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纸何在?”
    府卫将状纸递上,刘碑打开状纸草草读了一遍,而后又看了一眼底下的碧螺。
    “你要告你的主家,宋家大少爷宋姝奸辱于你?”
    “回大人,正是。”
    “既如此,”刘碑将状纸往桌上一收,对府卫吩咐道,“将她带到牢中,散禁起来。”
    碧螺闻言,有些惊讶的看了刘碑一眼。
    状师告诉过她,按照景国律法,在官府受理状书之后,告罪人的确会被暂时散禁起来。但是在受理状书之前,通常要经过“三省”,以确定状书的真实性。
    她才刚刚递状书,一审也无,为何就要被散禁?
    很显然,带她进来的府卫也惊讶于刘碑的做法,朝刘碑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刘碑看着二人,解释道:“你这是民告官,流程自然不一样。”
    说着,他挥了挥手,催促着府卫将人关进了牢里。
    那府卫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流程,坚毅眉宇之间闪过一丝狐疑,然而刘碑还在催促,他便也没想太多,朝着碧螺点了点头道:“你随我来。”
    待府卫领了碧螺离开,刘碑将碧螺的状纸从桌上拿起,快步往屋后的正书房去——
    书房内,京兆尹郭琅正在品茗。
    上好的冻顶茶在茶盏中经沸水撞击,泌出甘甜馥郁的茶香,弥漫了整个屋子。
    见刘师爷快步走入书房,郭琅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檀木茶勺,八字胡下,薄唇慢启:“我不是说无事不要进来打扰吗?”
    刘师爷垂下头,将状纸递至郭琅面前,忙道:“回大人,今日宋府来了一婢女,状告宋家大公子□□良家女。”
    郭府与宋家即将结亲,亲家大舅子被牵扯进这种案子里,对郭琅自不是什么好事。
    郭琅瞧了一眼手里的诉状,又问:“那婢女走了?”
    刘师爷摇头:“我已将人散禁在了牢中。”
    郭琅脸上没什么表情,刘碑却从他眼中读出了满意之色。
    郭琅点点头,复道:“你先去查查她原籍可还有什么关系亲密的家人。”
    刘碑闻言,身子一顿,而后点头称是。
    郭琅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若是原籍没有家人,便让人在牢里消失;若是原籍还有家人,那便……连着家里人一道都别留下。
    刘碑在郭琅手下当了快二十年的师爷,对这样的事情早已经是轻车驾熟。
    在这权贵如云的京城里,京兆府的水深不见底……郭琅作为京兆府尹,既要在明面上当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又要在私下里为权贵们充当清道夫。
    只不过,以往能让郭琅这般出手的,只有皇亲国戚,簪缨世家。而宋家大人,不过是个小小的朝散大夫……
    果然,还是亲家好办事。
    刘碑在心中如是道。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星期一有一个榜单,所以明天和后天两天更新时间有所改变。
    27号凌晨更新,28号晚上十一点更新,之后会恢复到晚上九点更。
    谢谢!
    第二十七章
    碧螺原名叫季春, 老家在江南道的一个烟雨蒙蒙的小村子里。
    父母早年亡故,她便与唯一的哥哥季秋相依为命。
    父母临死前曾嘱咐季秋要好好照顾妹妹, 长兄如父, 季秋对碧螺也很是爱护,即使家境贫寒,也不舍得自己妹妹受丝毫委屈。
    碧螺很小的时候, 以为自己会同阿哥一辈子住在一起,在这个小村子里活到七老八十,白发苍苍, 成了老太太,还能跟阿哥撒娇。
    可是随着她逐渐长大,碧螺渐渐开始渐渐明白, 阿兄很好, 却不能一辈子只做她的阿兄。
    碧螺长到了十五岁的时候,邻家嫂子给季秋说了一门亲事,女方来自邻村,名叫花娘。在嫂子嘴里, 花娘长相不错, 手脚勤快,又会持家, 若不是家里实在太穷, 这亲事也轮不到季秋。
    季秋想着, 家里得有个管家的女人,碧螺也可能需要一个阿嫂,考虑了一夜, 便花了二两银子, 将花娘娶回了家。
    花娘比季秋大三岁。
    俗话说得好, 女大三,抱金砖,花娘嫁过来后,也一如邻居嫂子说的手脚麻利,能干持家,对季秋也极好,每日早早的起来,将家里打扫干净,喂鸡喂猪,到了中午便进山去给季秋送热乎乎的午饭,晚上等季秋回来,热炕上她又热情似火地教男人尝尽人间滋味。
    这般温柔乡,很快就将季秋这个铁打的男人捂化了,只觉得娶了花娘,是自己祖上冒了青烟。
    小两口的日子蒸蒸日上,而在两人蜜里调油的日子里,唯一的争执便出在了碧螺身上。
    花娘觉得碧螺十五,早到了可以许人家的年纪,便想将小姑子嫁出去,省得在家白吃白喝,多一笔花销。可季秋却总想将碧螺这个唯一的妹妹在家多留上几年,一来二去,两口子争执不断。
    碧螺这时候才明白,自己在家里,不过是给阿兄添麻烦。
    恰逢此时,宋伯介绍她到宋家来做工。当天晚上,碧螺没有丝毫犹豫地收拾好了行囊,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进了京。
    碧螺与季秋兄妹两人都是清白良民,刘碑轻易地便将两人祖上十八代查了个底朝天,禀报给了郭琅。
    宋府流云轩内,郭琅与宋文栋在正房二楼上相对而坐。
    今日天气晴朗,春日的暖阳从帷幔外泄了进来,照在黄杨木矮几上,似是给矮几蒙上了一层灰纱。
    “啪”的一声,宋文栋将手中瓷杯摔在矮几上,一脸愤怒:“这逆子!才从內狱里回来,竟又做出此等混蛋之事!”
    郭琅见状,微微一笑,劝道:“令郎一时糊涂,事已至此,贤弟也不必太过生气。”
    茶壶里的沸水发出金石相撞之声,郭琅拿起茶勺摇出一勺滚水倒入宋文栋面前的茶盏里。沸水击觞,茶末在杯中翻滚旋转,浮浮沉沉,最后终于浮上水面。
    宋文栋抬起杯盏,一饮而尽。
    目光扫过郭琅那张含笑的脸,文人儒雅脸上掠过一丝阴鸷之色。
    郭琅今日一早前来,刚刚坐下便将碧螺之事与他说了,不仅如此,郭琅甚至还亲自处理了碧螺,话里话外之意,都是让他无须担心。
    堂堂京兆府尹,郭琅哪儿有这般好心,这般做法,无非是在告诉他,如今他郭琅手里,也有了宋家的把柄。
    他们,两清了。
    面上阴鸷之色一闪而过,宋文栋放下茶盏,在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恢复到了那副文人孤直模样。
    他拱手道:“今日之事,多谢郭大人解围,等到风声过去,下官便捉了那逆子来亲自上门道谢。”
    郭琅摆摆手,似乎不甚在意道:“诶,六郎与娟娘即将成婚,你我二人本是亲家,何须如此见外。”
    听了郭琅的话,宋文栋从善如流地附和道:“自然,自然。倒是文栋多想了。”
    保养得当的白皙面孔上流露出一份自然的紧张和讨好之意,郭琅见状,八字胡下笑容更加满意。
    约莫两三年前,郭家三子郭跃带着宋冉在城南的丰春楼里找乐子,不料下手太重,将丰春楼一个雏妓弄死了。
    郭跃不敢将此事告诉自己的父亲。那天晚上,是宋文栋找来的人,买通了丰春楼的鸨母,将那雏妓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了城南,找地方埋了。
    待郭琅知道此事的时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之后宋文栋找到他,却是轻而易举地带过了此事。
    都是千年的狐狸成精,郭琅知道,宋文栋口中的“举手之劳”可不是什么免费的好处。
    于是这天之后,郭跃与宋冉的关系越发亲密;宋家也得到了照拂,甚至最后,还将宋娟送进了郭家做三品大员的嫡儿媳。
    风水轮流转,他郭家的孽畜因为女人将把柄送到了宋文栋的手里;六年之后,他宋家的嫡公子因为女人,又将把柄送还到了他郭琅手上。
    妙哉,妙哉。
    帷幔外春风大作,吹得纱账呼呼作响。
    郭琅透过宋文栋身后的纱账,隐约可见远处城外高山叠嶂,延绵万丈。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漫道:“时候不早了,京兆府还有些公务处置,某便先回去了。”
    宋文栋闻言,连忙起身送了郭琅出府。
    春光四溢,照在宋文栋的脸上,尽显讨好之意,然而当郭琅离开,送走郭琅后,那笑意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儒雅的脸上最后一丝表情消失,神情麻木的像是一张白板。
    他抬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骄阳如火明亮,让他不由眯了眯眼。
    片刻后,他垂下眼来,从大门旁的门房里找出一根足有手臂粗的木棍,朝着宋冉的清风阁走去……
    冯妈妈慌忙闯入老夫人院子里的时候,丫鬟宝鸦正在伺候老夫人梳头。
    左挽右挽,老夫人却始终不满意。
    宝鸦有些为难的攥着手里的梳子……以往都是碧螺在给老夫人梳头,然而自打碧螺去了清风阁院子里,这个差事便落在了宝鸦手里。
    她手不如碧螺灵巧,嘴也不似碧螺能说会道,在老夫人身边,每日都要挨骂。
    老夫人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拧眉冲她道:“你这丫头,手是木头做的不成?瞧瞧,将我的头发梳成什么样子了?”
    宝鸦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恰逢此时,冯妈妈的呼喊声从屋外传来——
    宝鸦一眨眼,见冯妈妈像是一阵风似的来了扑到老夫人面前,上气不接下气道:“老,老夫人,出,出事了。大少,少爷,老爷……”
    见着婆子惊慌失措的模样,老夫人拧了拧眉,让宝鸦给她倒了一杯水顺气,问道:“何事这般慌张,你说清楚。”
    “老爷,老爷抄着棍子进了大少爷房里,要,要打死他……”
    “什么!”
    老夫人“蹭”的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梳妆也顾不得,拿着拐杖急急忙忙地往清风阁赶。
    清风阁内,宋文栋单手抄着木棍,面无表情的模样看得一旁的丫鬟婆子,瑟瑟发抖。
    宋夫人像往常一样地拦在宋冉面前,哭喊着:“郎君,你若是要打他,便连我一道打死好了。”
    这些日子里,相似的话她已经说过数次,却是屡试不爽。每每宋文栋听了,纵使是勃然大怒,也只能甩袖离去。
    然而今日,她话一出口,宋文栋却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问她:“你真要护着这孽子?”
    宋夫人已是心力交瘁,自是没听出宋文栋言外之意,点了点头,继续道:“冉儿咱们唯一的儿子,郎君若是打坏了他,那不是要妾身的命吗?”
    “哦。”宋文栋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手里的木棍却是毫不迟疑的落在了宋夫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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