛下,臣在西域酒坊也喝过葡萄酒,那可是胡人自酿的,怎么到了陛下这儿,倒觉得陛下这酒更醇厚些?至于这杯子,臣更是第一次看到,看起来,应该是玉石吧。”
    天子大笑。
    “朕知道你和西域酒坊的胡女关系不错。”天子戏谑的看着卫风,卫风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这事也怎么传到天子的耳朵里了。天子似乎很喜欢看卫风受窘的样子,他接着说:“朕也知道,你在西域酒坊喝了不少不要钱的酒,不过,那些酒虽然是胡人自酿的,却不如朕这酒好,他们也用不起朕这夜光杯。”
    他站起身来,仰头看着浓密的树叶间的蓝天白云,张开双臂转了个圈:“朕这上林苑里就种有葡萄,那还是博望侯张骞给朕带回来的,朕很喜欢,有时间总要去看看。不过,这个酒却不是这里酿出来的,这个葡萄到了关中,虽然依然味美,比起西域来,还是差了一筹。朕这酒,是车师国特意贡来的,那些胡人也未必有资格能尝得到,这价值连城、夜自生光的夜光杯,也是车师国王进贡给朕的。”
    天子微微仰着头,神色傲然,他张开双臂,似乎拥抱着整个上林苑,拥抱着整个大汉,甚至,将整个世界都揽入怀中。宽大的衣袖随着林间的微风轻轻摆动,象大汉插在祁连山上的军旗。
    “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博望侯张骞,贰师将军李广利,他们,都是朕的功臣。没有他们的赫赫战功,大汉的声威、朕的威名,如何能远播至西域那偏远之地?特别是骠骑将军,天生富贵,攻远不克,战无不胜,居功至伟。可惜,他走得太早了,要不然……”天子欣慰中带着些遗憾,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看着远处的一个林荫道,脸色忽然阴了下来。
    卫风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只看到一条小道,茂盛的树冠遮挡住了耀眼的阳光,只留上一线明亮的天空,林间比较暗,幽深寂静。他不解为什么天子刚才还意气风发,怎么突然之间就有些萧索,眉眼之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无法挽回的遗憾,还有那么一丝愤怒。
    “他太年轻了,年轻人,有冲劲是好的,可是,冲动,却是要不得的。”天子俯下身子,看着有些茫然的卫风,微微眯起了眼神,沉默了片刻,忽然笑着说道:“风儿,朕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卫风不知道天子在想什么,天子的神色很复杂,让他揣摸不透,他连忙放下酒杯,跟着天子向前走去。上官桀一见,立刻跟了上来,天子回身拦住了他:“你们不用跟来。”
    “陛下……”上官桀有些担心的看着天子,又看了一眼密林深处。这上林苑里可有猛兽,虽然已经派人清理了周围的环境,可是谁知道陛下要走多远,万一走出了他们清理过的范围,遇到上了什么东西,受了惊吓,那岂不是麻烦大了。
    天子见了,略想了想:“你带着人,离得远一些。”
    “喏。”上官桀这才松了口气,离得远一些就远一些,大不了不听他们说话就是了,把周围护住就行。他立刻点拨了几个人,他自己的儿子上官安,霍光的儿子霍禹,建章卫尉王莽的儿子王忽,游击将军韩说的儿子韩增,前御史大夫张汤的次子光禄大夫张安世,他们几个和随行的宦者一起全副武装,由他亲自带领,护卫在天子和卫风十步以外,另派期门郎在外面再围一圈,然后羽林郎在最外层又围一圈。
    仅管如此,上官桀还是不太放心,他给小黄门苏文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卫风的三石强弓和一箙箭给送了上去。卫风一看就明白了,这里不安全,要小心从事,当下将弓箭佩好,和上官桀对了一下眼色,这才跟着天子向前走去。
    “这个上官桀,越做胆子越小了。”天子嘟囔着,背着手,缓缓向前行去,长长的衣摆拖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特别清晰。脚下的木屐不时的踩断一两根枯枝,发出啪啪的声音,不时的刺激一下卫风渐渐绷紧的神经。
    他觉得有些不自在,也说不上来哪儿不舒服,只是觉得一股寒意向皮肤里渗透。他仰起头看看穿越浓密树冠的缕缕阳光,觉得有些讶然,林间虽然阴凉,可是时值正午,温度并不低,自己怎么总觉得有点凉似的。
    天子似乎被什么吸引住了心神,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卫风的异样,他直勾勾的看着前方,缓慢而坚决的向前走去。卫风打了个寒颤,回头看了一下,见上官桀正焦急的向他示意,这才发现他离天子已经好几步远了,连忙抛开心头的异样感觉,大步赶了上去,紧紧的跟在陛下的身后。越往前走,他越觉得紧张,不由自主的将那张三石强弓紧握在了手里,将腰间的箭箙挪到最适合出手的位置。
    “风儿,怎么了?”天子在一个山崖边停住了脚步,见卫风东张西望的紧张样,有些不快的问道。
    “陛下,臣……莫名的有些紧张。”卫风觉得嘴里有些发干,他舔了舔嘴唇,握紧了强弓,越来越觉得不安,恍惚之间,他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
    “紧张?”天子忽然笑了笑,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过身指着前面不远的那个山崖,“风儿,知道这是哪里吗?”
    “这……不就是上林苑吗?”卫风疑惑的说道。
    “你来看看这里。”天子大步向前走去,前面但是有一个小弯,拐过弯,就可看到崖下的风光。
    卫风刚要跟上去,抬头向前一看,顿时觉得头皮发炸,他猛的站住了,举起了手中的强弓,顺手抽出了箭箙里的长箭,扣在弓上,嘶声吼道:“陛下止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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