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薇没有回学校,而是回到了老房子。傍晚时分,老房子前面的一条小街上卖包子馒头的店铺前面围着大堆的人,店主吆喝着把蒸笼端出来,霎时,小店的门口被一片白雾笼罩。空气中有面粉香甜的味道,让人心里踏实。兰薇走过去买了两个白面馒头,提在手里向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兰薇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她对这个东西还很陌生。昨天给了她一个盒子,打开里面就是这支手机。桃子很兴奋说很漂亮是新款什么的。兰薇拿出来看了看,又放回口袋,打开门走了进去。她把手机掏出来和钥匙往饭厅的小餐桌上一扔。那支手机在玻璃桌面上震动着旋转着,像一个孤单的舞者。兰薇把馒头捏在手里,感觉它烫手的温度,这让她稍微放松了些。然后她上楼,推开画室的门,没有开灯,在朦胧的光线中能看见对面的墙壁上倚着一副巨大的画板。兰薇放下馒头,走过去,在黑暗中画着未完成的那副画。
    冯叹年点了一根烟,看看外面天已经黑了下来。他叫侍者倒了一杯水给哭的有些脱力的苏海媛。她就坐在这里给他讲了一下午兰薇和兰天的事。讲讲哭哭,没有什么逻辑。“有些时候我就在想,我的恋爱对象更像是兰薇。我即使成了兰天的妻子,还是要小心翼翼地对待兰薇,关注的、讨好的始终是兰薇。这样讲起来是不是像跟兰薇恋爱一样?”
    “谁让你要去当人家后妈呢。”
    苏海媛把脸埋在手掌里,“是啊,我好像也只是个后妈……”
    “我明白。”冯叹年又再叹息一声。他是喜欢苏海媛的,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对一个温婉的女子的喜欢。她偶尔也会闹点小女孩儿似的的脾气,却不会闹事,也没有很强烈的自我意识和自我主张。她的温柔在这个野蛮女友盛行的年代是可贵的。但他也知道兰天是什么样的人,他才华横溢,心胸宽容似海。不管是能力还是人品,都是让人心悦诚服的。所以说他的深度不是苏海媛这样的小护士可以探知的。兰天选择苏海媛结婚的心理可能和冯叹年自己有点相像,他只是需要有个温柔的女人陪伴,或者说他更需要一个熟识妥当的人来照顾他的女儿。作为苏海媛来说,在和兰天相处的过程中一直是以仰视的角度看着他的,难免会产生各种复杂的情绪,没有安全感。
    在一桩婚姻里,如果两个人的思想高度是有差距的,那么付出的感情就一定是不对等的。需要仰视的一方必然是痛苦的。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冯叹年熄灭了烟,拍拍苏海媛的肩膀,安慰道:“我会找时间跟兰薇谈谈的。她已经是大学生了,会了解你的苦心的。”
    “叹年,如果没有你,我怎么办……”
    “你不是有我么,我就在这儿。”
    “你那么好,工作好,人品好,而我……我一定拖累了你吧……”
    “可不是,不只是你自己,还带了个拖油瓶。”冯叹年站起来整理一下衬衫,“别想那么多行么,我送你回去吧。”
    “谢谢你,叹年。”
    “行了,走吧。”
    方澍提早餐来的时候兰薇还在画画。他转身来到厨房,把保温壶里的豆浆倒出来,放了砂糖进去搅拌几下,把烧饼和鸡蛋饼放在盘子里。然后他又上楼来到兰薇的画室,看着兰薇认真画画的样子又不想去打扰。他就站在这里看着她,隔着距离,他却有种满足感。已经很久了,没好好看看兰薇,没这样看她像怀着□□纪一样的虔诚认真地画画。他用手比了一架相机的样子,把兰薇的侧脸框在手中。她一夜没睡,也没有梳洗,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可是她神情依然那么专注,双眼晶亮。她那么专心致志地画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方澍想到了兰薇的父亲兰天的话。他说兰薇的才华是那种路人看一眼就能发现的,具有钻石光芒的。兰天真是个厉害的人,当初才十几岁的方澍怎么会是他的对手。方澍想起以前的荒唐事,自嘲地笑笑。
    私奔,对于十五岁的少男少女来说是件很严重的事情吧。在那当时,方澍真的以为他可以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带着兰薇生活。其实那时候私奔,除了兰薇,更有他自己的原因。从他记事起,他的第一件玩具就是钢琴。在以后的岁月里,父母也没给他买过除了乐器之外的玩具。他渐渐地厌倦了钢琴厌倦了小提琴,不想看乐谱。这个时候兰薇的事情刺激他就这么带着兰薇跑了。
    在那个北方的小镇,阳光不是很烫的上午,兰薇喜欢坐在檐廊上,倚着门柱,闭着眼睛听他拉琴。方澍看着这样的兰薇总会微笑起来,继而又感到害怕,总觉得这样平静幸福的日子在他们这个年纪是不该拥有的,怕什么时候突然的什么事情就会结束,就会把兰薇带走。
    “澍?”
    “恩?”
    “你在想什么?”
    “……没有。”
    兰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澍,你这样不好,一个人考虑着‘该不该’这样的问题很无聊。”兰薇开始会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了,她已经渐渐从她那个孤独的壳里走出来了,她不只在习惯上依赖他,她愿意让心也向他靠近了。在察觉到这点之后方澍很高兴,也不那么后悔私奔的事儿了。
    “兰薇,我们要在一块儿,一直这样……”方澍把兰薇抱在怀里,像是在对兰薇许诺,其实更是给自己打气,他必须要坚定决心,在取得阶段性的胜利之前,他不能被恐慌和不安先打倒。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安的情绪慢慢地不可阻挡地涌了上来。
    那天天气闷热,从中午开始,云层里正酝酿着一场大雨。方澍想着兰薇在家没有什么心思拉琴,跟琴行老板说了一声,就提早结束就回去了。昨天兰天终于打了他的电话,听了兰天的话,方澍心里有些烦闷的。可是当他看到兰薇的脆弱的表情就觉得心疼,他虽然心慌还是决定不管父母说什么他还是要好好守着兰薇。
    方澍一手提着兰薇喜欢的豆沙包,一手撑着伞快步走回他们住的地方。檐廊的门开着,兰薇卧在厅堂的地板上睡的很沉。方澍放下东西轻轻走过去,才看见立窗边的兰薇的画。窗户开着,画被打湿了一角。方澍关上窗子拿起毛巾擦去上面的水。擦着擦着他停顿下来,这么近仔细地看着画,才发现那不是打发时间随便画画的那么简单。虽然还未完成,但是看着看着,胃里有一阵一阵热热的感觉在涌动。那是什么?让人觉得指尖都在颤抖的影响力。
    “兰薇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并不是因为我是她父亲对她喜爱才这样说。就像你的音乐天分,她也有着让人一见就为之惊叹的才华。她的才华是那种路人看一眼就能发现的,像钻石一样折射着光芒。”
    兰先生,我现在看到了,那钻石一样的光芒……
    冯叹年一早到车行提了新买的车,银灰色的君威。人说一个人的品行可以通过他的坐骑了解。君威这款车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新贵族的绅士,乍看上去中庸,却隐隐透露着张扬。正如冯叹年本人给人的感觉。年纪轻轻事业有成,社会历练让他看上去谦逊稳重,举手投足间却能看出几分潇洒和不羁。毫无疑问,这样的男人是吸引人的。所以当他把车停在t大门口,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引的路过的女生频频侧目。他没有兰薇的电话,只好向路过的人打听。有个女生告诉他今天是四季展第一天,在展厅那边应该能找到兰薇。他将车停在美院侧门旁,走了进去。看见有很多学生在搬东西,好像是在为布置展览做的东西。他抬头看一眼晴朗的天空,倚着一棵木棉树点了一支烟。
    “瑟斯莫弗拉的庆典?这是个什么典故?”
    “画的真好啊……兰薇,这画的是什么故事?”桃子回头问兰薇,只见兰薇愣愣地站着,不时地晃一下,摇摇欲坠的样子。
    “哎,她好像快不行了。”
    “每一次交出大型作品之后她都是如此。”说。“就好像耗尽了生命一样。……好了,男子汉们,快帮忙把这巨幅搬到展厅去!”
    雷诺、秦朗、麦可三人上前把那巨幅给抬起来
    “天啊!沉!”
    “她怎么画的呢。”秦朗也忍不住感叹。
    “是怎么从家里带来的啊……”
    “方澍那家伙把这么大一幅画卸下来就跑了……”
    “真是个小人啊!”麦可不放过任何诋毁情敌的机会。
    “搬兰薇的画你还那么多说法!”
    “就是兰薇的我才搬呢。换个人我都让他一边凉快去。”
    “那要是我呢?”不死心地问道。
    “一脚踹飞!”
    “哎——”
    “行了!使劲儿!就你话多。”
    “女士们,也别光站着看哪,帮把手!”雷诺结束了这场日常口水战,“兰薇,你也要去的!”
    “恩……”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巨幅运到了展厅,一个个全都累脱了力。
    展厅很大,各处放了很多的画作、雕刻等一些学生作品。这个时间已经有本校的人陆续进来参观了。
    “这个是什么?”桃子指着一个用铁丝缠绕的一辆破自行车问。
    “我的!”麦可一看就叫起来,“这不是我前天丢的那辆破二八么?”
    仔细一看,“好像是阿。三儿,这回找着了,不用我赔了。”
    “这谁呀!这车也偷,我找他去!”
    “呦!”也来看展览,看见他们跟他们打声招呼。
    “师兄。”雷诺现在的导师也当年教过,俩人在导师召集的聚餐上见过,后来混的挺熟。
    “也在啊。”
    看了看他说:“我说,我怎么感觉不到你已经从我们这儿毕业了呢?好像什么热闹都少不了你。”
    “一入央美的门,就永远的央美人。”颇自豪地宣称。“倒是你,又不是央美的学生,吃住在这儿那才奇怪吧!”
    “现在地球都叫地球村了,不是一个学校的还不行长年累月来串门。”
    “得,我不跟你斗嘴,我甘拜下风。我去看看兰薇又画了什么惊人之作?”
    麦可回头看一眼兰薇的巨作,说:“是挺惊人的,我们抬到这儿来都费了不少力气。”
    虽然早有了思想准备,看到的时候还是被吓一跳,“哗!是够惊人的,你画了多久?”
    兰薇已经接收不到外界的信号,就是站在原地也不自禁地晃啊晃的。桃子赶忙扶住,生怕她一个不稳倒下。
    “兰薇真是用生命在作画啊……”见状感叹道,心说这人不时个天才就是个怪物,真是得到了她老爸的遗传。
    “兰薇,这个什么庆典,到底讲的是什么呀?”桃子同学勤学好问。
    麦可清清嗓子解说:“瑟斯莫佛拉的庆典是纪念司农业的女生德莫忒尔的节日,也是古希腊的妇女节。在每年的秋天雪季来临之前,为期三天。妇女们聚集在滨祈山丘,过着朴素的生活,在这期间,不接触任何男人……禁欲?”
    “你知道的挺多啊!”
    “这儿写着呢。”拆他的台。
    兰薇的画前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人们赞叹着,议论着。“不过是本科,就画了这么一个大作,可以放到教堂穹顶上去了。”
    梁伊豆跟在期末评议组的教授们后面,手里拿着记分册,每一处作品教授们看过之后每人打一个分数,好的作品,教授会在旁边的画板上写上评语。
    “今年的学生素质不错啊。有新意。”
    “有几个不错的苗子。大多数都普通。”
    “这些个小青年儿,一各个好高骛远,你看这个,明显是糊弄我们。他不知道夯实基础是什么。”
    几个国宝级教授边走边看边点评着今年的作品,梁伊豆跟在后面有嗲点无聊。当他们在兰薇的作品前面停下来的时候互相看了一眼。梁伊豆狐疑地看一眼那巨幅作品,“这儿什么时候多了这个摆设?”
    班老看着那画儿自豪地黏须而笑,“这是我的学生兰薇今年的作品,刚刚完成的。”
    “是兰薇啊,画了个大屏风的那个孩子?”
    “很有大家风范么。有点鲁本斯的味道。”一向严苛的严教授都不吝赞赏。
    “大气!好!”
    “这画儿看的人心惊,血液都沸腾了。”
    “班老好福气,得了这么个人才。”
    班老豪气地大笑,左右看看,大声招呼:“兰薇!兰薇!来!”兰薇晃了过来。“来,给你介绍认识一下系里的其他教授们。这位是严教授,你下学期选的雕刻是他主教的……”兰薇一一与他们见过,行礼。免不了被老头子们一顿表扬。
    梁伊豆看着正在行礼的兰薇,又转身去看那幅画,才大二就能画出这样的东西,那才华是让人妒忌的。虽然她也考上了央美,亲戚朋友也羡慕她,但是她清楚她跟兰薇是不同的。兰薇也许根本就没将央美看在眼里,什么学校对她来说似乎一点也不重要,她不用靠那个引起别人的重视,她自有能耐让别人因为她自身而关注她,那是掩也掩不住的光华。这样的人,是不适合做朋友的,因为任何人都不想成为别人的陪衬。
    兰薇跟教授们一一见礼之后目光并没有停留在梁伊豆身上,显然没有认出来。看到兰薇梁伊豆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有些感慨,便抬头从展厅敞开的巨大的古典雕花大门向外看去,外面阳光耀眼,有风对流穿过厅堂,吹在身上很舒服。
    “那么,各位就看着给分吧。“班老一副明显护犊的样子,各位也都欣赏兰薇的才华,都给了满分。梁伊豆在记分册上记着分,她写着兰薇的名字和班级,想到这个叫兰薇的女孩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家庭条件好,长的好,学习成绩好,男朋友好,性格却十分不好,总是一副漠不关心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后来的事情可能就是她别扭的性格造成的。本来么,嫉妒心是人生来就有的,谁说小孩子就是新的单纯善良的?想着又觉得自己恶劣,好像见不得别人好的样子。她叹口气,再次向外望了一眼,这一眼吓了她一跳,她看见那个穿着白衬衣提着小提琴的男生走进来的时候,竟然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小梁!“
    “哎!来了!“
    评议组走了之后,兰薇就晃晃悠悠地向外走去。没走几步就被迎面而来的人扶住了。“兰薇。”他轻声地唤她。也许是两天两夜没睡,太累,心理有些脆弱;也许他的存在本身对她来说就有着特别的意义,所以从他出现在她面前的那天开始,她就压抑着心惊。这一刻他抓着她的时候,她竟然心颤的不能自制。她低下头,深深地呼吸,呼吸。
    “我问你两个问题。”
    “你问。”
    “为什么回来?”
    “因为想你。”
    “当初为什么离开?”
    “……”
    “为什么不结束?”
    “因为不能。因为总想着你,离开几万里也一直想着。”
    “我想起来了,我说过我这一生只原谅你一次。”
    “我也说过,不管你原不原谅,我还是要回来。”
    “我不原谅。”
    “兰薇……”
    “我很难过,方澍。太难过了,从那时候一直到现在……结束吧,彻底的。”
    方澍被那结束宣言钉在当场,心“碰!碰!”地跳的沉重,好像一下重了几百公斤,每跳一下都顿重地疼。他伸出手,却只触到她冰凉的指尖。她已经缩回手,转身背向而去。
    “兰薇!”
    “兰薇!”
    麦可和桃子同时叫了兰薇一声。
    兰薇就那样一直走,一直走,好似什么也没听见。
    方澍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走到兰薇的画前面,仰头看了一眼,然后拿出小提琴,架好,开始拉一首美丽又悲伤的曲子。
    在展厅各处的人听见琴声都回头看,渐渐地向这里聚拢来。白衣的青年站在画幅前面,闭着眼睛拉琴。穿堂而过的风吹拂着他的头发,扬起他的衣衫。后面的画幅成了他的时代背景,他仿佛在用他优秀的乐感和丰沛的感情感动着画里的女神们,那么专注,那么忧伤。其实他只想让琴声随风传的远一点,让转身背向离开的人也能听见。走了很远也能听见。
    “myway?”麦可挑挑眉。
    “有风格——帅呆了!”桃子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了
    “这人谁?”没见过方澍,此时很好奇他的来历。
    秦朗看着拉琴的方澍,转头看见望着方澍的专注,她眼睛里的光彩是他以前没见过的。突然地,他一把拉过,在惊呼声中重重地吻了下去。醒过神儿来,推开秦朗,伸手甩了他一巴掌。秦朗楞了一下,随即脸色阴沉地转身走了。
    “这都怎么了,这……”桃子被这场面吓得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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