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是没有亮。
    仿佛永远也不会亮。
    无边的夜色把整个如意镇罩得不见一丝轮廓。
    夜色虽寒,但漫长的夜却即将过去,每天的这个时候,如意小店的掌柜和店小二都会把店面收拾好,等着客人上门。
    今天的客人必然很多,因为论剑大会已经结束,来自五湖四海的英雄豪杰们都会回到全国各地去,所以今天凌晨,小店早早的就开了门。
    门开得早,但客人来得更早。
    第一个客人一身夜行黑衣,头上戴着个大斗笠,帽檐压得低低的,腰间插着一把漆黑的长剑,背上还背着个大大的包袱。
    这样的江湖客,掌柜和小二早就见惯不惊了。
    “客官您老早,来点什么?”小二热情的招呼着。
    黑衣人把剑和包袱放在桌上,坐下:“两碗白水面,两壶烧刀子!”
    小二愣住,他还没见过白水面下烧刀子的顾客,只是在前段时间,他倒是想起了来这店中的一名顾客,那人蓝衣细棍,每天只吃一碗白水面,但看眼前这黑衣人,怎么看怎么也不像那天那个蓝衣人。
    他当然不像,因为他就是此刻正被四大名捕和无数江湖中人追杀的白云飞。
    从十一郎被辛梦来打落下水的那一刻开始,白云飞就带着锦盒悄悄的离开了。
    他并不是逃避,而为了完成朋友的嘱托才离开。
    朋友虽然以身殉道,但他们的信任仍然存在,不会因为生死而背弃。
    他们彼此虽然才认识几天,但他们的友情却永远贯穿着各自的一生。
    现在,他已来到了他们初次相识的地方,他要以他的方式来纪念他最尊敬的朋友。
    白云飞把一碗面放到自己面前,另一碗推到桌子对面,对面空荡荡的空气笑了笑:“十一兄,我仍然是个穷人,身上没多少银子了,所以还是只能请你白水面,这酒,是好酒,是我用自己双手赚来的,你但喝无妨!”
    说完,他端起酒壶仰头喝下一大口。
    他的脸上还是挂着微笑,他喝酒的姿势仍然潇洒,但是他的眼睛却是红红的,仿佛很疲倦,仿佛还流过泪,他是为朋友的惨死而流泪?还是为剑客的一生而流泪?
    没有人知道!
    也许酒能知道,但此刻,烈酒岂非已化作了英雄泪?
    店小二和掌柜一瞧他这样子,都忍不住面面相觑:这人莫非是疯子不成?
    白云飞就在那里独饮独醉,不多时,两壶酒就被他喝得一干二净,他这才站起身,放下一块碎银子在桌上,然后慢慢的走了出去。
    刚刚一走出去,他就又退了回来。
    因为门外已经围了一大群人正等着他——卓飞雄、金泽林、以及一大群紫刀门和金家堡的门人。
    卓飞雄冷冷道:“你应该知道,你今天是绝对走不出如意镇的,把暗夜流光剑交出来,饶你这条小命!”
    白云飞忽然笑了:“我也应该知道,大清早能来这里等我的人,可能也就只有你们两人,因为只有你们两人那天才知道我和十一郎曾经在这里遇见!”
    金泽林上前两步,拱了拱手道:“白兄,我并不想为难你,只是家兄惨死在十一郎手中,尸身还停留在静月山庄,你是十一郎的朋友,我希望你能把暗夜流光剑交回静月山庄,以慰我兄长在天之灵,我受王爷和龙大侠所托,前来寻你,我只想和和气气与你谈妥这件事!”
    白云飞笑道:“金兄就是金兄,金家堡的人就是识大体,倘若每个人都像金兄这么想就好了!”
    卓飞雄忍不住对金泽林咆哮道:“你跟他这种人罗嗦什么?”
    金泽林还未答话,白云飞反而笑得更厉害了:“正是因为他罗嗦,所以十一郎才不会杀他,你虽然不罗嗦,但十一郎却像踢死狗一样一脚把你踢下台,你还不够他杀,换我的话,我也懒得动手!”
    卓飞雄怒道:“我再说一次,他妈的不把剑乖乖的交出来,你今天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白云飞冷笑道:“把剑交给你?”
    卓飞雄哼道:“废话!”
    白云飞道:“你也要把剑带回山庄?”
    卓飞雄道:“当然!”
    白云飞笑道:“依我看,你是想把剑带回紫刀门吧?”
    卓飞雄的脸色变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云飞笑道:“我的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你还要装?”
    卓飞雄正要发作,金泽林却立即拱手道:“白兄,现在六扇门已经发榜通文,全东胜十九大州都在悬赏缉拿你,你肯定是跑不掉的,而且你是新月姑娘的表弟,我只希望你能交出宝剑,让我带回静月山庄,然后和我前去见六扇门诸葛先生,我料想新月姑娘必然保你,你本就与此事无关,何必自讨苦吃?否则妄动干戈,只怕对你不利!”
    白云飞笑道:“金公子不愧是诚实公子,句句实话,谁能交到金公子这样的朋友,当真是运气,好,既然如此,那么我就把剑交给金公子好了!”说完,他解下背上包袱,居然真的交到了金泽林的手上。
    卓飞雄瞪着白云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白云飞道:“那么,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金泽林道:“当然,白兄请跟我走罢!”
    说完,金泽林率先走出店门。
    刚刚一走出去,卓飞雄从背后忽然一跃而起,从门口掠到了外面的空地上,落地时,包袱已到了他的手上。
    金泽林诧声道:“卓兄,你这是……?”
    白云飞笑道:“我早就说了,他是想把这剑带回紫刀门!”
    卓飞雄哈哈大笑,道:“金兄,你为何如此迂腐,全江湖的人现在都在搜寻这宝剑,这剑上秘籍一旦练成,必然无敌于天下,辛老庄主此番论剑并未封神,你何必再把这等宝物送回山庄,送回山庄无一人能使用此剑?你金家既然不屑这宝剑,倒不如成全小弟我吧?”
    金泽林顿时瞪大了眼睛:“卓兄,你我受王爷和龙大侠所托,为何此刻背信弃义争当小人?把剑给我,待我送回山庄,此地之事,金某绝不责怪你!”
    卓飞雄忍不住大笑:“金兄啊金兄,你做人怎的如此糊涂?辛老庄主已经不行了,那十一郎坠入湖中而亡,这宝剑,能者居之!现在它到了我手里,我为什么要放弃它?”
    金泽林强忍着怒气,道:“卓兄,你我出生名门世家,为了区区一把宝剑就把自己家门名声毁于一旦,这值得么?”
    卓飞雄摇头道:“唉,跟你这脑袋锈斗的人说话真是麻烦,你若有本事,你来拿这剑啊?”说完,他忽然打开包袱,抖开锦盒,一把黄金色的宽大长剑拿在了他的手上,剑身泛出阵阵金黄色的光华出来。
    金泽林“嗖”的一声拔出了肋下金剑,咬牙道:“卓兄,得罪了!”
    说完,他一闪而出,以冲杀剑术的姿势直冲而去。
    金泽林的剑法虽然并不见得比十一郎辛梦来这些人高明,但金家堡的金剑也是江湖中享誉多年的绝学,尤其是冲杀剑术,尽管看上去身形飘忽,花招繁多,但爆发力却极快,一般人躲是躲不开的,只有硬挡。
    卓飞雄当然是直挺挺的硬挡金泽林这一剑,他的思维里,暗夜流光剑乃是天下利器,削铁如泥,金泽林的剑就算来得再快再猛,撞上暗夜流光剑也必然断为两截。
    所以他想都未想就横剑护胸,只听得“当”的一声脆响,剑果然断为两截。
    不是金剑断为两截,而是暗夜流光剑居然断为了两截。
    “这……”卓飞雄傻眼了,金泽林也愣住。
    “他妈的,怎么回事?”卓飞雄惊讶道。
    金泽林愣道:“这绝世兵刃怎么可能折断?”
    “假的,假的,妈的,这是把假剑,我们都被那小子骗了!”卓飞雄气得直跺脚。
    金泽林也清醒过来,他本就在奇怪,自己只不过三言两语就让白云飞把剑交给自己?拿回这剑似乎也太轻松了点。
    那十一郎本就武功高绝,他决战之前显然是把自己的后事托付给白云飞,他当然不会把后事托付给一个毫无本事的人,白云飞的精明,远远超出了金泽林等人的想象。
    四大名捕在扬州府四处搜捕、不少江湖中人也四下打听,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把白云飞的蛛丝马迹给查出来,如此天罗地网都无法追回暗夜流光剑,宝剑又岂是金泽林二人能够轻易得手的?
    想到这里,金泽林和卓飞雄同时转身。
    店门口四周,哪里还有白云飞的身影?
    他们二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假剑上的时候,白云飞早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溜了。
    卓飞雄跺脚道:“妈的,追!给老子追!快追!”
    可是夜色茫茫,在场没有一个人看清楚白云飞是从哪个方向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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