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楚氏家主楚南昂抵御着来自京城那老狗的压力渐入险境时,楚南轩自江南楚氏家中率先针对他兄长倒戈相向,最终导致楚南昂的身亡;这十多年来,楚南轩刻意瞒下了当年那些事的真相,将楚南昂的世子楚图放逐在外,令其历经危机艰辛,造就了楚图这十多年来生活在仇恨中对这世间存在着滔天的怨气。这一切归根究底其实不能全然怪罪在楚南轩身上,这首先是楚南昂的布局安排,其次才是楚南轩的良苦用心。
    可便是如此,楚图一味的偏执依旧是让他接受不了这些事实,而楚南轩也始终是认为这十多年来他是有着不少愧疚的。张宏其实不很明白这楚氏两代人究竟是有着怎样的心思,但大致来看,以楚南轩那等孤傲的性子,他是不会将责任推到楚南昂或者这些年的那些不得已之上的,之所以在这时楚南轩吐出了要给楚图一个交代这样的言语,大抵也是这些原因,楚南轩始终是不屑推卸那些他本不该承担的责任。
    楚南轩言道要给楚图一个交代时,张宏注意到整晚都是冷漠自若的楚图不可抑制的双手微颤,他坐在那处再也没有去看楚南轩,只是微微垂着头,双手放在腿上,正襟危坐。
    此刻的楚园正厅中仅有他这三人,因此在这时气氛有些凝重,便连张宏也是轻轻坐在了楚图对面,不言不语只是默默注视着楚氏这两代人如何来解决这些矛盾恩怨,以及等待着楚南轩会如何来给这一个交代。
    坐在正厅最上的楚南轩在经过这一夜事后恢复了他往常的神情端详,古风无波的洒然之下楚南轩淡然到平静,他先是径自斟倒了一杯暖茶,随后毫不犹豫的摘下左手拇指上那一枚象征着楚氏家主身份的玉扳指,这一系列动作在楚南轩手上根本无一分拖泥带水之意。
    张宏本以为接下来楚南轩应是先将这玉扳指交给楚图,事实上紧抿着毫无血色嘴唇的楚图也是如是想着,所以他有些坐立难安。可实际上,楚南轩摘下这枚扳指之后,根本不待他有下一步动作,自他身后突然而走来一位衣衫娄缕染满了血迹,便连花白的胡子上也带着斑斑血丝的年迈老人。
    这人便是楚南轩身旁永远的影子楚则生,他从后出现在楚南轩身旁时面上带着些许笑意,而张宏也注意到在楚则生出现后楚南轩明显停顿了下,不再继续他手上动作间也是满目感慨而看着他身旁那个追随了他大半辈子的管家。
    在张宏与楚图皆是惊诧之间,楚则生很自然的捧起那杯楚南轩亲手所倒之暖茶,他捧起但不曾即刻饮下,只是望着那一杯蒸腾热气的暖茶,微眯了眼睛,带着笑意言道:“当年老奴饮下了家主您所倒的第一杯茶,然后去做了那件大逆不道之事。”顿了顿,楚则生轻叹再道:“这十多年来您也一直在为老奴倒着茶,可老奴却再不曾饮过。其实您的用意老奴也知道,只是您的心愿尚未达成,老奴又如何能够放心离去?”
    厅内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莫名,张宏与楚图都是怔怔望着那个老人楚则生,这个时代主尊奴卑早已深入人心,可楚则生这个下人如此自然而拿起楚南轩所倒的茶水,且言着一番暗含深意的话,确实是让张宏与楚图看不懂他二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南轩未曾开口,他依旧镇定而看着楚则生,旦见楚则生说了那些话后,随即将视线放在了楚图身上,然后他便如此碰着暖茶轻步走下台阶,径自走到楚图身前时,突兀令人措手不及而跪在了楚图身前,他跪的很直接很不容置疑,甚至也根本不曾给楚图任何阻止的机会。
    “那一次,我饮了家主为老奴所倒之茶,然后做出了那件大逆不道之事,其实便也正是你父亲之事,想来这时的你仍是不知,当年陷害上代家主楚南昂,且一手置之于死地之人,便正是老奴。”可谓是语出惊人,事实上这时的张宏与楚图本不会相信这楚则生的惊人之语,他不过是楚园中的一个下人,一个管家,又凭什么能够陷害楚南昂于那等地步?可在张宏与楚图同时看了这老人,又望向了楚南轩之后,他二人面上的神情,却是让张宏与楚图根本生不起怀疑楚则生这句话真实性的念头。
    “家主说要给你一个交代,老奴其实本无资格在此说出这些话,可思来想去,那件事既然是老奴一人作下,那么这个交代又怎能让家主一人来给?”楚则生一手捧茶,双眼迷离,喃喃道着,忽然顿首,深伏下了头颅之后,决然再道:“乞世子垂怜,允老奴以残命来息世子心中不忿。”
    从头到尾,那一杯被楚则生碰在手里的暖茶不曾撒下半分,他说完了这些,抬头之时将暖茶一饮而尽,尔后根本不曾看向楚南轩,只是含笑注视着楚图,将面上那份笑意逐渐凝固在他脸上,缓缓倒下……
    “第一杯茶担下那些责任,第二杯茶偿还那些责任。”这是楚则生一生所饮楚南轩的两杯茶,这间隔了十多年的两杯茶堪堪是记录了从当年楚南昂行事,到今日楚氏已有脱离王公公之控制尘埃落定之过程的所有苦涩,为此,江南楚氏付出的实在不少。
    只是不知,这两杯茶在讲述了这十多年那些事的同时又能否平息楚图心中那份强大的偏执?
    …
    …
    这是早便料定的收场,因此这时的楚南轩依旧端坐那处,他看着楚则生缓缓倒下,神色不曾有半分动容,一如既往的淡定之下只是比以往多了那么几分悲伤,是的,他很早便知道,他此生必然是要亏欠楚则生的,而他也只能来世再去偿还。这一切,都是为了江南楚氏。
    同样的,这也是楚则生早便有的觉悟,早在当年他亲手布置设计陷害楚南昂之时便想到了这一日,而在今夜楚园之危前他在楚园正厅见到了张宏与楚图之后,更是肯定了他早便想到的收场,因此他便也能够如此坦然而为楚南轩承担下来这一切,付出那些本不该有的责任。
    张宏掩饰着心中对江南楚氏这些人极端自傲的百般感慨,他看着楚图先是惊讶随后隐隐颤抖着双手,继而在楚则生倒下之后冷漠的面孔愈发的冷漠。他终究不是楚图,自然也根本不能理解半分楚图这时的复杂心念。
    沉寂的正厅约莫沉寂了半柱香的时间,三人都是望着倒在地上那自死都含着笑意的楚则生没有一人说话。也直到这半柱香之后,楚图这才即刻起身,他神情并无神色,只是起步走向楚南轩身前,看了眼被楚南轩放在身旁案上的玉扳指,不曾伸手开口言道:“江南楚氏必将步向辉煌。”稍为一顿,楚图紧抿了的唇再次微颤:“我三日后回来。”
    “好。”楚南轩满目微笑,像是根本不曾记得在前一刻追随了他大半辈子的楚则生刚刚倒下。
    至此,江南楚氏这十多年来的是非恩怨便以这种外人根本不能理解的方式落下帷幕,而这一切包括楚图与楚南轩叔侄之间那些秘而不宣的相互暗示,却是一旁的张宏根本想不明白的古怪之事。
    …
    …
    天色大亮,在王平,常元楷等人竭力收拾之下,楚园四处那遍地的尸首早已消弭无疑,唯一能够见证昨夜那一夜杀戮的仅仅只有流淌在地上早已干涸的血迹,这一场属于江南道的动乱,在那许多局中有心之人的控制下,始终不曾造成整个江南道的惶恐,它依旧是被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内。
    张宏与楚图离开楚园时,一路上只能察觉到比以往更要森严的护卫,再也看不到地上的任何尸首,这无疑更是让张宏感慨万千,单单就现如今的楚园这一幕,又如何能让人想到昨夜那般惨烈的杀伐?
    步出楚园前楚南岚与孙道长尚不曾回转,或许是因为楚南聪与楚连池依旧没能被他们控制,总之这等事情张宏是不会太担心的,与楚南仁比起来,楚南聪那些人无疑是更好对付的。
    回往小巷宅院,那一处在等着张宏处理的事情还有许多。楚图走在前,张宏随在他身后,江南道苏州城在一夜之后明显是冷清了不少,虽然那场动乱被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但仍也不可避免的影响了这事发之地苏州城。
    一路上楚图都不曾开口说些什么,他只是神色冷清走在前,而张宏也没有去向楚图问那些他心中的疑惑,对于楚氏之内的那些事,他有疑惑但同时却也不能去问,这点张宏当然清楚。
    只不过在行近小巷时,便就是在苏州城的大街之上,楚图忽然停步,转身看着张宏,神情虽然冷淡但却并不生疏:“楚氏的那些事你不用多想,自有楚南轩……与我来办。你现下最应该考虑的便是你须要解决的那些事情。”
    “比如?”张宏微笑,楚图言中楚氏之事其实不少,也相当麻烦,但既然楚图已经决意三日后回返江南楚氏,那张宏当然也相信他必然能够处理得好,对于他的执行力,张宏当然不会有丝毫置疑。
    “比如刘氏,柳家。”楚图皱了眉,显然是不满张宏对这些潜在威胁的漫不经心:“你应当记得,刘氏那女人当初之所以答应与你合作,便是因为你要对付楚南轩,可现如今你已经放弃了这个打算,那么对于当初的那个合作者,你又该如何应对?刘氏会否心甘情愿而就此罢手?这个发了疯的女人又会如何对付你?这些你都应该考虑。”
    “还有柳家,出身柳家的刘氏虽然这么些年不曾再与柳家有任何往来,但不代表柳家便会彻底与她毫无瓜葛,柳宗和既死,那柳传昌的态度当然无比重要,而据我所之,柳传昌年少时与他这位姐姐关系一直较为亲密。”
    刘氏,柳家,这些先前张宏的盟友在这时楚氏之事将要暂定之际,倒很有可能因为张宏的背信弃义而倒戈相向,这也确实是张宏必须面临的一个问题。
    但对此,张宏似乎不太担忧,他只是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微眯了眼睛,随意言道:“该放弃的,有时候便须要放弃,我并不认为刘氏或是柳家这等商人会成为我心腹之患,必要的时候,我不介意将其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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