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槐远看着秦慧宁的神色,不必细猜都明白她心里中的想法。
    对秦慧宁,从前她是嫡女时,他便没什么感觉,只想着将来为她寻个合适的好人家也就罢了。是以待发现她并非自己亲生时,他和孙氏的感觉并不相同。
    他痛惜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流落市井受了那么多苦,几次活不下来,更郁闷的是枉他自诩聪明,却被人愚弄,不知动手之人背后要如何嘲笑他。
    秦慧宁自以为掩藏极好的情绪,纵然逃得过所有人的眼,也逃不过秦槐远朝中历练出的火眼金睛。
    “慧姐儿。”秦槐远缓缓开口。
    秦慧宁闻言抬头,视线猛然撞上了秦槐远的,将她唬的忙垂了头:“父亲。”
    “有几句话,我说,你听,你领会得多少,便看你自己了。”
    “是,请父亲教诲。”秦慧宁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秦槐远轻轻地放下茶碗,声音温和的道:“你自知自己的来历,我被愚弄了多年,事发后大可以将你送回养生堂去,你说是也不是?”
    秦慧宁脸色惨白如纸,心里的惧怕蔓延至四肢百骸,手脚上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父亲说的是。”她声音干涩颤抖,想为自己多辩解几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之前没有想这么多,只觉得自己无辜,老太君、孙氏、外祖母等人偏心的没边儿了,秦宜宁归来后不但夺走了她所拥有的一切,还对她非打即骂,将她踩在脚下。
    却没想到,自己的存在,于秦槐远而言是个曾被人愚弄过的证明,是英明睿智的父亲一生中的污点。她怎么将这茬给忘了?!父亲那般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会容许自己的人生存在污点?还将她这个污点留在身边添堵?
    现在秦槐远这么说,难道是想送走她?
    老太君也紧张了,焦急的唤了一声:“蒙哥儿。”
    秦槐远对老太君温和一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惊慌。
    “你是咱们家养了十四年的女孩,在老太君心里,在我和你母亲心里,即便得知咱们并无血缘关系,我们也仍旧将你视作秦家人,从未当你是外人,可你自己却先将自己当成外人了。”
    屋内雅雀无声,众人神色各异的望着秦慧宁。
    “就算宜姐儿回了家,你的吃穿用度也都是比照着咱们府里的小姐,从未亏待过你半分,你仔细回想,是不是这样?我希望你能将心思用在正路上,过去的事我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但是日后,看你自己了。我言尽于此,你去给你母亲侍疾吧。”
    秦慧宁浑身如坠冰窖,脸上却烧的通红。
    她原本以为父亲忙于朝政,整天不在家,对家中之事必然了解不多,她不论怎么做,顶多将老太君哄好了也就是了。
    今日秦槐远的话却将她所有的想法都颠覆了。
    秦慧宁再不敢支吾,惶恐的行礼退了下去。
    秦槐远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修长的手再度端起茶碗。
    一旁的二夫人就更加尴尬了。
    原来大伯什么都知道,平日里不管家里的事只是懒得管罢了。
    这一次孙氏因六小姐去报信儿才一怒之下闯出了祠堂,还昏倒在了慈孝园,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万一秦槐远将过错归在二房的头上,她夫婿将来在朝中还混不混了!
    要知道,二老爷也不过是在礼部挂了个不要紧的闲职,吃俸禄罢了。外头的人紧忙着想巴结太子太师都没门路,没道理他们是一家人,却因为个不懂事的庶女做错事而将人开罪了。
    二夫人就笑着道:“昨日六丫头莽撞,我已经训斥过了。将她大伯母气的晕了过去,着实是因我管教无妨,大伯不要介怀才是。”
    秦槐远笑道:“弟妹不必自责,这事起因还是在慧姐儿身上。也着实怪不得你。”
    二夫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难为秦槐远是个洞悉一切的明白人。知道是长房的养女挑事儿就好。
    “四姑娘来了。”
    外头有小丫头子传话,不多时就见秦宜宁穿了一身茶白色的素缎褙子,下着暗青色八幅裙,长发以深青色的缎带挽了双平髻,不施脂粉、未戴钗环的走了进来。
    她原本生的高挑明艳,容色魅人,如今一身如此素淡的打扮,加之她熬的苍白的脸色和泛着青色的眼眶,更叫人看了心生怜惜。
    与方才打扮水嫩的秦慧宁相比,这才是外家人过世后该有的反应。
    众人心内不免暗想:到底羊肉帖不在狗身上,没血缘的到底差了一层,秦慧宁到底也太凉薄了一些。
    秦宜宁上前来给老太君、秦槐远行礼,又给屋内的女眷挨着行过礼,这才规矩的站在了一旁。
    秦槐远便问:“你母亲可好一些了?”
    “回父亲,母亲身子尚可,只是因太过悲伤,神志有些不清楚,昨夜梦呓说胡话,女儿听了都觉得心酸。”
    任谁家里摊上这样的事,精神状态能好了才怪。
    众人便都叹息。
    秦槐远道:“你多劝着你母亲,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知道你孝顺,可一些事也大可以交给下人们去做,你看你的脸色熬的。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留心。”
    “是。多谢父亲关怀。”秦宜宁感动的微笑,眼睛水润润的,仿佛会说话一般。
    被她这样小动物一般的眼神看着,秦槐远脸上也不免露出了笑意。
    “百姓们已经自发的给定国公府的男丁收殓了,你回头告诉你母亲,皇上即便想追究也无法追究,这事儿便这么了结了。”
    秦槐远是在告诉她,她的安排成功了,皇帝为了爱惜羽毛也无法追究此事了。总不能将人再从坟里挖出来,那样岂不是更要激起民愤“?
    秦宜宁松了一大口气,点头道:“是,我一定会与母亲说的,若母亲知道外祖父一家的仁义和英明并没有白费,定然也会高兴的。”
    “嗯。”秦槐远点了点头,转而对老太君道:“有一件事,还要求母亲替儿子张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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