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头号嫌疑人去看死者的尸身?放在哪朝哪代都没有这个道理。只因宁州知府向来对人命案忌讳的紧,加之仵作老王头曾经欠过霍白安人情,这才有了今天的通融。
    饶是霍白安见多识广,但看见仵作间依次整齐摆放的尸身,以及散发出的阵阵恶臭,不自觉捂住了嘴巴,腹内阵阵反胃。好一会儿,霍白安总算是强了点,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风珏茗,这丫头像是没事人似的打量这里,那模样和刚进霍府打量后花园的神情差不多。
    这一刻,霍白安终于发现——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并低估了风珏茗对杀人这种事上的熟练度。
    这倒也不怪他,他所经历的都是暗中阴谋,不见血的较量。而风珏茗——在她那位江湖师父的带领下,杀人流血怕是家常便饭吧。
    二人跟着仵作一路往里走,终于在一具四十来岁的男子尸身前停下脚步。
    已死的徐师傅双眼瞪大的仰天望,胸口已经是一片暗红……
    霍白安惊得后退两步,风珏茗不动声色地拉了他一把,朝着仵作问道:“凶器是什么?”
    老王头见这小妇人在这仵作间里如此镇定自若,不由将她打量了一遍:“一把剪子插入胸口,这是让他毙命的主要原因。此外,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应该是与人搏斗留下的。”
    风珏茗认真看着尸身,的确有很多青紫痕迹。不过……似乎总有那些地方不对劲。
    霍白安掩着口鼻,喃喃道:“前几日见徐师傅时感觉还是挺瘦,怎么现在变得有些胖了?”
    仵作一愣,笑了笑:“不是胖了,而是被水泡过浮肿了。”说着,毫无敬畏地捏了捏死者的手脚,以作示范,惹得霍白安又是一阵干呕。
    此时风珏茗弯下腰,伸手附上死者脸颊,目光镇定又仔细:“不对,这不仅仅是被水泡肿的。被水泡肿后,脸上不可能有淤青。”
    “淤青?”霍白安又凑了过来。
    仵作赞道:“没想到姑娘竟然观察的如此仔细。”
    “废话!”风珏茗瞪了一眼,“这关系到我相……我想——徐师傅一定就这样会枉死,所以就看的仔细些了。”说完,眼角偷偷瞅了一眼霍白安,没什么表情……还好还好。
    少顷,又恢复到正色,风珏茗擦了擦手:“徐师傅脸上有些微肿,而且淤青是右脸颊较重,左边轻,这说明……”
    “打他的是个左撇子!”霍白安忍着呕吐,脑袋还能思考,不得不让风珏茗对他稍稍刮目相看了一下。
    “没错,对方右脸颊迎向凶手的正是左手方向,发力重,所以脸上的淤青就是右重左轻!所以,死之前,徐师傅一定与凶手发生了激烈的搏斗,被凶手用左手重重打了耳光!至于为什么会全身浮肿,我猜一定是凶手为了掩盖自己是左撇子,所以就故意将尸体泡在水缸中,这样一来全身浮肿后,大家就不会特别在意死者的脸了。”
    “原来如此!”仵作被她说的心服口服,连连佩服,“没想到小娘子竟然懂得断案之道,老小儿真是佩服之极。不知小娘子能否得空,我这里还有几具死因奇特的尸身……”
    “哪里哪里。”风珏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仵作你是看尸体比较多,没有打过人。等你多打几次人之后就会明白人身上的淤青,分别代表着什么了……”
    霍白安见这二人交谈甚欢,不由朝天翻个白眼。趁着仵作还没向风珏茗讨教怎么打人用力最少下手最痛这一环节时,便将他媳妇儿给拖了出来。
    到了院子里,阳光正好,微风徐徐。停尸间里的阵阵恶臭也被微风吹散。风珏茗看了他一眼,笑道:“要不要去佛堂走走,然后喝口茶透透气?”
    霍白安严词拒绝了这一提议。开玩笑,他男子汉大丈夫还会怕一具死尸不成?!
    风珏茗又瞧了他一眼,走到门口唤来了翠竹:“你去告诉府里的厨子,今晚吃素,多弄一些爽口的青菜凉菜就行了。”
    想来霍白安那副模样,如果放一碗炖的烂烂的红烧肉在他眼前……嘿嘿嘿嘿……
    “小姐,您笑什么?”翠竹不明所以地望着风珏茗。
    “哦,没事。案子有些头绪了,高兴。你先回去吧。”风珏茗掩下笑意——算了,祸因她起,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再给霍白安惹晦气了。
    一路慢慢走回到府里,霍白安总算是将早上见尸体的那股恶心之气给压了下去,风珏茗依旧像个无事人似的,现在已经坐在石桌旁美滋滋地吃起桂花糕……对此,霍白安很佩服风珏茗的胃——果然,连心也是胃长的人,胃口不是一般的好。
    不过,有些事他还是很纳闷。
    朝石桌走了过去,挨着她坐下:“你怎么会对尸体懂得那么多呢?”
    口中的桂花糕没留神,卡在喉咙处,好半天总算是咽了下去。风珏茗擦擦嘴,又微微垂下头,似乎在犹豫什么。
    霍白安无奈地笑了笑:“不能说是吗?那当我没问。”
    “没有……”风珏茗抬起头,“也不是不能说,反正我会武功的事情你知道。”
    “这也是你师父教你的?”霍白安小心翼翼地问道。
    风珏茗抿着嘴唇,少顷,缓缓开口:“风府的那些人以为我只是像男孩子一样,用蛮力,玩鞭子。就像小孩儿打架一样,加之我本身就是好动的,所以就算我偷偷学武功,她们也没注意。五年前的腊月,我在小巷里捡到一个老头儿,也就是我师父。他当时全身是伤,我给了他几碗饭帮忙找了个住处,他同意收我为徒弟,教一些招数给我。有一次,我偷偷跑去看他,听到他屋子里有一些响动,我便在屋旁的墙角处藏了起来。等师父开了门后,一阵血腥味传来,那时我便知道——师父杀人了。”
    “所以,你师父就用着现成的尸体和伤痕,教你辨认?”
    “嗯。”
    霍白安突然觉得在这种师父的教导下,风珏茗目前的性格只是嚣张了些,真真是太不容易了!想到此处,又亲手端来了几碟桂花糕放在她面前——将宁州小霸王改造成贤妻良母的计划,任重道远啊……
    风珏茗笑着,有些出神地望着远方。
    “师父,你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我怕死,为了以绝后患就必须杀了他们。”
    “可是,你杀了他们,将来就会有人来找师父你报仇啊,难不成将那些人也杀了?”
    “小五啊……人总不能因为害怕被报复,就把命断送在仇人手里。来,今天为师教你认清这些尸体上的伤痕,将来到了万不得已你要杀人的时候,记得将致命伤口掩盖掉,这样,就算有人想要报仇,他找不到你。”
    师父啊师父,小五从来都不想去杀人。唯一一次起了杀念,结果还是失败了,您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对我很失望?应该会失望吧,因为我不想被人报复,不想因为被别人报复而永远陷在一处,所以宁愿沉默不语,只要熬过了这一阵子就可以自由自在了……
    可是师父,我错了……有时候,不是沉默就可以逃避一切伤害。果然,我也应该向您一样,在别人报复之前就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小五?小五?”霍白安摇了摇身旁之人,怎么一会儿功夫就走神了?
    风珏茗端起茶杯,讪讪笑了笑,掩下了所有思绪。
    当夜,孔知府又来传人到堂了。这一次,风珏茗决定也跟着一起去。显然,他已经知道霍白安早上去过仵作间了。
    “霍公子倒是来去自如,不过为了避嫌,这种私下过问案情的事情霍公子还是不要在做了,以免落得个心虚的罪名。”
    “知府大人这话时何意?且不说仅凭借一块扇坠就认定我霍某是凶手的行为如何草率,但就是你无任何有力证据传我两次到堂就不合朝廷规矩!我且念孔知府爱民勤政,所以才不多说。”
    的确,霍白安虽无官职,但好歹有将军府罩着,孔庆东仅凭一块扇坠,且无任何调查进展就传人,的确不妥。不过……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呢。
    “仵作说,凶手是个左撇子?”
    “正是。”
    孔庆东不高兴地眯起眼:“仅仅凭借死者脸上的淤青怎么就能断定凶手的左撇子呢?说不定凶手为了掩盖身份,搅乱视听,故意用左手打的!”
    “这……”仵作为难地看了眼霍白安。
    这时,一声不屑的轻哼很不合时宜地传了出来。
    “堂下霍氏,你难道觉得本官的话不妥?”
    风珏茗起先被那声“霍氏”给呛了一下,很快恢复到了正色。抬眸朝着孔庆东白了一眼:“知府大人,一个不是左撇子的人用从不习惯的左手打人,你以为会有怎样的效果?”
    孔庆东一时语塞。
    风珏茗笑道:“知府大人若想知道,小女子不介意用知府大人的脸试试!”
    孔庆东顿时觉得脸颊有些凉飕飕的,伸手摸了摸。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威严竟然被一个小妇人公然挑衅,顿时有些恼怒:“一个妇人,前来问案已是不合规矩了,竟然还顶撞本官!且谅你妇道人家,不知礼数,饶过一回。”
    风珏茗欠个身,心不在焉地做个样子:“多谢知府大人宽宏大量。”
    一直看戏的霍白安见风珏茗这出演的差不多了,决定来个收场。略走上前两步,道:“孔大人勤政爱民,着实让草民钦佩。草民也知道孔大人急于破案,但仅凭一个扇坠就定案未免草率,时辰不早了,草民和拙荆也就不多打扰大人办公,告辞!”
    出了府衙,风珏茗长舒一口气,瞪了一眼霍白安:“你倒是喜欢装好人,我给唱黑脸。”
    “哪里哪里,小五你这是不怒自威,这份威仪那是我这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能学到来的?”
    这话听得很受用。
    “不过……”风珏茗看着霍白安,“你也太好脾气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孔庆东是没事儿找事,你真要当个软柿子让他捏?”
    霍白安笑道:“你这话是……心疼我?”
    “呸!没正经的纨绔子弟!”
    霍白安笑意更浓了:“所以啊,纨绔子弟就更应该找一个威严一点的娘子来管教。”
    “你……”风珏茗脸更红了,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霍白安见状连忙往前追了两步:“走这么快作甚,你是不是还要用轻功啊?”
    话音刚落,还在前面的人真的足尖轻点,潇潇洒洒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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