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礼单放去一遍,又打开信件,但见上面写道:妹妹,嫁妆过多,换亲一事受王爷惩处,暂不得自由,且稍待几日,待解了禁足,自当清点妹妹嫁妆,还于妹妹。
    “哼……”谢尧臣嗤笑一声,甩了下手里的纸张。
    他何曾惩罚了宋寻月?又何曾将她禁足?
    这宋家女子,果然都差不多,各个溜奸耍滑,各有各的心思。也不知她向宋瑶月撒谎是在盘算什么?
    虽然知道宋寻月会早逝,但他还是得小心些,叫府里人多瞧着些,一旦又是个像宋瑶月一样不省心的,岂非他这辈子又得被连累?
    谢尧臣将两样东西递还给辰安,吩咐道:“交代栀香,这几日留神王妃如何处理嫁妆,有结果就来报。”
    辰安应下,从谢尧臣手里接过,将两样东西送出去还给栀香,栀香复又匆匆回了宋寻月所在的院落。
    她回去又等了会儿,宋寻月方才在寄春和锦蓉的伺候下,沐浴后出来。宋寻月确实困了,道谢后,便早早上榻歇下。
    寄春在外面点上安息香,清雅的梨香钻入宋寻月鼻息。睡在王府温软的睡榻上,她只觉格外的不真实,被子是那么的软,贴在身上像自己皮肤的一部分,床上的帘子,光透过来,都会变得柔和又舒适。
    刚刚换亲,本该警惕的宋寻月,这一晚,竟因睡榻太过舒适,而睡了这辈子最舒服的一个觉,甚至连梦都没有做。
    第二日一早,等宋寻月醒来时,竟已日上三竿。
    宋寻月惊的从榻上翻起来,一把掀开了榻上的帘子。怎知帘子掀开,却见寄春带着星儿,正盈盈立于塌边。
    星儿双眼通红,正神色复杂的盯着她,那双眼里,好似有无数的话想说。
    宋寻月展颜笑,上前拉住星儿的手:“星儿。”
    一旁的寄春道:“栀香一大早天未亮,便去为王妃领人了。”
    宋寻月道谢道:“替我多谢栀香。”
    寄春抿唇笑笑,对宋寻月道:“王妃想来与自己贴身婢女有话说,奴婢先下去,王妃有吩咐唤奴婢便是。”
    宋寻月应下,寄春等人刚出去,星儿就一把攥住了宋寻月的手,急急问道:“小姐,昨晚盖头掀开,我发现新娘不是你,委实吓懵了,还被二小姐打了一巴掌。”
    说着,星儿指尖摸了摸自己的脸,宋寻月蹙了眉,心疼的侧头查看,果然隐隐可见泛红的指印。
    星儿接着问道:“奴婢这点小伤不要紧。但是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您怎么就嫁来了郡王府?”
    宋寻月将换亲的事同星儿说了,而后道:“便是这么回事,如今王爷已经接纳我,从今往后,咱们就住王府了。”
    星儿心还再颤,担忧道:“那换亲一事,王爷没惩处小姐吗?”
    宋寻月笑着摇摇头,认真道:“没有,王爷是个好人。”
    星儿这才松了口气,虽然这事确实震惊,但陪在小姐身边这么些年,她自然希望小姐嫁的好。嫁给琰郡王,怎么也比嫁给穷秀才强。
    但是星儿不解:“可是二小姐为什么要和小姐换亲?”二小姐是傻吗?
    宋寻月解释道:“顾秀才才华斐然,他日定非池中之物,我那妹妹便是看上了他的才华。”
    星儿还是不解,当真有人愿意用不确定的未来,赌能瞧得见的富贵吗?
    宋寻月拍拍星儿的手臂,对她道:“你别瞎想了,这事就算是过了。你快打起精神来,去找人问问宋瑶月的嫁妆放在哪里,咱们得清点一下,把嫁妆给她还回去。”
    为了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昧嫁妆的打算,宋寻月暂且没有告诉星儿。
    星儿一听嫁妆要还回去,似是想起什么,忙对宋寻月道:“小姐!二小姐的嫁妆若是还回去,你的嫁妆能不能要回来?”
    宋寻月想了想,如果她昧下一部分嫁妆,被宋瑶月发现后,想来是不会还她了吧?左右她那点嫁妆不值钱,娘亲留下的贴身物,她成亲那天都戴自己身上了。
    念及此,宋寻月对星儿道:“毕竟占了她这么好的一门亲事,想来她不会还嫁妆了吧。”
    “啊?”星儿立时苦了脸。这可怎么好?不仅小姐的嫁妆拿不回来,还有她偷偷转移去顾家的那些碎银子、炭火、皮货都拿不回来了!
    一想起她这些年抠抠搜搜攒下的东西,要白白便宜宋瑶月,星儿一时心疼的肝都抽起来。
    宋寻月早就习惯了星儿这幅模样,现在心疼她没法子,等嫁妆到手,钱多了,星儿就不心疼那点损失的东西了。伸手拍拍她的肩头,说道:“你快去找嫁妆来,我去梳洗,今天咱们得把清点嫁妆的事办了。你切记问了路自己去,莫要太麻烦王府里的人。”
    宋寻月明白,她虽占着王妃的名头,可却不是什么正经主人,最好是将自己当客,如此才能不讨人嫌。
    叮嘱罢,宋寻月便先去了净室梳洗,而星儿则出门问了寄春嫁妆所在,自己吭哧吭哧的找了去。
    一路上,星儿满心里都是自己和小姐这些年攒的那些东西。
    她太知道这些年自己和小姐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早就料到日后孙氏不会给小姐好嫁,所以那些炭、那些皮货、碎银子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他们主仆一笔笔精打细算攒出来的。
    她还因着那些东西不能进嫁妆单子,费了好大劲,才偷偷摸摸转移去顾府,如今居然半点都拿不回来。
    如此一想,星儿竟是愈发的心疼,心疼的捶胸顿足,眼泪不受控制的一个劲儿往下掉,王府的路又不熟悉,只能边哭边找路。早知道她昨晚就该冷静些,发现新娘不对,就抓紧整理东西,而不是发现小姐没了就手足无措。
    星儿哭得伤心极了,她这辈子没这么伤心过。她心疼啊,真的心疼。
    而王妃陪嫁婢女,边走边哭的事情,自然通过栀香,传去了谢尧臣的耳朵。
    谢尧臣刚吃完早饭,左右闲的没事,再加上他本来就觉得宋寻月不老实,便起身对辰安道:“走,去瞧瞧。”
    贴身婢女哭成那个样子,昨晚又写信诓骗宋瑶月,别是他这便宜王妃,和他前世那个蠢王妃一样,藏着什么古怪吧?
    第12章
    同病相怜
    谢尧臣和辰安一同出院,由栀香带路,去找星儿。
    路上,谢尧臣向栀香问道:“进去和王妃说了几句话,出来神色便不大好,后面就一直哭?”
    栀香认真回道:“奴婢按王爷吩咐,一直留心王妃举动。星儿从王妃处出来,向寄春姐姐问了嫁妆所在,便离开嘉禾院,一路往库房而去。奴婢一直跟着,她出了院子便开始掉泪,不知是否被王妃为难。”
    谢尧臣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宋寻月和她的婢女,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按理来说,如今在王妃和星儿眼中,嫁到王府,怎么也比嫁去顾家强,星儿合该高兴,为何会哭?
    星儿不熟悉王府的路,一路摸索着走,谢尧臣他们到库房附近时,星儿还没到。
    谢尧臣等了片刻,方才见一名脸生的婢女,抹着眼泪朝这边走来。
    谢尧臣吩咐辰安问话,自己躲去了一旁的耳房里。
    见星儿走到近前,辰安抬手唤道:“过来。”
    星儿不认识辰安,只觉眼前的少年,身上气息凌厉。星儿愣了下,擦着眼泪走过去。她红着一双眼睛,泪汪汪的看看辰安,眼里有些茫然,随后看向唯一见过的栀香。
    栀香道:“这位是王爷身边的贴身人,辰安大人。”辰安大人是王爷身边的大管家,既负责王爷的安全,亦负责所有王爷吩咐的大小事。
    一听是琰郡王身边的人,星儿忙抹了一把脸,行礼道:“星儿见过大人。”
    辰安问道:“你是王妃的人?”
    星儿点点头:“奴婢是王妃的陪嫁丫头,打小跟着王妃。”
    辰安快速打量星儿两眼,问道:“换亲的事,我等均已知晓。嫁来王府不满意吗?为何哭?”
    星儿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没有不满意!是我们小姐要将二小姐的嫁妆还回去。我们小姐生母早逝,素来不得主君和继室夫人的眼缘,换亲一事想来必受责骂。她自己的嫁妆,恐怕是要不回来了。奴婢心疼,所以难受。”
    辰安听罢,看了看身后的门,隐隐见他们王爷高拔的身影,在门内影影绰绰。他转头看向星儿,对她道:“你们宋家两位小姐亲事对换,嫁妆合该换回。她既入了王府,自是王府的人,属于她的嫁妆,若是要不回,我出面去取一趟便是。”
    辰安跟随谢尧臣多年,对他极是了解,出门在外,说话办事,宛如谢尧臣的分身。他们王爷对凡是归属在他名下的人,素来护短的很,即便不喜王妃,也不会叫人欺辱,打自己的脸。
    星儿闻言,面上还是没什么喜色,行礼道:“如此,多谢辰安大人。”
    辰安见此蹙眉,小门小户出来的婢女,当真是藏不来神色,什么都写在脸上。他复又问道:“既然已许诺嫁妆会要回,你为何神色依旧郁郁?还隐瞒了什么,说!”
    辰安声音忽厉,星儿颤了一下。她本就伤心,眼泪再次不争气掉了下来,声音里含了哭腔,如实答道:“不止嫁妆……我和小姐,这些年在府里生活艰难。继室夫人不喜小姐,主君又不顾后宅,小姐在夫人和二小姐手里,受了好多挫磨。小姐前些年长个子,衣服过一年便小的不能再穿。可继室夫人却拖着不给小姐做新衣,天气那么热了,小姐还只能穿厚布料的衣服。冬天又不给皮货棉花做厚衣,我和小姐只能挨着。”
    星儿接着道:“冬季还不给足数的炭火,一整个冬天,只有冷的不行的时候,才敢烧一点来取取暖。平日的伙食,连二小姐身边得脸的婢女都不如。为了过日子,我和小姐花了好大的功夫,方才攒下来一些皮货和炭,还有点碎银子。但这些都是我俩偷偷攒下来的,不敢归进嫁妆里。小姐成亲前,我偷偷把攒下来的那些东西,转移去了顾家,如今这些东西,白白打了水漂,都拿不回来了。奴婢实在心疼,所以才哭。”
    辰安和栀香闻言,相视一眼,一时语塞。
    而耳房内的谢尧臣,听完了星儿的所有话,不由伸手捏住脸,拇指从唇角滑过。若此话为真,宋寻月和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倒是同病相怜。
    辰安语气缓了不少,问道:“那王妃外祖家呢?不管孩子吗?任由孩子这般被欺负?”
    星儿解释道:“管的。但是小姐八岁那年,魏家外放,早已举家离京。这些年常有书信问候,每年都会送东西给小姐。但好东西,还是到不了小姐的手,继室夫人只说帮小姐存着,但存到最后也没见面。小姐深知外祖家鞭长莫及,即便知道小姐的处境,也帮不上忙,徒增忧心罢了,便未曾告知过。”
    辰安喉结动了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会安慰人,话有些语无伦次:“无妨,左右如今到了王府……那什么……”
    辰安看向栀香:“你帮星儿去办王妃吩咐的事。”
    说着,辰安转身进了旁边的耳房,栀香则带着星儿进了库房。
    辰安关上门,正见他们家王爷,一动不动的盯着窗扇,神色有些凝重。辰安舔了下唇,开口轻唤:“王爷……”
    谢尧臣放下手,对辰安道:“安排个人去查一下魏家,看星儿所言是否属实。”
    辰安应下,见他们王爷神色未变,想了想,说道:“王爷莫不是想起了幼时?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谢尧臣冷嗤一声,眼里溢出一丝嘲讽。
    母妃不受宠,父皇对他也不甚看重。他幼时一直未能养在母妃身边,大一点才回去,虽不至于缺衣少食,但也受了不少挫磨,若非命大,恐怕都不能活着出宫。
    想想前世宋瑶月那副被宠坏了骄矜,再对比如今的宋寻月,很难想象是从一个府里出来的女子。
    前世宋寻月便有贤良之名,星儿所言若是为真,她如此勤俭,想来很会管家。正好如今王府没有能拿事的大宫女,很多事都乱七八糟。
    倒不如将管家权限给宋寻月,在她病死之前,帮他打理打理王府。作为回报,他会让宋寻月人生最后的时光,过得宽心舒适。
    但给管家权限的前提是,他必须得确认宋寻月在宋府的处境,是否真的属实。
    念及此,谢尧臣向辰安问道:“三日后回门,对吗?”
    辰安愣了下,问道:“对,王爷要去?”
    原计划是宋瑶月“暴毙”,便没安排回门一事。如今形势有变,谢尧臣点头道:“去安排吧。老规矩,安排的招摇一点。还有,从那堆花里再挑两个人带上。”
    一听“那堆花”,辰安立时明白谢尧臣的意思,即刻领命去办。
    第13章
    王爷真闲
    星儿同栀香一道,去库房清点了宋瑶月的嫁妆,全部挪成一堆,堆好。星儿擦着顺流到脸颊的汗,对栀香道:“栀香姐姐,嫁妆这么好些,我们两个人怕是搬不过去,要不叫王妃自己过来瞧吧。”
    星儿看了一眼满地的大红箱子,心头酸涩的紧,若非亲眼所见,她都不敢想二小姐居然有这么丰厚的嫁妆。这里面的随便取出来一样,都够他们主仆近一年的开销。
    栀香点点头,对星儿道:“我在这儿守着,你去叫王妃吧。”
    星儿应下,原路返回去叫宋寻月。
    栀香在库房等了一会儿,便见他们王妃穿着常服,和星儿一道进来,寄春也在一旁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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