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三天后了,伤口的话,当然是都发炎的了,红肿化脓,还起热了。
    野战医院那边看着扶桑的肚子,这个肯定是很受罪的,因为你这个伤口深的话,你肚子上面不是骨头,治疗的也有点晚了。
    他们经常被日本人的子弹打,之前大家就说过了,日本人的子弹很有特点,它造成的杀伤力不是很大,不是一下子就在你身上炸开的那种,但是它灵巧,最擅长在人身上打洞穿孔,这个子弹造成的伤口不会当场要命。
    但是他后续治疗,能要命。
    我们缺医疗兵,也缺野战医院,也缺医生,更缺消炎药。
    你这个伤口后续的感染,基本上就能带走很多人了。
    最残忍的一个消炎方式呢,就是用纱布,贯穿整个伤口,从伤口进去再出来,这样消炎。
    疼吗?
    疼。
    疼得要命。
    而且很多人做了依旧会死,因为消炎药不够,有的伤口就用盐。
    盐在战时状态下,是重要的战略物资。
    扶桑就拉着宋旸谷的手,她问医生,“疼吗?”
    医生看她一眼,不是很忍心,女生在队伍里面基本上没有,除了汇演的时候,随军的就更少了,前面还在打仗,炮声能听到,缺药缺的厉害。
    宋旸谷的手都在发抖,他浑身冰凉的,手都带着一股青色,紧张到呼吸都觉得困难,旁边人先发现他不对的。
    扶桑躺在那里,还是拉着他的手,“你先出去,我没有事,我觉得不是很疼,我现在感受不到疼,有时候疼也是一种很好的感觉,你出去。”
    承恩就赶紧拉着宋旸谷出去,出去他就哭。
    自己坐在石头上,本来是蹲着的,然后下一秒就开始落泪。
    落泪的时候,真的是泪如雨下。
    承恩就站在那里看着日头,一点一点地,云从上面飘过,他得一直看。
    不能低头,因为宋旸谷抽抽噎噎地一直哭,哭的很忘我。
    也许他有许多伤心事,但是这样的清创也不止有今天这么一次。
    他伤口上发炎的,撒盐他都不觉得疼,扶桑的话,好歹还有一些消炎药呢。
    这个时候,他是真的想去上海,去香港,那边治疗条件更好。
    但是过不去,路上就能给人逮住灭了,现在已经不能完整地穿过大半个中国了,敌我之间的界限已经没有了,基本上打成一团了。
    扶桑真的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很安静,医生收起来纱布,扶桑还在问,“怎么恢复的会更好一点呢,需要我做什么。”
    求生意志这样的顽强,她很想恢复,很想好,医生就笑了笑,“好好吃饭,不要扯到伤口,尽量不要动。”
    “这样的话,几天能好呢?”
    “看清创情况,如果干净的话,也要半个月,如果不干净的话肯能要更久。”
    每个人恢复能力不一样,有的人清创一两次就可以了,但是有的人,清创就一直断断续续的,清完好一点,第二天又严重了,这是体质的问题,体质的话,他也说不清楚。
    有的人清创没办法的话,就这样没了,很多很多这样的战士。
    其实如果有好一点的药的话,会更好一点,但是没有,都缺药,就是司令的身上,也就带着一点药粉罢了,进口消炎药搞不到的。
    国内之间就是断货。
    扶桑笑了笑,“早知道当年去学医了。”
    跟着伍德去学医,现在才知道,学医能救人,最起码伤员能救一半儿。
    等第二次清创的时候,宋旸谷还是出去。
    等着人走了,他再进来。
    里面多久,他就要在外面哭多久,也没有声音的哭。
    进去的时候就擦擦眼泪,什么也不说,还是坐在扶桑旁边,扶桑没有力气跟他说话,他没有那样地勇气去让她再耗费一点精力。
    她身体就是不太行,在里面亏着了。
    宋旸谷一样的伤口,就恢复的要快。
    等下午扶桑睡觉的时候,他就去跟人家换东西,身上的钱不流通,就用手表,换了一只土鸡回来。
    拿回来也不会搞,请厨房做的话,人多也分不到,就自己杀鸡,也不知道怎么杀的,承恩回来的时候,就看那鸡上面怎么那么多毛呢,全是那种小绒毛。
    这样子,没法弄了,宋旸谷在一根一根摘下来呢。
    “皮给撕了吧。”承恩接过来,把皮给撕下来了。
    他手脚利索,给宋旸谷打水洗手,没有香皂,一股子腥味,就用土喊他搓搓手,“不然有味道。”
    宋旸谷就起来了,他很沉默,但是大家都给他起个外号,因为爱哭,大家都很关注他。
    许老官的人已经回去了,就承恩在这里,宋旸谷很担心扶桑伤口,这个事情还是要托承恩去做,“你一个人,找药去。”
    扶桑下午的时候,又起热了。
    得找药。
    没有联系上伍德,不然他很多同行在的话,应该会有储备药。
    承恩最起码就得去托关系找,回上海也好,去北平也好,香港也好,得找点特效药。
    承恩觉得有点来不及,一来一回的话,时间太长了。
    但是看宋旸谷低着头蹲在那里,他觉得自己做点希望不大的事情,也能做,最起码也是有点希望。
    趁着夜色掩盖就进城了,他得坐火车走,不然更来不及了,打算先回上海,再联系香港那边。
    时间都是催着人在做事的,你只想一个事情的话,就来不及了。
    你得想很多很多事情,全部安排好,严丝合缝的,才能保证最大效率地做事。
    扶桑这个伤口不恢复,就特别的拿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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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 我太太很优秀
    中部偏北地区, 已经在一个浓雾一般的深秋里面结束最后的余热,山坡上曾经西晒的橘黄色光晕变成明晃晃的毛茸茸的光圈。
    他们游走在山林野草里面,赶收完最后一波秋粮, 远处崎岖的山路上偶尔一颗崎岖的柿子树, 挂着鸡蛋黄一却发涩的果子。
    扶桑跟着大部队开始东奔西走, 在这个荒草彻底裸露之前,往更深处隐藏起来, 不然平原少山地区在冬季就是个噩梦,敌人扫荡起来没有一点点的优势。
    日本人非常喜欢扫荡,但凡敌对势力频繁出没的地方, 奉行的准则便是地皮都要搜刮干净。
    扶桑的胃口就非得的顶,吃东西不来劲, 她浑身的感觉,像是烧的久了的那种,有种飘然的感觉, 非常的舒服,但是对病人来说, 这个情况不太好。
    宋旸谷自己背着锅跟瓦罐儿, 走了一会儿,扶桑觉得自己很重,林深雾浓, 他走了一晚上,只有晚上行军的。
    这一片已经没有人了, 要么跑??x?了,要么走更远的地方, 要么就给日本人抓走了。
    等休息的时候, 宋旸谷布鞋就破了, 前面顶出来一个洞,很多人都是穿草鞋的,草鞋配着系带,现在情况好一点儿了,战利品也多,很多人都能配上行军鞋子,有的是皮鞋,有的半皮鞋,也不是很统一。
    扶桑看着摸了摸,“借个针线来,我给你缝起来吧。”
    她近来总是忧愁地看着他,宋旸谷闷不吭声地,借了针线来,自己低着头缝起来,埋锅做饭不见炊烟,很多饭都是夹生,宋旸谷那个小锅热的一点儿鸡肉,里面加一点水,给扶桑继续吃。
    扶桑慢慢吃着,现实情况就是这样,她有的吃,宋旸谷没得吃,他还要赶路,她也要养伤,看他的针脚很丑,但是他的手很认真。
    大概觉得扶桑在看他,抬头笑了笑,“不好吃是不是?”
    没有滋味不太好吃,盐也没有了。
    扶桑笑了笑,摇摇头,“我觉得很好吃,你没有做东西吃过,第一次,我觉得怎么样都很美味,是真的。”
    枯树枝在无声折断的时候有些酥脆,虚浮在地面上的杂草与枯萎的根茎同在,地上却少有收获,“等回家了,再好好补补。”
    他觉得她瘦,再张口,嘴里就给扶桑塞一块肉,“吃吧,解解馋。”
    宋旸谷不会收针,但是鞋子有点臭,他不愿意给扶桑拿着,就自己硬做,穿针引线的很仔细,“前些年的时候一直有旱灾,等着去年的时候还不下雨,加上日本人打过来了,所以人都走了,迁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千里旱情,饿死了不少人,几十万是有的,但是具体情况,报道是不见实际数字的,只是一直在说旱灾,很多人都往西北去了,因为山东那边的话,地也不是很多。
    逆着日本人过来的方向,也不太愿意去山东,去山西的最多,宋旸谷把线扯断,“如果明天还不退烧的话,我就带你去山西。”
    扶桑笑了笑,“会退的,今晚说不定就退了。”
    宋旸谷把衣服给她拉好,“睡吧,睡起来了就退了。”
    他还不睡,也不想洗漱,还有事情,夜里温度很低,也没有什么被子,他就去找石头,埋在底下坑里烧热了,然后放在扶桑周围,这样相当于个汤婆子。
    一圈儿下来,等着夜里的时候,还得再起来一次,扶桑有感觉他起来,但是她太困了,她觉得很安心,哪怕颠簸,也没有这样踏实过。
    有人看星星,只看过头半夜的,越来越亮,但是很少有人看后半夜的。
    后半夜的星星,不是星光璀璨的,扶桑凌晨三点的时候醒来,她醒来的一瞬间,就觉得很好,身上那种轻松跟温暖舒适,跟前些日子是不一样的。
    但是会反复烧,她不敢掀开衣服,宋旸谷就一直侧着身体,挡风的。
    扶桑看一眼浅淡的星星,夜空是浅蓝色的,带着一些奶白色的底色,晕染又消失不见u一样的难得,很安静,很沉默。
    白天的时候会一直在这里,分散开来,宋旸谷的眼角,有很深的褶皱,他也刚刚三十来岁罢了,扶桑觉得他显老了,跟自己一样。
    什么是喜欢啊,现在就是喜欢。
    他睡觉了,眼睛都睁不开的时候,你打量他的时候,会越看越觉得自己幸福,越看越觉得帅气,她觉得他很帅,一直以来,从见第一次开始,就觉得这个人很帅。
    很高傲很矜贵,又很龟毛脾气差,贴着他的脸,在过去的日子里,她有时候会很想触摸一下他,两个人贴贴脸就好。
    如今也已经实现了,对很多人来说普通寻常的事情,两个人却是做梦一样的知足。
    “白天的时候,我让你放我下来,你为什么要继续走。”
    他根本走不动了,在最后面磨蹭,脚底板全是血泡了,走一步都是疼,走这些日子,他承受不下去了,体力跟不上。
    宋旸谷静静地听着,眼睛还是闭着的,轻轻地嗯一声,不说话。
    扶桑继续说,“如果今天晚上继续走夜路的话,你背我一半路,剩下的我俩扶着一起走,你扶我一把拉我一把就好了。”
    宋旸谷还是不说哈,扶桑说的很轻松,喊着他的名字,“宋旸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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