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的马车颠簸在路上,零散的肌肉眼看着被拆分、再拆分,总也没有边际。
    城门恍然间就出现在眼前,一个人看见了,忽然所有人都看见了,欢呼雀跃,沉闷的旅途又一次变得欢快起来。车夫扬起鞭子,不轻不重的落在那畜牲身上,脚步蹒跚,有条不紊。
    久旱逢甘霖。
    繁生双目紧闭,自听见外面兴奋的声音之后,就不敢再睁开眼,怕被别人看到自己浓浓的渴望,怕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激动,怕听到的兴许,是幻想出来的。
    这一路上自己总是在幻想,无边无际的想着那里,想着那个女人……太想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是不得不走的。
    大凡朝廷更替,新帝承位,总是要杀一部分捧一部分。繁生既出身贵胄,有隐于民间商贾之茂,各方人马都在拉拢……不走不行。况此时新帝年幼,摄政辅国又野心勃勃,各方人马势均力敌水深火热……不走不行……却偏偏回来了。繁生摇摇头,放不下心呀。
    马车上另一边睡的死气沉沉的男子嘴里咕囔着,分明是被外面吵闹声打扰到了的表情。十分不满的翻了个身子,老老实实占领了诺大马车的大半空间,四仰八叉地酣睡在那里。
    日间的温度渐渐高了,那男子扯开单薄的衣领,古铜色健康的胸肌茁茁的很有力量,半梦半醒地踹了一脚貌似在打坐的繁生,“哥……什么时辰了……”
    繁生没有理会,淡淡扔了一句,“进城了。”
    话音刚毕,马车帘子“倏”地被粗鲁的掀了起来,两个小兵子模样的人随意检查一圈,因收了银钱,只做样子看看便放了进去。
    商队在进城之前已经化整为零,成了一个个单独的商客,进城纳了税,四散离去各自落脚。
    马车前后总共也就十几人随行,“哒哒哒”地遛走在还算喧闹的路上,避过西大街主干道,马车随意调头绕进了巷子里,顿时耳目清静。
    繁生坐立不稳,不晓得手脚该怎么放才对。
    醒来了的年轻人瞧见繁生这副模样,不由得咧嘴直笑,“哥,今儿怎么……嗯?”不敢说出来,他可是清楚地记得当时繁生是怎么粗鲁的把自己捆上马车,亲自看押弄回中原的,那家伙忒不讲理了。不过看他那焦急的模样,真就恨不能飞马扬鞭地,美人不见如隔三秋一般。
    年轻人当然知道繁生是为了看紧自己,才每日摆着个丑脸干坐在马车里,心下一动,立刻换了口气嘻嘻笑道,“一大早的又是打坐又是参禅的,要不是这一向跟得紧,还真以为您要做高僧嘞!”
    繁生猛地睁开眼,一手护着怀中的东西,目光闪烁不定,渐渐失了气概。那支红玉步摇暖在怀中,舍不得,放不下。沉着眼睛忽然开口,“老刘——”
    “主子!”马车陡然停了下来,车夫同繁生的声音同时响起,年轻人皱了皱眉头,摸了摸乱七八糟的碎胡子,“打劫?不会吧!”
    自然不会。车夫毕恭毕敬地在外面低声询问,“主子,是传庆?”
    繁生瞪了那年轻人一眼,低声斥道,“坐回去!老老实实待着。”顺着帘子缝隙看去,果然就是传庆,皱了皱眉头,低声道,“我出去看看。”
    年轻人嬉皮笑脸的点头,“去吧去吧!”
    繁生无奈的叹了口气,掀了帘子回身又叮咛了一句,“这里不比粟弋,没由着你胡闹腾,且安生着,过一阵子自然给你好处。”说完,就甩了帘子下了马车。车夫并没有离开,仍旧端坐在车前沿上,待繁生走了两三步之后才对车中的年轻人慢慢解释道,“意少爷,很快就到。”
    果然,繁生很快就回了来,可这一回却是满腹心事的表情,意少爷心虚地腾出点地儿,“怎么了哥?”
    “老刘,往光福巷宅子去。”繁生沉默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意少爷,说不出什么情绪来,总是那样的平铺直叙,“你嫂子来了。”
    “啊——”年轻人倒吸一口冷气,胡乱的摇摇头,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繁生仔细地认真地问道,“谁来了?”
    繁生一掀帘子,“回那边。让传庆过来。”
    “是。”从天而降一个小伙子,刚分明不见来得的,这回子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意少爷吹着口哨子偷眼往外瞧——什么也看不见,不爽地“啪”一声拍死了个虫子。
    “带话过去,光福坊什么都没有,让一起跟着过来。”
    外面黑黝黝的小伙子迟疑了一下,微微抬头,很快垂眸恭拳,“爷,夫人光福坊的宅子住了有一阵子了。”
    繁生皱了皱眉头,挥手让人退下,又回了车厢。端午将近,王府那边也该忙起来了吧。
    “哥,我可是不敢跟嫂子见面——非把我扭回母亲跟前不可!况这日子算起来,嫂子定是要往王府给母亲做寿,我要是回去了,那还不羊入虎口,非得让那些个把我撕了吃了!才不去臊打那些老货!”意少爷郁闷地蜷在车厢里,健硕的身体这么将就扭在一处,显得别扭的可笑,“——该不会是专门来抓人的吧?!哥你出卖我!……不是不是,开玩笑,嘿嘿。”
    繁生收回冷冽的目光,隔着帘子缝隙往外看去。去京便罢了,好端端的来这里做什么。“没人知道你的消息,尽管放心,让你回去还不如直接给你一刀来得痛快。”
    “哼,一刀怎么够那些人的!”意少爷眯着眼睛,仿佛困倦了,渐渐无话。
    很快就到了宅子外,繁生现行下车从正门进了去,意少爷仍旧留在车子里,被车夫拉着从后门进了去。后面迤逦而来的七八辆华贵的马车也相继跟了上来。
    一众小厮将外界隔开,几个稍小的马车上很快下来十几个穿戴亮丽的丫环婆子之类,袅袅地围绕在其中最大的马车前,早有小厮上前跪在地上。
    两个模样气质均不俗的女子从车子里娉婷而下,然后侍立于跟前,扶着一位戴着轻纱帷帽的妇人下了车,穿戴华贵而雅致,通体上下说不出的高贵气质。
    而后马车里又出来两个华服丫头,同样小心跟着侍候下车。那贵妇随后一手提着裙裾,另一手搭在跟前服侍的女子手上,“走吧。”
    “是。”两位年轻女子福身应喏,小心侍候着这位贵妇人,
    传庆低头不语,按着保庆方才使人传的话,只能送到二门上。
    待一众贵人下了软轿,夫人重新进了另一园内常用的小轿之后,传庆与二门上候着的保庆点头示意。悄然退了下来。
    那两个贴身侍候的女子一个红色绚丽,一个淡黄窈窕,目不斜视地走在小轿两旁。另外两个领着后面一众丫鬟媳妇们也慢慢跟着。保庆早已上前请安,带着人望早已准备好的沁西苑去了。不经意的往小假山方向扫了一眼,隐下重重心忧。
    主子一声不吭扔下大夫人,里面那位也不一定领你的情呀。
    繁生更加明白这个,却不能不让正牌夫人跟来。简直就是火上浇油!烦恼的挥退一众小厮,独自徜徉到湖边,发了一阵愣,干脆坐在小假山这一片的空石上。目光遥遥望着小丘山那边。
    心不宁。
    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早产,走的时候不是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真的是好端端的呀。
    繁生蒙蒙地望着那个方向,近乡情更怯。
    要怎么跟她说才好。
    凤章也写了好几封信来骂自己,根本不提她的情况,保庆只传消息说一切都好,心急如焚,路途遥远。
    她说最害怕生孩子,每次都央及自己要在外面同她说话才不害怕,当时答应了……以为两个月可以赶回来……即便知道她在等自己,说说话也好……知道了,也还是没回来。
    她……还好么?
    “咯咯咯……”风声轻轻带来天籁般地婴笑声,清脆明快。柔柔的调子不知从哪里飘了过来,悠悠地甜蜜,浅浅的,竟徘徊在繁生的大脑中,成了最可怕的咒语。
    猛地站了起来,脑子一拧,分不清方向就要逃走,“咣啷”一声踢翻了脚边的碎石,繁生惊的一抖,是大汗淋漓。
    怎么办怎么办,繁生急地就要跳脚,还没准备好,还不知道该用什么解释,整个空白的大脑只剩下三个字,怎么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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