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整个车厢,祁景川都能闻见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臊气味。
    祁景川挪开目光,按下胃里涌起的不适:“他在喝什么?”
    青年两条长腿翘在前座的椅背上,嗤笑一声:“你不都看见了吗?”
    祁景川转头看向慵懒的青年:“你怎么不柔弱了?”
    青年立即从善如流地放下腿,双手抱在胸前,就差把“我好柔弱我好害怕”八个大字刻在脸上,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哥哥,他喝的一定是草莓汁吧?酸酸甜甜的那种。”
    他这副模样装可爱,杀伤力比喝不明液体的司机还大。
    祁景川捏了两下鼻梁。
    ·
    校车颠簸中,剩下四人也陆续醒来。
    其中一个三十出头、身材结实的板寸男只懵了短短十来秒,便起身迅速环视一圈,拍了三下手掌,示意大家朝他看:“谁是新玩家?”
    祁景川注意到,板寸男的措辞是“谁是新玩家”,而不是“有没有新玩家”。
    看来板寸男已经通过某种方式确定,他们中有新玩家。
    有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坐在第三排,惊恐道:“新玩家是什么?这是哪里?”
    剩下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瘦得橡根竹竿,颧骨高高突起;女的一头张扬粉发,扎着双马尾。
    两个人转身看向板寸男,神色都还算淡定。
    祁景川心中有了判断,这一车六个人里,四个老玩家,他和女孩是新玩家。
    他们两个进入的,是所谓的“第一梦”。
    板寸男将每个人的神情纳入眼底,指着女孩说:“看来就一个新玩家,五老带一新的e级副本,应该不难。”
    ·
    祁景川暗自思忖,他记得他是e9729号玩家,而这里是e级副本,“e”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身旁的青年压着嗓音为他解答:“梦境游戏分为五个等级,e级是最低级别,每个新玩家的第一梦都从e级开始。高等级玩家可以进入低等级游戏,前提是游戏里必须有这个等级的玩家。”
    也就是说,一个e级副本中,必须有e级玩家的存在。
    板寸男正是通过这一点确定他们中有新玩家的。
    祁景川“嗯”了一声:“多谢。”
    ·
    第三排座位,女孩颤抖着问:“你们是谁?是绑架吗?你们绑我干什么?”
    竹竿男极其不耐烦:“新人就是麻烦!”
    粉头发的双马尾女嘻嘻笑道:“嫌麻烦啊?那你来刷e级副本干嘛?你去刷d级c级啊,那边可都是高级玩家。”
    竹竿男被当众拆台,脸色一黑,不说话了。
    看着最靠谱的板寸男对女孩正色道:“姑娘,我们不是绑匪,这是梦境游戏,不过关,就会死。”
    祁景川默默记下。
    连续三次被梦境发现清醒了会死,不过关也会死。
    他绝对不能死,妈妈还在等他回家。
    ·
    女孩眼里蓄满泪水:“你们放了我吧!我家有钱,要多少钱有多少钱!”
    “哭哭哭!”司机猛地按了下喇叭,“来考大学还是来哭的!”
    女孩被喇叭声吓得浑身一抖,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板寸男说:“司机叔叔,我同学晕车不舒服,你见谅。”
    他这满脸沧桑的大老粗喊人家“司机叔叔”喊得很自然,进入角色还挺快。
    ·
    祁景川打量板寸男,发现他站在了女孩的位置前,将女孩和司机隔绝开。
    他在心里为板寸男贴上几个标签:游戏老手、有一定领导力、团队型。
    “啧,保护欲过盛。”耳边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祁景川转头,青年立刻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幽怨道:“哥哥,我希望你对我的保护欲也这么旺盛。”
    祁景川把头转回来:“那你去找他。”
    青年立即笑了:“我不要别人,就要你。”
    祁景川皮笑肉不笑:“那就安静点。”
    ·
    前排,女孩小声哭泣着,肩膀上下耸动。
    双马尾女翘着二郎腿,笑容甜美,假模假样地安慰:“新人的第一个游戏都不难,好好演就行。就算死在新手保护期了,死相也不会太恶心,顶多内脏流一地,不至于分尸。”
    她样貌娇俏、嗓音清甜,说出来的话却很恐怖。
    女孩听了,哭得更凶了。
    竹竿男眼圈发黑:“哭哭哭,你死爸死妈了在这哭坟呢?”
    双马尾女把玩着自己的发梢,哈哈大笑:“别听他的,继续哭,好玩好玩!”
    女孩蜷缩成小小一团:“你们放了我吧,要多少钱我家都给得起呜呜呜......我爸是星州地产董事长,我有钱呜呜呜......”
    竹竿男闻言脸色一沉,眼里流露出强烈的憎恶,咬牙切齿:“你说你爸是星州地产的董事长?”
    女孩不敢正眼瞧他,呜咽着点头:“我爸爸有很多钱,数不清的钱......”
    双马尾女笑出了眼泪:“我就喜欢e级副本,新人都像小羊羔,咩咩叫唤,多好玩啊!”
    板寸男蹲在女孩身边,安抚道:“姑娘,你先别哭,这事儿解释起来挺费劲的,你听我和你说......”
    ·
    祁景川始终不发一言,在脑中默默盘算。
    目前看来,这几个人的个性都很明晰。
    板寸男是典型的团队型老大哥,习惯性保护弱者;
    双马尾女看热闹不嫌事大,旁人处境越糟糕她越兴奋;
    竹竿男就和他的面相一样刻薄,似乎对“星州地产”有很深的仇恨。
    一车人中,最让祁景川看不透的,反而是他身边这位。
    一口一个“哥哥”,装柔弱无害,实际上慵懒自如,摸不清底有多深。
    ·
    哭了会儿,女孩砸窗户要跳车,板寸男苦口婆心地劝她。
    竹竿男始终用一种仇恨的眼神看着女孩,阴恻恻道:“这么急着下车,外面是你爸妈坟头?”
    双马尾女津津有味地观看女孩崩溃的模样:“哎呀,你光拿手砸不够呀,你还可以用头撞呀!”
    车厢里乱作一团,祁景川抿了抿嘴唇,静静看着女孩。
    十五六岁,多好的年纪,怪可怜的。
    “哥哥,你怎么光看她不看我?因为我不够可怜?”身边的青年装模作样地求安慰,“我也害怕,我也要跳车,这里的人都好奇怪,太吓人了!”
    女孩见车里还有个“受害者”,瞬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二人:“大哥哥,你也是被绑架的?我们一起逃,你把他们打翻,逃出去我给你钱,很多钱!”
    “开什么玩笑?”青年指着自己鼻子,“我这么弱,我能打翻谁?没有我哥哥保护我,来只鸟都能把我撞飞。”
    祁景川瞥了眼他劲瘦的肌肉线条,再瞅瞅自己这白切鸡一样的身材:“......”
    说这话你不亏心吗?!
    女孩苦苦哀求:“大哥哥,你帮帮我吧,求求你了!”
    青年嘴角一垂:“哥哥,她叫我哥哥,你不会生气吧?”
    祁景川捏了捏鼻梁,别茶了,求求了。
    ·
    混乱中,校车一阵急刹,所有人出于惯性向前扑倒。
    “到了!下车!”司机吼了一声,斜睨着后视镜,“带好东西,别找麻烦。上次有个人把画板落在车里,王主任让我送回来。”
    板寸男问:“叔叔,你送了吗?”
    司机眯起眼眸,“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当然送了,他只剩下一颗头,骨碌碌滚过来拿画板。脑髓很美味,可惜耳朵不好吃,很多杂质。”
    说完,司机重重嘬了下手指,仿佛在回味着什么。
    青年倒吸一口凉气:“哥哥,好可怕,吓死我了,我好柔——”
    “闭嘴。”祁景川弯腰抱起画板和颜料桶,“带好随身物品。”
    ·
    校车前方,一栋老旧的校舍静静伫立在浓雾中。
    “吱呀”一声,车门打开。
    一个中年妇女站在车门外,黑衣黑裤黑皮鞋,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鞋面一尘不染,光洁的能当镜子照。
    司机说:“王主任,都送回来了,一共六个,一个不少。”
    王主任点了下头。
    司机咂巴嘴:“这么多学生,分个给我做晚餐?”
    王主任的嗓音是一种无机质的冰冷:“我的学生,不能动。”
    司机冷哼:“知道你规矩大,要是他们当中有人不是你的学生......”
    王主任冷冰冰地重复:“我的学生,不能动。”
    司机赶人:“赶紧带走,只能看不能吃,馋死我了。”
    王主任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扣了三下车门:“各位同学,下车吧。”
    女孩如同见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到车门边:“阿姨!阿姨救救我!你送我回家吧,我家在星州市巴别山别墅区3栋——”
    祁景川目光一凝,女孩暴露了自己的真实信息!
    同一时刻,王主任猛然抬起头,目光如同利箭,“咻”地朝女孩射来。
    诡异的是,在她干瘪的眼眶中,两颗眼珠一片漆黑,她没有眼白!
    ·
    女孩吓傻了,足足十秒后,她脸部肌肉痉挛抽搐,发出了巨大的尖叫——
    “鬼啊!!!”
    与此同时,她右手背的皮肤上浮现出一片黄色,长方形,形状像一张黄牌。
    王主任问:“你不是我的学生?”
    板寸男低骂一声,立即说:“主任,我们一起出去一起回来的,她怎么可能不是你的学生呢?”
    双马尾女笑容愈发灿烂:“游戏才刚开始就被裁判发了黄牌,好玩!”
    竹竿男看着被吓呆的女孩,幸灾乐祸:“活该。”
    王主任一点点勾起唇角,血红的嘴角咧到耳根:“好学生们,下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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