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地上五人均被阵法反噬得昏迷不醒,自然不能看见这位红衣少年是如何的威风有型,唯一清醒着的他还在最后垂下了头,于是少年掀伞那一幕,便好似是少年一个人的独角戏。
    那少年将纸伞收起,握在手中,将倒在脚边的人踹远了些,踱步至他身侧,抱着伞蹲了下去,懒洋洋道“喂,我方才救了你一命,你就没点表示”
    他坐着休息了片刻,直到力气恢复了少许,才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料,重新将脸蒙上,旋即站起身,拍打着衣上的灰尘和血迹。
    少年见他不语,也跟着站了起来,绕了个圈堵在他身前,背着手,道“按照道上的规矩,这种情况下,你得结草衔环,给我当牛做马。”
    新沾上的尘土能拍掉,但里里外外都渗透了的血迹却无法清理干净,裸露的肌肤上除了烧伤与剑气,还有擦不去的灰泥,他扭过头,看了眼一边的河水,眼眸陡然一亮。
    “当然了,我也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少年自顾自道,“只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本公子就算你报过恩了。”
    他垂下手,转过身,缓步朝小河走去,还没怎么走,就被人拉住了手腕。他稍稍侧头,看着对方。
    少年比他矮了半个头不止,与他对视时,需得微微将头仰起,姿态却拔得很高,带着股娇养出的矜傲,以及被忽视后的不满,冷声道“跟你说话呢,聋了么,听不见”
    倒是和某只上蹿下跳,热衷跟在他屁股后面“念哥”“念哥”叫个没完的金毛鸟有些像。
    他的目光温柔了一刹,很快归于平淡,态度不冷不热,道“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被他们纠缠,你方才所为,与其说是在救我,不如说是在处理自己惹上的麻烦。”
    方才他们几个说的话,他都听得分明,自然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得八九不离十起因,便是面前的红衣小少年不知何故,夺走了另外五人的法宝,那五人此前认识与否不好判断,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目的全都一样,即,从少年手中夺回自己的法宝。
    因此,他们结伴追踪了少年一路,期间,还被少年用障眼法戏弄了不知多少次,所以在追踪少年到此地时,才误将他认成了少年。
    至于他们口中的妖气,说不定也是这少年搞出的把戏,无非是障眼法的一种罢了。
    他是如此笃定,全然不曾料到那少年会嗤笑一声,悠悠道了句“我若只是要解决他们,可以在他们来到这个地方之前,也可以在他们杀了你之后,怎么,你是觉得没有我,他们就不会碰你了”
    少年收回手,两步行至他身前,继续道“这我得提醒你一下,免得你心中没数就这几个废物的本事,还不至于能精准追踪到我的位置,他们啊,都是被你这身快要凝成实质的妖气给吸引来的。”
    他收回目光,往旁边迈上一步,绕开少年,继续朝河边走。
    摆明是不信。
    可这次他走了两步之后,自己停了下来,回头朝少年看去。
    少年右手持着一面罗盘样式的法宝,上方的指针一根正对着他,另一根飞速旋转,转动数十圈后,也对准了他,并迸发出一道光柱,将他笼罩在内。
    只不过,这光柱除了让他眼睛有点难受外,倒也没给他身体造成其他负面作用。
    那作用,产生自他心里,仿若平地一声惊雷,震得他言语不能。
    少年将那件从别处夺来的法宝收好,抬眸将他一看,道“明白了吗,即使没有我,这五人也会对上你,即使没有这五人,也会有数不清的修士,循着你的妖气找过来将你除掉,谁让你是一个连照妖法宝都照不出原形的大妖。”
    大约是觉得可笑,所以他扯了下嘴角,缓缓道“你开什么玩笑。”
    “我是不是开玩笑,你刚才不都看得一清二楚”
    “”
    他唇角的弧度慢慢压了下去,半响,转身道“我是妖如何,不是又如何,你难道看不出我如今法力尽失,连你口中的废物都对付不了么若是你之前不知,现在也该知道了,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也不想掺和进别人的事,你走吧。”
    “难道你不想解开身上的封印吗”
    他脚步一顿,猛地回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少年。
    少年两步上前,不知多少次挡在他身前,背着手,道“我之前就奇怪,为何你有如此阴郁的妖气,却能被那几个废物困住,所以方才借机探了你的内息,都没怎么运转法力,便被一道阻力弹了回来,那道阻力的来源,正是你体内的封印你的法力,想来都是被那道封印给压制了罢”
    他沉默片刻,反问道“所以,你刚刚的意思是,你能解开我身上的封印”
    少年哼笑一声,昂了昂头,冷傲之色尽显,道“别的不好说,但阵法、封印这些东西,我若说不能,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帮你解开了。”
    他眼眸微亮,不自觉染上了期待,道“当真”
    少年刚要点头,忽地又想起什么,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落到他身上,道“我当然能帮你解开,助你恢复法力,可我又为什么要帮你方才我都帮了你一次,你却连我一个小忙都不愿意帮,如今要我帮你这样大一个忙,凭什么”
    说完,唇角微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他表露出来的期待迅速消退,也勾了下唇,回敬道“你若不助我解开封印,我便不能使用法力,如何帮你”
    少年闻言,眉头微蹙,不悦道“你搞清楚,现在能帮你解开封印的只有我,我却不一定需要你出力,我不要你当牛做马,但是你只为我做一件事,那我也太亏了吧”
    他颇为赞同地点着头,旋即绕开他,继续向小河走,嘴上道“那你就去找既能出力帮你又能给你当牛做马的人好了。”
    少年似乎没想到他会拒绝,呆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没忍住,大声道“什么意思啊你”
    “你以为你是谁,没有法力的小妖怪,也敢和我讨价还价”
    “难道你不想恢复法力了我告诉你,错过我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等等”
    见人越走越远,已然走到河边,少年怕他跑了,终于妥协,快步追上去,停在他身侧,道“行行行,我可以给你解开封印,但是你必须帮我将这件事办妥了”
    他道“嗯。”
    少年想了想,补充道“可我和你素昧平生,谁知道你说话作不作数,你怀疑我,我也信不过你,所以,为了你我都能安心,我先给你解开部分封印,等事情圆满完成,我再给你解剩下的。”
    他抬手按在腰间系带上,稍加思索,便回答道“行。”
    少年颇感稀奇,追问道“你也不问问我要你做什么,莫不是你笃定你什么都能做到”
    “若是做不到,你也不必对我死缠烂打了,”他侧头回视少年,面无表情道,“从一开始,你便跟着我吧”
    少年眉梢微扬,等着他之后的话。
    他便继续道“你既然需要我的帮助,那就说明我身上恰好有你需要的东西,但如今的我,两袖清风,法力尽失,唯一能说道的,便是满身妖气,若我所料不错,你所需要的,就是一个既能为你所用,也无法真正对你造成威胁的,你口中的大妖,是么”
    少年没有说话,看着他的眼神,却有所改变。
    他道“可能是在方才那座城中,也可能是来回的路上,你撞见了我,察觉到我的异常,于是,你设法将那五人引来,借他们之手探清我的虚实,顺便卖我个人情,以此来达到目的,可对”
    少年哼了声,道“怪不得你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他收回目光,握住衣带,向外一拉,破损焦黑的染血外袍滑至臂弯,做着这一系列动作时,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道“看来是这样了。”
    他这一句,便让少年明白他方才所言不过是在套自己的话,若自己不承认,他的猜测终究只是猜测,可自己一旦承认,那所谓的“人情”,就变成了合作共赢,互利互惠,互相利用
    但后知后觉的少年即使反应过来,也没有闲心去生气了。
    被他的动作转移了注意力,少年的目光落在他松散的腰带上,无意识往里面扫了一眼,猛地僵住,迅速挪开视线,背着的手也放了下来,转而将红伞抱在身前,再开口时,隐约有些紧张的意味“你在干嘛”
    他如实道“洗澡。太脏了。”
    少年几乎脱口而出“洗澡就洗澡,脱什么衣服啊”
    “”
    “”
    大约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大聪明的话,少年清了清喉咙,欲盖弥彰地将头转了回来,不曾想,刚回过头,就看到他那衣服,已经脱到最里面那件了。
    少年这次连身子都转过去了,背对着他,干巴巴道“我,我方才的意思是说,你这衣服,脱不脱的,也没差嘛,哈哈,反正是不能穿了,看在相识一场的份
    上,本公子今日送你一套我去给你买衣服,你,你先洗着,我去去就回”
    他解带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看了那仓皇离开的少年一眼。
    不过,无论少年的离开出于何种缘由,至少对方回来时,确实给他带了身新衣服。那是一套黑色劲装,样式简单,却很耐看,按照少年的说法,也很耐脏,适合他这种刀口舔血的人。
    有干净的新衣服穿,他欣然接受,但少年对他身份的猜测,却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大约是他这副狼狈样,以及体内那个复杂封印,叫这少年误会了,以为他是什么仇家遍地的人物。
    当然,也未必是误会,毕竟未来的事,谁能说得清。
    除了衣服外,少年还给了他一个面具。
    那并不是一面普通面具,而是一件法宝,在将佩戴者面容遮挡之余,能有效隔绝外界修者的窥视。
    “虽然来自天上的视线它拦不住,但对付凡间的修者、妖精什么的,完全够用了这可是我相当满意的一件法宝,暂时借你戴戴而已,事成之后,你可要记得还我,”少年道,“要不是你脸上的伤没法用灵药恢复,担心你坏了我的计划,我才舍不得给你用。”
    他把玩着手中的半截面具,毫不留情地拆穿对方“这些法宝不都是你抢来的,怎么就成你的了”
    “抢来的怎么了本公子凭实力抢的,那就是本公子的”少年由下而上觑着他,催促道,“你戴不戴,不戴我拿回来了”说着,作势去抢。
    他一只手将少年挡开,另一只反手将面具扣在脸上,露出的红唇微微弯着,道了声“谢谢。”
    少年瞧了他一眼,低低咕哝了句“将大半张脸挡了倒也勉强能看”之类的话,才对他道“谢这个做什么,搞得好像我要送给你似的,等给你解除封印后,你再慢慢谢吧。”
    说到这里,少年将四周打量了一遍,确定没人过来后,仍不放心地摆弄出一个法阵,旋即将他拉了进去,又让他盘膝坐下,开始查看他体内的封印。
    也不知少年看出了什么,紧闭的眼皮不安稳地抖动着,眉头也越皱越紧,到最后,口鼻双耳均滑了一道血线下来。
    淡淡的荧光将二人笼罩,等荧光全部消退,少年匆忙收回手,捂着嘴唇急急咳了数声,等将一口污血吐出,便迅速从袖中取出一颗丹药,塞入口中,也盘膝而坐,调息片刻,重新睁开眼,从地上站了起来,垂眸看向另一个人。
    那人仍然闭着眼,却遵从本能抬起手,结出了一个少年从未见过的法印,法印自他双指之间浮现,转瞬即逝,少年没有看清,但仍感受到了蕴含在其中的深深古意,本就不平静的心湖霎时掀起滔天巨浪,还未来得及有更多想法,眨眼的工夫,便有一道火光从他身上燃起
    青色火焰越烧越烈,将他全身包裹在其中,火光影影绰绰,他的身形模糊不清。
    少年这般看了一会儿,便喃喃自语起来“你到底是谁,为何身上会有这样的封
    印,明明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妖怪,怎会惹到那些人又是谁,给了你这样神秘的功法”
    少年的问题无人解答,倒是在少年的呢喃落下后,盘坐的人身上的火焰陡然炸开,冷热交替之感扑面而来,令少年头皮发麻,当即拂袖转身,一跃而出,迅速脱离法阵。
    出了法阵之后,又担忧他闹出的动静惊动附近的修者,为自己增添麻烦,便在法阵之外,添了一个结界。
    尽管如此,等那人调息完毕,还是将法阵和结界全部破坏了。
    好在对方破关之际,发出的声音被残余的结界法阵吞了大半,暂时无人发现他们,但这样的破坏,也足够少年心惊了此人身上的封印才解开一层,也就只恢复了十分之一的法力,便有这样的威势,若他恢复至全盛时期,凭自己的修为,可能接他一击
    越是深想,越是不安。
    另一边,破坏掉结界之后,他也睁开了双眼,先是垂眸看了眼伤痕不那么明显的双手,随后开始运转功法,终于能再次清晰地感受到游走在其中的法力。
    虽然运功之际,仍存在着明显的滞涩感,但至少,恢复的法力已足够他行走凡间,尤其是在莫名其妙多出一身妖气后,有了自保能力的他,才不至于被随便冒出来的阿猫阿狗给一巴掌拍死。
    那少年也在此时走了过来,他微微侧头,朝对方看去,只一眼,便看出对方掩饰不住的警惕与怀疑,但他没有解释,也不觉得需要跟对方解释什么,只垂下手,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多谢。”
    少年停下脚步,微微昂首,将这句谢意收下,态度却不再像之前那般轻松,但经过收敛,这样的变化倒也没有太明显。
    反正,只要对他没有影响,他也不会在乎对方怎么想。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那红衣小少年浅咳一声,提醒道“如今你已沐浴更衣,我也按照约定为你解除了部分封印,所以,该你帮我了罢”
    他认同地点着头,只是点了没几下,忽然道“还有件事。”
    少年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没有发作,扯着嘴角道“你说。”
    揉了揉肚子,他道“我饿了。”
    少年“”
    他“诚实”道“你知道的,我的法力只恢复了那么一点,仍然会有比较明显的饥饿感,带着这样的感觉,怕是会影响你的计划,所以,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吃的时候呢,你还可以和我讲讲你的计划你觉得呢”
    少年“呵呵。”
    二人一路无话,来到了一家面馆。
    因着此地对少年而言也很陌生,初来乍到的少年自然也不知道,城中哪家饭馆最为难吃,所以便按照经验,选了一家客人最少的,领着他走了进去,给他点了一大碗面。
    少年的想法很是简单,便是用最难吃的东西,堵住他的嘴,若他吃不完,自己还可以借机嘲讽几句,以此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可少年万万没想到,事情会从一碗面开
    始失控。
    “砰咚”一声,当着少年的面,又一个面碗叠了上去。
    看着眼前三座“大山”,少年额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偏在此时,“山”后的人举起一双筷子,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话语再次响起“小二,再来三碗”
    少年一个趔趄,撑着下巴的手跟着打滑,整个人险些滑到地上去。大抵是真的忍无可忍了,少年一拍桌面,站了起来,越过“大山”看着对面的人,崩溃道“大哥三十五碗了,你是饿死鬼投胎的么”
    听到声音,他眼巴巴看着小二的视线移到少年身上,大半张脸被面具遮住看不出表情,眼神却很无辜,道“你要付不起银钱了么”
    少年道“这不是银钱的问题”
    他道“既然银钱不是问题,那还能有什么问题”
    “”
    在少年发飙之前,他及时转移话题,道“你方才说,要去妖市抢什么东西”
    少年瞪他一眼,冷哼着将三座“山”推开,才重新坐回去,冷冷道“都说了不是抢,是取”
    他道“有什么区别”
    少年道“当然有了,那东西本就是我的,我只是去取回来,这叫物归原主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也别问那么多,按我的刚刚说的去做就是。”
    他道“你不跟我说那是什么东西,我怎么帮你抢过来”
    “不用你抢,我自己抢取,”少年咬牙道,“你只要和我走一趟,关键时刻帮我把妖怪引开就行。”
    他一边点头,一边转动着手上的筷子,支着下巴,道“听起来很简单啊,你本事不小,即使一人独往也能完成才对,为何非要拉上其他人”
    “你不也说了,听起来简单,”少年抬手按在红伞上,缓缓道,“你当那妖市是什么地方听说过恶妖录么知道十大恶妖么知道十大恶妖的修为在凡间所有修士之上,连仙人见了都头痛的事么”
    他摇了摇头。
    少年险些再次滑到,额角青筋也再度紧绷起来,重重吐出一口气,道“你到底是哪个山旮旯里跑出来的原始人啊我都知道的事,你居然不知道不知道算了,这事说来话长,我懒得和你解释,反正,你只要知道那十大妖王的本事不输寻常仙人就是了。
    “妖王们各有妖域,彼此之间冲突良多,平素甚少聚首,唯有妖市是个例外。
    “妖市是群妖活动最为频繁之地,据说里面卖什么的都有,只要能拿出令妖怪们心动的价格,就是天上仙人的骨头,都能被它们搞过去这样的地方,一个妖王自然是拿不下的,所以,妖市由十大妖王共同管理。
    “这些妖王,不止要防随时可能潜入其中的天上仙人,还要和同位妖王勾心斗角,所以在那地方安插了不少亲信,还设下了便捷的传送法阵,只要有人威胁到他们的利益,或者有人去妖市捣乱,立即便会现身妖市,凭你我如今的实力,对付一些杂鱼尚可,对上妖王呵。”
    说到此处的少年,因那店小二已然端着三碗宽面走入隔音术的范围,便暂时住了口。
    小二将面放在桌上,抱着木盘,谄媚笑道“两位爷吃好喝好,小的就在一旁,还有需要,唤小的就是”
    他挥了挥手,示意小二先行退下,等人彻底离开后,挑了一碗份量最小的,放到少年面前,自己拖过那碗量最足的,夹起一筷子面条,没急着入口,不经意地问“听你的口气,莫非你也和我一样,因为一些原因,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
    “那当然关你什么事”少年面露不耐,拿筷子戳着碗里的面条,停顿了会儿,继续之前的话题道,“妖王,并非目前的你我能够应对的,我也不打算和他们正面对上,但如果贸然闯入妖市,必定会将妖王引出,所以,一个合适的时机,以及一个有着大妖妖气的你,便是我取回宝贝的最佳助力”
    他将面咽下去,问道“合适的时机”
    少年勾唇道“两日后,妖市将举行十年一度的易宝集,届时,各大妖域叫得上名号的大妖均会受邀赴会,当然,易宝集并不限制小妖参与,只是妖怪们也知道,这种时候,最容易潜入一些其他地方的人,或者,仙。
    “在这之中,妖气低微的小妖怪,是最容易被假扮以及威胁的,自然也就成了妖兵们盯得最紧的存在,与之相反,进阶成大妖的妖怪,一身阴郁妖气已不是靠外物能假扮的了的,所以这部分大妖进出妖市更为自由,很多小妖们去不了的地方,他们都能去,很多小妖们不能做的事,他们都能做。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自身妖气如此不敏感,但你身上的妖气,已足够你在易宝集上,即使将我带上,也不会被妖兵搜查。”
    顿了顿,看着对面几乎将头埋进碗里的人,少年神色微妙,犹疑道“你听明白了么”
    他抬起头,连连点头,一脸严肃,将筷子举了起来。
    少年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见,遂坐直身子,端的是答疑解惑无所不知的世外高人风范。
    却听得对面那人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小二,再来一碗”
    少年“”
    两日后。妖市。
    妖来妖往的断仙桥两边,聚集了妖市三分之二的摊贩,这些摊贩并不似凡人集市里的那样吆喝个不停,而是安静坐在摊位后方,漠然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各类妖精,即使有客人过来,他们也不会有太大反应,唯有被某些大人物看上,才能叫他们动一动屁股。
    就像他一过来,停在距离断仙桥最近的摊位前,附近的小妖们立即便站了起来,他面前的摊贩更是极尽热情地为他介绍着每一件物品。
    他的目光循着小妖所指依次落在面前的物品上,没被面具遮掩的双唇,始终悬着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让小妖即使有心窥视,也不敢造次,垂着头,什么异常都没发觉。
    自然也没有察觉到桥洞那边传出的隐晦声音。
    “怎么样
    ”
    “找到了那妖孽并没有撒谎,东西果然被卖到了妖市,就在南市奇珍楼,说是要在易宝集这天展出售卖呢”
    “大胆”
    “公小姐息怒”
    “息怒母母亲的画像被一群妖孽亵渎作践,你让我如何息怒这群卑贱的妖孽,胆敢直视母亲的容颜,我一定要挖了他们那双眼珠子”
    “小姐不可啊您此番过来,老爷与夫人并不知情,若您在妖市大动干戈,必定会被他们知晓,即使他们再宠爱您,也得依照规矩重重罚你,如此就得不偿失了”
    “怎就得不偿失了,至少我狠狠惩罚了那些拿母亲画像做龌龊事的妖孽”
    “小姐莫不是忘了,这画像,本就是从您手中丢的”
    “”
    小妖见神秘的“大人物”盯着一件东西久久不动,还以为他喜欢,不等他发话,便迫不及待地将其打包起来,双手捧到他面前,躬身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大人笑纳”
    他收回目光,对小妖怪摆了摆手,转身往断仙桥走去。
    桥洞中的人已经离开,可能是去取她们口中被卖到妖市来的东西了,也可能是去别处看热闹了,他没太注意,反正这样的事,打从他和少年进入妖市之后,也不是第一次撞见了。
    按照少年的说法,妖市的强盗不知抢了多少人的宝贝,要不是妖市后面坐镇着十大妖王,只怕早叫人踏平了可惜也因为这十位妖王,即使大部分人的宝贝被抢到妖市来售卖,也是敢怒不敢言,有气无处使,只能在易宝集这样的日子伺机将宝贝夺回去。
    少年还说,这样的日子妖王们很是重视,重重筛查之下,还能进妖市的人,要么很有本事,要么很有身份,但不管他们是有本事还是有身份,只要他们不是妖怪,法力中便不会携带妖气,在妖市注定要束手束脚,尤其是那些仙法纯正的修士,更是连隔音术法都不敢用,唯恐暴露身份。
    想来方才那两个,便是这样的人。
    他在桥洞外面转悠了一圈,才踱步上至断仙桥,在桥中央等了好一会儿,易了容的少年才姗姗来迟。
    随手施了个法诀,他看着捂着胸口喘个不停的少年,问道“找到你的宝贝了”
    少年点点头,道“南市,奇珍楼。”
    奇珍楼。
    正默念着这个名字,肩上忽然搭上一只手,垂眸一看,便见少年一脸紧张,郑重道“剩下的,靠你了。”
    他将少年的手丢开,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按照少年给的方向迈步,与少年一前一后朝奇珍楼走去。
    如少年所说,他要做的事,便是将奇珍楼里看守宝物的妖怪搞定,在少年盗取宝贝后,再想法子将妖怪们引开,这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更多考验他随机应变的能力。
    总之,整个过程虽然惊险,但他也算按计划完成了,再怎么说,他顶着这一身明晃晃的妖气,只要不主动暴露,也
    不至于出什么大岔子。
    出问题的,是少年那边。
    也不知这少年近来是不是抢别人宝贝抢成了习惯,将自己宝贝拿到手后还不肯罢休,竟将人镇楼的宝贝夺了,因此惊动了奇珍楼背后的妖王,被那妖王追杀了一路,用尽手段才逃出妖市。
    他找到那少年时,对方正躺在血泊之中,身上的伤药也用了精光,几乎只剩一口气吊着。他没怎么触碰对方,只半蹲着观察了一会儿,便从袖中掏出了那些趁着妖市大乱顺来的灵药,挑挑拣拣,选出一个装着仙丹的小玉瓶,取出唯一的一颗塞到了对方口中。
    他维持着半蹲的动作,端详着对方的面色。
    仙丹自不是人间伤药可以比拟的,只要不是被魔渊暗火这样特殊的存在所伤,都是可以救回来的。
    只是仙丹也有品级划分,疗愈能力有强有弱,对于妖王这个等级的阴毒妖力,只凭仙丹,哪怕是上品仙丹来了,也需要一定时间才能使其痊愈,何况他手中这瓶只是中品仙丹。
    所以蹲了一会儿后,他便背着昏迷不醒的少年,飞身离开了此地。
    等他将少年安置到山洞里的一块巨石后,对方也终于苏醒了过来。
    见对方睁眼,他从袖中拿出提前选好的药瓶,放在对方手边,说道“这是祛疤消痕的灵药,你自己擦吧。”
    说完,没管对方看向他的复杂视线,起身绕过巨石,在洞口捡了一些残枝,将其堆在一起,掐了个法诀,看着残枝堆烧成了小火堆。
    巨石后的细碎声音逐渐消停,有脚步声缓慢靠近,行至他身侧,停了下来。
    他抬眸看了一眼,见对方不止用法术将身上的脏污都清理了,头发也放了下来,还换了一套衣裳,白底红衣,甚是清艳,衬得眼前的少女,仿若春晓之花。
    不错,这和他同行了三日的人,压根就不是什么少年,而是一位扮作男子模样的少女。
    但他却没表露出多少惊讶,很快收回视线,继续盯着眼前的火堆,发呆。
    少女坐了下来,伸手烤了一会儿火,忽然道“我叫衣衣。”
    他点了点头。
    名为衣衣的少女扭过头,道“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货真价实的少年似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是以久久没有回答,仔细看他眼眸,能清楚看到他正在走神。
    衣衣摩挲着下巴,猜测道“该不会,你不止忘了自己是什么妖怪,还忘了自己的名字”
    他摇头失笑,道“哪有那么夸张,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想起,在很久以前,无边黑暗之中,总能听到一个温暖的声音。
    是那个声音将他唤醒的。
    他在黑暗之中追逐着仅有的温暖,追到了黑暗边缘,却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挡住了去路。
    他的翅膀尚且短小,爪子也不够锋利,只能拿喙一下一下啄着前路。
    不知道啄了多久,终于有一天,他将那困住他的东西啄破了。
    钻出了一个脑袋。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阵轻笑,是他熟悉的,在黑暗中听过很多很多遍的声音,温柔响在他头顶“小青念终于破壳啦。”
    小青念,是在叫我吗
    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伸了过来,点在他的喙上,温柔道“小青念,念念,念儿,抬头。”
    他转了转脑袋,刚睁开的眼睛往上一抬,入目,是大片的雪白。
    不知名的花树一望无际,纷纷下落的花瓣好似飞雪,而那个跟他说话的人,便着一身梨白,立于花树之下,微微地笑。
    比漫山遍野的花树,还要好看上百倍,千倍。
    无数倍。
    花瓣越落越多,积了厚厚一层,将记忆中的画面掩埋,一点点变得模糊。
    他回过神,看着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小木棍,顿了片刻,抬手拨动沙土,将画在地面的梨花擦去,又将木棍扔到了火堆中。
    “岑双,”黑衣少年道,“我叫岑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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