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娘子还给他做了炸春卷,裹着鲜嫩的荠菜,滋味也是无敌。
    等到柳贺去县里考试前,家里每日的菜都有一
    道炒豌豆头,豌豆头就是豌豆苗,在镇江府当地,碗豆头又叫安豆头,吃了诸事顺遂一切平安,纪娘子炒这道菜,也是求个好兆头。
    一月份,丹徒县衙发了县试公告,说县试在二月举行,应考的诸生须将保结交上,同时写上年甲、籍贯、三代及本经,保结有讲究,须得廪增附生员及里老邻佑作保,不过丁氏族学的弟子们倒无须担忧,都请了曾在族学就读过的廪生保结,另外付了银两。
    柳贺又去县衙写了三代,大明朝于此也有特定要求,比如柳贺父亲去世母亲还在,就是慈侍下,若是父母都去世了,又有另一种写法。
    柳贺是丹徒县民籍,几代都住在下河村,这些在县衙白册里都有记载,自然不会有问题,可县衙负责核勘的小吏还是审了又审,才将一份凭据交给了柳贺。
    柳贺刚出了县衙,就遇上了施允及马仲茂等人,施马二人少时便在府城内有些名气,两人入内时,不少熟识的士子都和两人打着招呼。
    “施兄,马兄。”
    “柳兄。”
    丁氏族学的弟子大多考的是丹徒县的县试,但也有如田志成、汤运凤这样要回本籍考的,柳贺在丁氏族学读了近两年书,与同窗们都已渐渐熟悉起来,便是关系不睦,县试当前,彼此也是给予最真挚的祝福。
    科考之事不易,前路若能多几个知己,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诸位同窗,此次县试唯愿诸位一马当先,榜上有名!”
    “马到功成!”
    “待二月中式,一同饮酒奏乐!”
    柳贺与施允等人闲聊了几句,忽听后方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这不是丁氏族学的柳兄吗?柳兄这场也来应考?”
    柳贺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葛长理,自对方被赶出丁氏族学后,柳贺就没再关心他的动向,眼下对方不仅器量更显狭小,连语调也带了几分阴柔之气。
    柳贺没有理会对方,葛长理却仿佛来劲了一般:“柳兄光会破题就来报名县试了?先生可真胆大。”
    “葛兄,这便是你提过的那位……”
    “葛兄倒也不必太过激进,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这位柳兄只会破题中状元也未必不可啊!”
    “半部论语治天下,只会破题中状元,当真佳对,但一只通破题之人便敢来考县试,丁氏的学风是一日不如一日啊。”
    附和葛长理的有不少是报考丁氏族学却未考上的,看到施允等人气度悠然,倒是忍不住出言讥讽。
    “柳兄你为何不说话,莫非是语塞了?”
    柳贺瞥了葛长理一眼:“你我毫无交情,谁是你柳兄?”
    “柳贺你还是牙尖嘴利,只是你莫忘了,县试靠的是真本事,不是你破了几题蒙蔽先生便能轻易通过的。”葛长理一想到自己被赶出丁氏族学便不能忍受,他自认才学不比柳贺差,入学时只是发挥不佳而已。
    离开丁氏族学的这一年,他每日勤学不辍,一门心思想着在县试中一展才学。
    他要将柳贺踩在脚下,让赶他出去的先生后悔!
    第30章 开考
    柳贺并未与他多纠缠,闻言只轻笑一声。
    丁氏族学众人此刻都站在他这边,对葛长理怒目而视,此人因诬陷同窗被逐出族学,他不知悔改便也罢了,还联合旁人一同侮辱族学学风。
    “葛长理,我竟还在先生面前维护过你,真叫人后悔!”
    “葛长理,你好自为之!”
    葛长理所言所行活脱脱一个卑劣小人,听众人怒骂,他也不恼,只冷笑一声:“各位,多说无益,还是考场上见真章吧。到时候你们便知,有才学的究竟是我,还是这柳贺。”
    离开时,葛长理还狠瞪了柳贺一眼,倒好似柳贺哪里对不起他一般。
    “这人只将自身遭遇归咎旁人,实在是无可救药了。”
    然而,葛长理在县衙前这番宣言却是把柳贺架在火上烤了,若是柳贺能考中倒也罢了,若是考不中,便正印证了葛长理所说。
    丁氏族学诸生对柳贺才学并不担忧,但县试毕竟不同于旬考,也有运气的因素在内。
    众人视线这一刻都看向柳贺,只见柳贺目光平静,葛长理之言对他似乎毫无影响,柳贺这次也没有和对方争论。
    但众人转念又想,以柳贺性格,也不会如葛长理般把话说得太满,若是收不回来就不妙了。
    ……
    柳贺领了凭据,回家继续读书,距离县试还有不到一月,柳贺拿出大考来临前的心态,重读文章,将自己所学进一步贯通。
    其余时候,他要么静坐河边钓鱼,要么借着春光踏青,眼下正是春麦下种的时节,柳贺没事的时候也会去田梗上帮忙,顺便围观围观小麦种植的全过程。
    村上人都知柳贺即将下场县试,见他成日这副不慌不忙的做派,心里都是犯起了嘀咕。
    柳贺却依旧每日如此。
    天气晴好时,他便一个人坐在河边石墩上晒太阳,晒到身周暖洋洋的,若不是怕冻着,他甚至可以直接睡过去。
    柳贺闭着眼睛,在心中将近日所学顺了一遍,待他想累了靠着树干休息片刻,就感觉后背触到了软乎乎的一团。
    柳贺将猫抱起,搁在自己腿上,这只猫到它家已一岁有余,纪娘子和它关系最要好,但柳贺回家这段时间,猫咪也相当给面子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他走到哪儿,猫咪便跟到哪儿。
    尤其柳贺常在河边钓鱼,这猫更是回回跟来。
    “滚团儿,今天没有鱼喂你。”
    柳贺不在家,纪娘子将猫伺候得极好,毛毛看起来都很有光泽,摸起来也暖和。这猫原先叫团儿,但因为经常被邻村的一只滚地锦欺负,见它来了便跑得飞快,平素它懒洋洋的不肯动,唯有这时候才有矫健的一面。
    纪娘子于是给它的名字前也加了个滚,盼望它像滚地锦一般神气。
    可柳贺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滚地锦即玳瑁猫,说的是它的花纹就像铺在地上的锦缎一样,所谓“玳瑁斑,百兽见之皆伏”,邻村那只着实神气过了头,他家这只就怂怂的,叫起来声音也小,就跟只小羊似的。
    柳贺和猫玩了一会儿,他家猫在草丛里冲来冲去,又去招惹在河边喝水的大白鹅,鹅一生气连柳贺也遭了殃,可罪魁祸首的脚程却比他快多了,它溜进草丛没了影,连累柳贺跑了一脚的泥。
    柳贺:“……”
    还不能多说,纪娘子嘱咐过他,猫有灵性,常说滚团的坏话滚团也会生气。
    县试前的二十日,柳贺在家温书可谓舒畅,村中虽不似城里那般烟火气十足,但静谧的风光却是别处所没有的。
    县试前一日,柳贺动身前往县城,纪父已提前几日为他订下客栈,按纪父的想法,柳贺就该住
    到他家去,这样还能省下住客栈的银两,城里的客栈就等着考试这几日坐地起价,且丹徒县试虽只是县试,可丹徒是首县,应考士子自然远胜金坛丹阳二县,客栈人声喧哗甚是吵闹。
    柳贺想想还是拒绝了,毕竟出门太早,他起了,纪家人恐怕也睡不着。
    到了之后,柳贺先将笔墨纸砚等检查了一遍,每样都多准备了一份,唯恐有失。
    柳贺到得不早不晚,他到时,客栈里已住满了士子,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也有一人独行的,多数人与柳贺年龄相当,也有参加去年县试而未通过的士子在侃侃而谈,讲授考试前后的心得。
    这些丁显都在课上叮嘱过,柳贺都已经记下。
    天黑之前,柳贺去考场踩点,纪父客栈订得早,位置也很不错,走上几步路就能到,回客栈后,柳贺早早灭了灯睡觉,这一觉虽然睡得不太安稳,但养精蓄锐却足够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客栈的伙计便将投宿的士子们喊醒,另外备了些干粮糕饼,柳贺带了些馓子,饿的时候可以嚼一嚼,他将东西收好,又穿了件厚衣服,这才不慌不忙地下楼出去。
    客栈楼下烛火依然亮着,叫人觉得此刻仍是晚上,柳贺与同客栈的士子虽然不熟,众人却有默契地沿着巷道而行,一人跟着一人,直到考场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镇江府人口不及苏松之地,应考的士子数目也略少一些,但此刻县试考场前,诸士子三五成群地站着,视野之中是黑压压的一片,根本望不到头。
    这里恐怕聚集了数千士子。
    柳贺于人群中找了许久,才找到了同窗们的所在。
    “柳兄来了。”
    “我们五人齐了。”
    柳贺与施允、于遥及马仲茂几人一起保结,待衙役喊名,几人方才结伴入内。
    丹徒县的县试考场是专门建的考棚,考棚就在县学西侧,虽然简陋,但好歹能有一处遮风避雨之处,且无需自带板凳。
    若是穷些的地方,连考棚也不建,考生们需自备板凳,还需受风吹日晒,尘土一扬,灰尘直接飞进嘴里的滋味可相当不好受。
    待众人过了龙门,兵丁们便上前搜检,县试虽然最低一级的考试,搜检却是最严格的,柳贺从头发到脚趾都被检查了一遍,虽然脱衣落袜之事有辱斯文,但到了考场上,这一遭却是非走不可。
    还未到柳贺时,搜检的队伍却忽然慢了下来,原来是他前面有一位士子被搜检出了夹带,兵丁将他叉了出去,还将他名字记下。
    “县尊老爷,学生只是一时糊涂!”
    可兵丁却哪容他辩解,他便喊了一路,披头散发不说,嚎哭声更是震慑了整个考场。
    这人被丢出去之后,后面还在排队的考生们若有夹带的便也歇了心思,将自己夹带之物丢了出去。
    柳贺觉得最离谱的当属一位在长衫上做手脚的,他在长衫里衬处贴满了诗文,若是不仔细搜检真发现不了,可一旦被搜出,他长衫也一并被没收了。
    孔乙己所言果然是至理,读书人最爱批判让人有辱斯文,可自己一旦不斯文起来,那不要脸的程度着实令人震惊。
    柳贺领了考卷,考卷上已将他姓名籍贯等写上,洪武朝时,考卷及笔墨等都由考生自备,稿纸也是一样,到了后来,由于科场舞弊屡禁不止,就由官府发放考卷,发放试卷时写明号舍,考生对号入座即可。
    考棚一如他想象的那般破旧,考桌也上了年头,柳贺先将桌案擦了一遍,在将考卷用镇纸压上,待知县发表了一番宣讲过后,考试这才正式开始。
    县试通常考五场,一日一场,第一场为正场,通过的士子便无需参加此后的复试,当然,第一场便能通过的士子毕竟是少数,因县试一过士子就自动获
    得参加府诗的资格。
    对这第一场,士子们自是谨慎又谨慎。
    考棚之内针落可闻,今日日光极好,天亮之后就无需点烛了。
    第一道题为“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这句话出自《孟子》,看到题目的一瞬,柳贺稍稍安下心来,幸亏不是截搭题。
    丹徒知县姓黎,是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那一年会试由李本主考,李本算是严党的骨干成员之一,青词同样写得漂亮,柳贺便忧心这位县尊喜奇险文章。
    所幸他担忧的事情并未发生。
    第一道四书题的意思是,学习别人的优点来提升自己的品德,就是在帮助别人提升品德,因而君子最好品质的便是帮助他人提升品德。
    柳贺将题目抄下,之后便静静闭眼沉思。
    考场之中,诸生头脑灵活的已在稿纸上作答,也有如柳贺一般闭目思索的,公堂之上,黎县令目光环视一周,见众人俱是一片严肃神情,便轻轻抿了一口茶。
    眼下正是会试举行的时日,镇江一府不知有几人得中,上一科黄榜无名,府尊大人再三严令,县试须取有真才实学之人,若县试中榜者通过府诗的几率太低,府尊大人严惩不贷。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既然知府下了令,黎知县也不敢轻忽,不由打起十分精神来。
    他之所以出了四平八稳的一道题,就是抱着测试考生真才实学的念头。
    若是这数千学子中能有一位名登黄榜,自也是他在文教一事的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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