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勋十年前做翰林的时候见识过年关时吏部衙门的热闹场景,如今再见时仍旧不免一番感慨:圣人之学本以仁爱天下、世界大同为本,今人舍本求末,为做官而读书,做官后一心求利,早将圣人教诲抛诸脑后,似眼前这般芸芸众生,哪还有半分斯文在。
    他感慨一番终还是往衙门内走去,心想:“若是今次铨选未授实缺,便回景云府老家尽孝道去,决不挤在这里丢人现眼,反正也不须靠区区百十两年俸银过活,我有散阶在身,地方官府须对我客客气气。”
    他原以为吏部衙门有专门的职司接待考满开缺进京陛见的官员,应该不用在大门外排队,哪知道上去一问才知道,那清吏司门前也同样有上百个人排着队等候交验文牒,队伍排得老长老长。
    他按规矩排在队末,从辰时等到午时,队伍只往前挪动了三、五个人的位置,清吏司办事的小吏对来办手续的人百般刁难,几乎是逐句逐字地挑毛病、找岔子,不论交验文书写得再怎么严谨,小吏总能按照闻所未闻的吏部办事规矩挑出刺来,谁也不能例外。
    陶勋的神识外放,将里面发生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又听得前面几个排队的官员议论,道是里面办事的小吏十分手黑,这样做无非是想索要财帛,却又不肯说出数字来,全要来办事的人自己揣摩出价,令他满意了才给办事。
    陶勋最见不得小吏贪鄙行径,几番忍不住要给那小吏一个教训,总顾忌对凡界官吏妄用仙术最易招惹劫业,这才忍了又忍。
    排了一天的队,根本没轮到,次日天未亮,陶勋赶到清吏司衙门前,已有许多人在排队了。这一次他没再讲客气,乘衙大门打开的一刹那,用仙术插队到第一个,文牒递进去后,又他等了两刻钟才被叫进去。
    大堂侧座的案几后坐着一个三十许的儒生,儒服冠带,模样俊朗,甚是傲慢地单手拿着一份卷宗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听人走到案前才抬起头看一眼,道:“你就是陶勋大人?你的文书有问题,拿回去仔细看过,改好了再来办。”说罢扬手将文书掷到桌前。
    陶勋没有伸手去拿,不动声色地问:“敢问本官的文书何处有误,还请不吝指正。”
    儒生不作声,闭目养神一会儿,见陶勋没有什么动静,遂睁开眼没好气地道:“你是科途出身,又久任职事,难道连文书该怎么写也不知道么?清吏司每天要接待各地上百的官员,要是每一个都象对你一般指点一番,我们还怎么办事?速速拿了你的东西离去,别耽误后面人的时间。”
    “此言差矣,本官久在外任,但知地方上的行文规矩,可地方上的规矩和部堂的不一样,我还听说吏部经办的文吏不一,则规矩亦有差异,你的规矩是怎样的不妨赐告,否则本官又如何能改得好文书呢?”
    儒生薄怒道:“规矩怎样我自然知道,却为何要告诉你?你自去改你的,合格了自然能通得过,休得再啰嗦。”
    陶勋双手背起,慢慢地道:“看你方才将本官的卷宗都拿倒了,想是你未曾仔细看过它吧。”
    儒生傲慢地扬起头:“是又怎样?”
    陶勋突然抢身上去,隔着长长的案几伸手揪住儒生衣领,一把将其半身扯过案几,扬手正反阴阳八记耳光,打得那厮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口角流血。再一把将其掼回座椅,指着鼻子骂道:“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看清楚再与本官回话。”
    儒生又惊又怒,哭骂道:“你敢在吏部公堂辱骂殴打官吏,你找死。”
    陶勋目光中精芒大动,一股气势直压过去,将那儒生压得透不过气来,大骂道:“你不过一个东席师爷,也敢自称官吏?本官堂堂从五品知州,难道还打你不得?本官当年率领靖寇军将士剿灭三十万妖教逆匪,几十万人都不怕,还会怕你一个狂悖竖子的威胁?”
    儒生被他如雷般的声音震得耳中发麻,一时呆住。
    陶勋继续用气势压迫对方,戟指训斥:“考功司主事段傆大人、文选司主事赖析菹大人都是本官十年前在道典要辑馆的同僚好友,同本官会面也须平礼相见,你却是谁家的走狗敢对本官如此无礼?”
    儒生被他的气势所慑,吓得身如筛糠,越发不敢接话。
    这时在外面出值的衙役发现里面动静不对,抄起水火棍小跑进来。
    儒生见有援兵进来,鼓足勇气喝道:“我是验封司主事董赝大人的师爷,你休得如此猖狂,董大人乃当朝次辅裴大人的学生,你敢对我动手便是对董大人不敬,是对裴大人不敬。来人呀,快快将这狂人打出去。”
    陶勋用手一拍桌案,伸指一扫衙役,怒骂道:“本官从西京过来,一路上亲手格毙马匪百数,你们胆敢过来试试,无令敢对朝廷命官动手,本官杀了你们也没人敢说不对。”
    衙役听他这么一说,都踟蹰起来。
    陶勋双眉倒竖,冲儒生吼道:“还不快给我将手续办了!”
    儒生早看到了陶勋拍桌的手掌在坚硬如铁的桌面上留下一个深达一寸的整齐掌印,这案几是用铁木制成,坚逾生铁,在上面留下如此深的掌印需要何等大的力气呀,要是拍在身上怕不要将骨头拍碎了。
    衙役看到后都不敢上前,儒生更不敢耽搁,三下五除二地将事办好。
    陶勋取了文书离去,走到大堂门口当着外面看热闹的一众官员面回转身威胁那师爷:“你这惫懈蠢狗奴才若是今天不亲手为来部的所有大人办完交验手续,明天本官便上门找你算帐。”说罢头也不回地、气势昂扬地走了。
    外面排队的众官员惊慑于陶勋的气势,纷纷交耳议论,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来搭话的。
    朝廷六部威权极重,事务亦繁钜,可是依照官制各部的正式编员却是极少,各厅、司的主官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所有的事务,所以实际上大量的基础工作是由他们的师爷甚至家人来做的。这些人借东家或主人的权威办事,深谙狐假虎威之道,而来办事的官员多是有求于人,哪敢同他们较真,久而久之形成没有官身的布衣敢当面指斥官员的怪事。
    陶勋早打听清楚今天坐堂办事的儒生只是董赝家里半师爷半下人的身份,有心借题发挥向靖宁侯一方示威,故而才有今天之举。
    而今朝堂,因四年前科场弊案,*以内阁大学士蔡碫为首的一批要员被罢官,裴党乘机拿下不少的官位,向来是*地盘的吏部被安插进不少裴党成员,验封司董赝便是其中之一。因见靖宁侯势大,身为*骨干的吏部尚书许攒的态度变得有些暧mei,对董赝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
    陶勋今天的所为既是为出口恶气,更是做个样子给几方看看。
    从清吏司出来,陶勋打算直接回家,没走出吏部大门,看到一人迎面走来,他不想与对方打招呼,装作没看见同那人错身而过。
    “亭渊,还记得故人否?”那人却在他身后热情地打招呼。陶勋只得停步,拱手为礼:“原来是李煦兄长,你我自十几年前肇庆别后再未见过面,难得李兄还记得小弟。李兄别来无恙否?”
    这个李煦在十年前的王心阳一案中曾告发和诬陷过陶勋,他对这种人当然没什么好感。
    李煦春风满面地道:“呵呵,叙起年谱亭渊兄早了两科,在兄长面前只敢以晚生自称,若是亭渊兄不弃,直呼晚生的表字泰伯即可。”
    陶勋道:“早听说李兄上科中式,分到中书科任舍人要职,这是来吏部办事么?便不打扰了。”
    李煦拉住他道:“亭渊慢走,晚生来吏部办的事还同你有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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