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人刚过了二月的县试,约在一起是为了打听新任府尊的喜好,以期在四月府试中通过,几人都是科场老手了,可惜考运一直平平,文章不得府尊大人青睐,叫这几人始终有种怀才不遇之感。
    因这几人想法一致,结识之后便时常约在一起饮酒赏文,聊风花雪月与朝中之事。
    喝了大半壶酒,这些人便聊到了二月的会试:“算着时间,今科会试该出结果了吧。不知我镇江府今岁又有何人上榜?”
    “不管何人上榜又与我等何干?”其中一位微胖的士子道,“莫非府尊大人一高兴,还能多录几人不成?”
    “在下只是关心关心。”提出会试之事的士子姓何,身型比旁人要瘦上不少,“听说咱们府的柳解元这次也进京会试了,不知他又会名列第几?”
    “葛兄,解元郎是你在丁氏族学时的同窗吧,你觉得他能考几名?”
    被何姓士子点名的正是葛长理,他神色郁郁,比之在丁氏族学时更显偏执。
    他与柳贺已数年没有交集,然而
    即便是自旁人口中听说柳贺的名字,他也觉得嫉恨与不满在一瞬间涌上心头,他与柳贺是同一年参加县试,他信心满满地以为自己能过,然而知县取的却是柳贺,在这之后,柳贺接连通过府试、院试,更一举夺下应天乡试的解元。
    柳贺何德何能?
    在一开始,他明明是个题都不会破的废物!
    柳贺中了举之后,葛长理心知自己再无超越的可能,便一直对柳贺避而不谈,连他曾在丁氏族学读过书一事也被他刻意淡化了。
    然而今日,这何姓士子却旧事重提。
    “葛兄,葛兄……”
    何姓士子又问了一遍,他是席间诸士子的核心,葛长理并不好太反驳他的话,便道:“进士岂是那么好考的?再有才学之人也得考上两三回才行,至于柳贺……”
    “我看他能中解元就到头了!”
    在场士子哄堂大笑,其中一人假意责怪葛长理:“葛兄未免太直白了,人家好歹是解元,考个三甲进士容易得很!”
    “非也非也,归震川的才学可谓天下皆知,但他不也是落第八次才考中进士的吗?”
    “那便以酒祝我们柳解元落第八次!”
    几位士子的笑声引来酒楼中其他客人的注目,其中一人讽道:“这便是镇江府的士子吗?在下今日算是见识了。”
    “各处都有这样的人,莫要将他们放在心上。”
    这几人年岁都与柳贺相当,还有比柳贺大上几岁的,这几人年过弱冠却连府试都未通过,虽挂着士子的名号,却连童生都不是,在家中也常为亲人、好友所讥,因而心思早已扭曲,对年纪轻轻便考中解元的柳贺嫉恨不已,不过他们对外不显露出来,只在这种满是自己人的聚会中才显露出本性。
    ……
    几人喝酒喝到正酣,忽听窗外锣鼓声响起,府城主道上,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前行进着,领头几人手捧仪仗,正要向东面清风桥的方向而去。
    “发生了何事?”
    镇江府城说大不到,说小不小,在这得意楼的二楼便可将街上诸事尽收眼底,谁家娶亲,谁家办丧事,酒楼的伙计都能说上一二。
    果然,过了一会儿,就见一伙计道:“说是去送会试喜榜的!”
    “我镇江府这一科有人中了进士?”
    “嘉靖四十四年后,我镇江府时隔六年又有士子中进士了,当真可喜可贺!”
    “我观这报录人是往清风桥去的,莫非是柳解元中了?”
    听到酒楼中其他客人议论,葛长理不屑一顾道:“城东又并非只有一座清风桥,这次参加会试的举人也不止一位。”
    “既然客人们要知道,你便再去打听一番。”掌柜催促伙计。
    伙计笑嘻嘻地应了。
    葛长理这一桌上,众人也没有心思再喝酒了,他们虽然没有考进士的本事,对于考中的是谁这件事还是挺关心的。
    如同葛长理曾与柳贺当过一阵同窗一般,酒桌诸人多少也是认识一两位举人的,对方已经功成名就,自己却依旧困囿于童生这一功名,心中当然百般滋味。
    耳边听得伙计“蹬蹬”上了楼,众士子脸上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说是有杨维新杨老爷。”
    “杨老爷我认识,他家住城西,杨老爷是去年中的举吧,今年竟就中进士了!”
    “还有一位丹阳荆光裕老爷,他中了二甲。”
    伙计喘着粗气,酒楼中众人却仍不住问:“还有吗?”
    “这一科竟有二甲进士,咱们镇江府有不少年没出过二甲进士了吧?”
    “要我说,咱们镇江府最得意的时候还是嘉靖三十二年,一个一甲,一个二甲,还
    有一个三甲,可惜曹老爷是金坛人,姜老爷又是丹阳人。”
    曹大章科第名次高,官声却并不好,加之金坛百姓与镇江府之间关系并不亲密,在府城人眼里,金坛人并不等于镇江人。
    说到荆光裕中了二甲的事,酒楼中不少人觉得他应当就是这一科甲第最高的士子了,一甲的难度着实太高了,一般人根本不敢想。
    那伙计狠狠喘了一会,才顺了气:“还有……咱们城东的柳老爷考了状元,金銮殿上圣上钦赐第一甲第一名!”
    酒桌上有人手中的勺子掉了。
    葛长理半杯酒仍在杯中,此时洒在桌上他也未反应过来。
    他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怎么可能?
    这柳贺怎么会配?
    他不过是个只读死书的痴呆,又是乡下出身,天子怎么会看中这种人!
    可伙计的话却还未说完:“柳老爷会试也是第一,殿试又是第一,报喜的人说了,他是咱们大明朝第二个三元及第的!”
    葛长理手中的酒杯终于掉到地上,摔成了两半,他两手气到发抖,一不留神,整个人都向后摔去!
    “这位公子,这位公子……”
    待他醒来,看到的只有客栈掌柜那张胖胖的脸,他的几位知己已经不见了。
    掌柜笑道:“公子,你的几位好友都去状元公府上瞧热闹去了,公子也要一道去吗?”
    葛长理脖子一扭:“不去。”
    “不去也好。”掌柜道,“只是公子,您的好友离去时酒钱和菜钱都未结,您晕了过去,小人又请大夫给您看病,也花了一些银两。”
    钱葛长理还是有的,他心中一边生气,一边将欠的酒菜钱都付了。
    然而掌柜那张胖胖的脸还未离去:“还有,您摔了一个酒杯,那酒杯也是要赔的。”
    葛长理本就因为急火攻心晕了过去,此刻再听这掌柜所言,只觉今日喝的那些酒在腹中翻搅,到这时候,他终于按捺不住,“哇”一声全吐了出来。
    看着化身梅花鹿弹了出去的掌柜,又看到空荡荡的酒桌,葛长理心中万千滋味。
    老天实在不公啊!
    竖子岂能当状元!
    第92章 圣旨
    报喜人沿着镇江府的主道慢悠悠地向清风桥走去,正是为了让镇江一府的百姓都见证柳贺中状元的荣光,而在报录队伍到来之前,知府衙门早派了人骑快马到清风桥柳府,让柳府上下提前做准备,好迎接天子的圣旨。
    纪娘子与杨尧在家中,就听门外锣鼓声与鞭炮声齐声响起,纪娘子原本以为是别家在办喜事,还是杨尧反应迅速:“娘,恐怕是相公中进士了。”
    过了一会儿,管家气喘吁吁地跑来:“老夫人,夫人,老爷中状元了!”
    “什么?”
    纪娘子一听便惊住了,管家于是重复了一遍:“报录的人说,老爷中状元了!”
    婆媳二人在这一刻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快去我娘家将我爹请来,再派人去码头那边将三叔请来,要快!”
    好在王知府派人上门时已将柳家情形打听清楚,接旨时要注意什么、香案等如何摆放都有人来教,纪娘子听到柳贺中状元的消息便有些发晕,不过她知道此时并非她能晕的时候,便和杨尧一起将诸事理顺。
    杨乡绅与柳家三叔也在这一刻匆匆赶来。
    “女婿中状元了?”
    “贺哥儿中状元了?”
    这两人脱口而出的话都一模一样。
    杨乡绅正在家中美滋滋地品茶,自杨尧嫁了解元之后,老妻不再成日念叨他,府城中人都夸他找了个好女婿,杨乡绅心中自是十分得意,小日子过得十分满足。
    听见柳府来人所说之事,杨乡绅半杯茶直接倒在衣服上,烫得他嗷嗷直叫,但还是忍着疼换了一身新衣服过来。
    一路上,他都反复在想,柳家来人会不会把消息报错了?
    他清楚自家女婿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当初将女儿嫁给他时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但他万万没想到,女婿比他以为的要有本事太多!
    应天解元中进士倒是不难,杨乡绅对柳贺能中进士这件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状元……一科数千举人,状元唯独那么一个。
    他只有一个女儿,也只有一个女婿,这不挑倒也罢,一挑就挑中了大明朝最厉害的读书人,他的眼光果然非同凡响。
    三叔正在码头附近店里与人谈生意,柳贺考中解元之后,三叔替他承担了不少事务,除了下河村中的田地与山头外,城中的事情更多,他便将三婶与儿子平哥都接到了城里,给平哥找了位先生读书。
    今日那位客人尤其难缠,三叔已经拿出了品质最好的茶叶,对方却仍在挑三拣四,饶是他性子好,还是被挑得多了几分火气。
    这时柳家管家一脸喜色地来找他:“三叔老爷,快回家去,老爷中状元了!”
    “什么?”
    三叔再没心思和那位客人讨价还价,换了衣裳就要去柳家,此时那客人却反而留住了他:“状元,你说的可是清风桥的柳府?”
    “我们掌柜正是状元郎的叔叔。”店里的伙计道,“客人您这茶叶是要还是不要,我们掌柜可没空与你磨了。”
    “要,都要了。”那客人再不讨价还价,“状元郎家中的茶叶还是要尝一尝的。”
    ……
    柳家众人俱是换上新衣,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随着报喜的队伍到了柳家,清风桥附近的百姓以及镇江府城中的不少人都来围观,将清风桥挤得满满当当。
    “状元郎啊!咱们镇江府终于出了一位状元郎!”
    “我在城中见过柳家老爷不少次,当时便觉得他是个有本事的读书人,如今一看,果然……”
    “柳老爷还未中举人时我便认得他了,他身上有文魁之相,日后肯定能做大官的。”
    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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