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动了谁的蛋糕,动了谁的利益,那么谁就是凶手,只能这样揣测,中间车队投掷下去的那么多炸药,从哪儿来的,城里如今严格审查,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凑起来的。
    柳先生掰开了揉碎了想,自己一点一点地在心里面过,宋旸谷想不到的事情,不愿意去想的事情,他做幕僚的,就要仔仔细细地搞清楚才行。
    利益反面纠缠太多了,不是全国家都在跟日本人对抗的,有的地区因为妥协政策,也一直没有跟日本人撕破脸,始终是保持着一种敏感的边界感跟距离的,这些人不属于政府力量,也不属于南方力量,也不是日本人的附属。
    是各种方面交织复杂的站位方,他们非常矛盾,但是又很注重维护自己利益,最大的财政收入,就是来源本地的税收,有的时候地方统治是不讲道理没有科学的,它为了搞钱要财政大权,可能会做出一些反常的事情。
    比如,云贵川的一些地方势力,一边在打日本人,但是因为军费的问题,没有钱,没有税收,那么搞钱最快的路子,就是三个,一个是对国际社会化缘哭穷,得到其他国家的施舍,这个很难,因为地位很低。
    第二个呢,就是跟日本人虚以委蛇,让我兄弟去跟日本人打,眼看着日本人吃力的时候,日本人也要拉拢人呢,我就当自己眼瞎心盲,先让我兄弟打着,我背后呢,跟日本人勾搭一下,骗骗日本人的装备武器跟钱。
    大家都在战争中生存,又在生存中极限拉扯。
    第三点呢,就是宋旸谷现在搞破坏的事情,他们地方势力呢,收税,各种名目的税收,盐税更是重中之重,有的为了搞钱的,云贵川自己的军队,都倒卖鸦片,贩卖私盐,甚至是鼓励种植鸦片收税,走私货物。
    什么多收税,什么偷漏税,这些花活儿玩的五花八门地滑稽。
    但是非常地应景,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要打仗不是?
    要养军队是不是?
    没有钱,不生产连年打仗,民众都搜刮不出一点油水来了,你不想办法搞钱,不想尽办法,就全部完蛋了,连枪都买不起。
    那就绞尽脑汁,不怕历史笑话,也永远不会写历史书上的骚操作,全部都出来了。
    在特地的历史情况下,宋旸谷理解,“这不能说是火上浇油,不能说合适,也不能说不合适,但是这些情况放任下去就是错误的,这个路线就是错误的,长远的发展不是这样的,我参考国外很多第一批第二批资本主义国家的税制改革,从来不是我们现在这样的,这是一种很大的落后。”
    眼睛不能只看着国内,要看到国外里面去,还要看到国外国内上千年的发展历史跟区别,比对一下,比对出来的结果就是,“我们很落后,落后大概要三四百年,因为我们的思路是存在错误的,经济畸形导致了我们的税收财赋的扭曲,如果不纠正过来,那么往后可能再过一百年,我们子子孙孙就再也追不上了,我们要拿个蓝本出来,这样后面的人才好照着车辙子做事。”
    那么今天看来,是做到了,司机也笑了笑,“今天死的话,也很值得,不死的话,我觉得很骄傲,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做对的事情,很值得。”
    家国大义面前,个人的生死存亡,总是不值得一提的。
    扶桑得到消息的时间,是第二天早上起来,日本人还是掩耳盗铃封锁消息,但是各大使馆还有北平的各方面都在发难,联合起来要求调查这个事情,箭头直接指向日本人,就差没直接摁着日本人的头认了。
    警察你们要抓人,路面上的巡警也要抓人,什么时间什么人带着什么东西出现在这个街道上的,全部都要盘问清楚了,找证据找线索,你在留上投掷炸药的人的信息,住在哪里的,都要一一地列出来,清清白白,彻底搜查。
    迫于舆论的压力,日本人快速地改口,第二天早上起来发布官方的通报,跟自己没有关系,跟日本政府也没有关系,绝对不是自己暗杀的。
    扶桑隐隐就觉得不好,因为宋旸谷昨晚没有通话,她心想也许很忙,但是等早上起来,九点钟的时候,还是没有早上的问安电话,她就有点烦躁,脸色就不是很好看,吃完早饭不想出门,直接回房间里面去了。
    结果电台里面正好播报,日文的,扶桑会日文。
    听到一瞬间,人就豁然站起来了,失踪。
    她一瞬间,刀了整个日本岛的心思都有了。
    有些蝼蚁,真的适合用开水烫死。
    日本人非常尽心,从现场扒拉出来一点残骸,说是宋旸谷。
    希望家属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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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章 我很爱很爱
    扶桑整个人是不相信的, 二老爷在外面应酬,大马路上西西图澜娅餐厅门口,永远有提着篮子叫卖报纸的小孩儿, 穿着背带裤儿, 冻的手脚发胀发肿, 二老爷家训仁厚,每次来西图澜娅餐厅吃完必定要买一份儿。
    “日本人谋杀, 宋老爷您看看——”
    递过去一份报纸,上海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报童每天来往接触许多人, 小小年纪便应酬自如,一边介绍一边把香烟盒打开。
    里面宋旸谷出会场上车的照片折合在另外一面, 整个报道用了两张照片,首页一张是当时拍摄的残骸,是北平报社拍摄的现场。
    报童拿着骆驼牌香烟, 抬头的时候就看宋遵循脸色不对劲,人一下就瘫在地上了。
    身边的朋友还在挑选香烟盒子上面的画片儿, 为了吸引顾客, 烟草公司很多搞竞争,请明星来当模特,画师画画, 印刷在香烟盒子上面,每个月都不一样, 如今刚开年,新的香烟女郎就已经印刷上去了, 是最近很火的电影明星。
    朋友给吓一跳, 身边的打手马上就跟上去了, 扶着起来,马上送医院去了,“给宋家去电话,马上到医院来。”
    手下的人呢,跟姨太太关系很亲近,宋家的这一位姨太太,早前在舞厅里面做大班,跟金先生的关系非常??x?好,她拜金先生码头的,金先生是悟字辈分青帮的,上海七分天下归青帮,三分是租界。
    二老爷年后的第一餐饭,就是跟金先生一起吃的,两个人年纪差不多大,当初二老爷来这边的时候,也是先拜码头的,他那时候直接拿了十万块给金先生,求庇护的。
    金先生觉得他讲义气又会做事,这边金先生养一帮弟兄,想要做生意又很想正规一点,转型也不是很容易,上海这边租界的条约越来越规范,跟警察打交道也很多,盘根错节的,两个人生意上的往来就越来越多。
    二老爷让利很多,看着那一份报纸,金先生对日本人也很不满意,一字一句读完,人在里面抢救。
    但是没想到率先来的是姨太太,当初她在道上的名号就是小红鲤。
    “人怎么样了?”
    金先生指了指里面,“不清楚情况,等医生出来,其他人呢?”
    手下那边就不吭声,道上混的,终归是偏瘫小红鲤一点儿,嫁人从良了,就是奔着过好日子去的,宋家有钱,钱多的金山银山,国外的物业地产还有存款,这些二老爷都跟金先生说过,两个人无话不说的。
    但是就是因为太亲近了,小红鲤算是金先生的人吧,所以他就不能开口问小红鲤的事情,那时候她能做大班的,上海滩一大半的舞女都是听她的,就是有这样的号召力,但是宋家的家庭情况很复杂的,如今大房来了,姨太太按照山东老家的规矩,就是没地方站的。
    对宋家的情况也了解一些,但是不好说什么,结果就见小红鲤一下就哭出来了,捂着帕子,哽咽着,“金哥,我快活不下去了,我是嫁人了,不是卖给人家家里的小丫头,不是家里无足轻重的洗脚丫头,这些年我陪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对大房那边对我本来就不亲近,这些年不来往,如今来了,我便低头,大年初一我亲自去拜见奉茶的——”
    是的,她先低头,低三下四的,如今才知道什么叫妾,什么叫姨太太啊,她进门人是见到了,二太太那边不可能不见她的,堵在门上的时候,大年初一大家都能看得到。
    但是跟她想到的完全不一样的,去的时候二老爷刚好不在家,二太太人都没有起来,只坐在高座儿上,上海不时兴老礼儿了,她行的是新式礼仪,问好就是了,说几句吉祥话儿。
    原以为二太太说什么,谁知道只是让人捧茶来,“请坐,取红封儿来给姨太太”
    管家亲自托着红封儿上来的,赔笑递给姨太太的。
    其余的,二太太便一直低着头喝茶,根本就不会看,不会问,多一个字儿没有。
    小红鲤身世也坎坷,她老家里是贵州的,祖祖辈辈放排的,她的爷爷,她的父亲,都是死在放排上的,那种放排人,赚的都是卖命的钱。
    山上的竹子木材,云贵川地区的,运输不方便的时候,为了节省人力物力,就放排,从山上下来,然后特殊的捆扎在一起,利用南方庞大细密的水路网,在河道里面一排一排地运输到大地方去。
    水流湍急的地方,就得要巧劲儿,不能让木头散开了,也不能让木头走错了方向,但是人有时候就顾不上,顾不上的时候,一旦掉在水里面去了,立马就跟横冲直撞下来的一根根木头砸死,一排排木头在水面上,让你连个露头的机会都没有。
    直接就是死。
    她跑到安徽去投靠亲戚,亲戚也没有活路,带着她顺着新安江去苏州,在苏州学艺,后来到了上海,十二三岁就摸滚打爬起来的。
    结果现在就到这样的地步,她想开口的,说自己想搬过来住的,但是二老爷那边的态度她可以接受,冲击力没有二太太这边大,她就是那样矜贵地,敷衍而体面地招待你,让你无地自容,一种天然的威慑跟压迫就在两个人的中间。
    不是所有的人都出身上海,不是所以的地方都是上海滩。
    金先生淡淡地看着她,“当初劝过你嫁人的,你要当富人妾。”
    摊开手,“小红鲤,你知道,人不能要太多的,每个月的家用,宋家那边是按月送过去的,你喜欢跳舞就去跳舞,喜欢去喝酒就去喝酒,你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的。”
    你当初有人追,那么多穷小子,那么多警察有看好的,但是你都觉得穷酸对不对?
    你要穿靓衣,你要入豪宅,如此而已。
    金先生拿出来报纸,“你知道,这一位,是独子。”
    三个儿子里,只有这个是亲生的。
    小红鲤捂着嘴,太震惊了,“真的吗?”
    金先生不确定,这个要等宋家人来。
    扶桑你说难不难呢?
    她没有去医院,她直接回北平,喊了小荣来,“你陪着太太去医院那边儿,让姑太太也一起去。”
    二太太人完全就不太好了,她现在完全就是麻木的,扶桑这么一说,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要跟着扶桑去北平,“我跟你去北平,儿子啊,我的儿子——啊”
    最后一个字,疼得说不出口,她的儿子啊。
    扶桑眼睛都看不清路了,全是泪,她自己觉得烦人,看不清东西很烦人,影响她做事的效率了,一把拽开二太太的手,“你马上去医院,你懂吗?你如果不去医院,如果人不好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这样大的家业,这样多的来往,你这边让谁去主持呢?
    她知道,昨天姨太太那边来过,难道要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吗?
    人在第一时间,是考虑自己儿子的,如果有个选择在自己眼前,老公跟儿子死一个的话,她毫不犹豫地,真的会选不如老公去死。
    包括二老爷有这样的选择的话,他也是毫不犹豫让自己去死,换宋旸谷。
    所有人都希望他活着,扶桑眼神很凶,很沉,“活着,我给你带回来,死了,我留在北平。”
    甩上车门就走了,她坐直升机去的,很幸运,昨天刚认识拜访的朋友,家里有直升机,她可以直接过去,承恩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家里有□□的,全部装在口袋里面。
    扶桑自己也带着,她问承恩,“怎么用?”
    承恩教她,教着教着,忍不住侧过脸去,跟大太太一样,太疼了。
    扶桑这个人呢,她不仅仅跟自己容易较劲,她跟所有人都较劲,老天爷有时候安排的不好的话,她都能跟老天爷较劲,就是这样的。
    你如果让我先生去世,这样对我不公的话,那我变得不可理喻一点,变得疯狂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对不对?
    她还有很多钱,很多钱,她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她宁愿自己是个印钞机,赚很多很多钱,就打下去,一直打,打到日本人死绝。
    现在不要跟她讲什么种族,一个种族有好有坏,不要偏激,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挫骨扬灰。
    她在飞机上哭,一直哭,有时候沉默地落泪,有时候崩溃大哭,很多时候,她会趴在那里,呜呜地哭着。
    那份报纸,看了又看,一看宋旸谷的脸,他的袖口,能看到他上车的时候,袖口出来了,是她结婚的时候送的,托伍德从国外买的寄回来的。
    他戴着很好看,很帅。
    扶桑想,她多想一个字,都疼得余生活不下去的感觉。
    她第一次觉得对人生失望,“我很失望,很失望地那种失望,我曾经有个这样好的爱人,这样好的人啊。”
    从今以后,再也遇不见了,再也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了,这样的一个人,在她少年的时候,仰望着他的时候很多,他博古通今,承担了她少女时代绝大多数的崇拜。
    她结婚,是最幸运的一件事情,她总觉得活在当下,不留遗憾,可是现在想想,遗憾太多了,太多了,她爱他,比自己想的深很多,很深。
    报道上面的描述,就是没有人活着了,整个车队都成灰了。
    没有成活率。
    日本人像模像样地拉出来一个尸体,看不清任何东西,对外发讣告,说是宋先生。
    扶桑下飞机的时候,完全就不哭,日本人设灵堂,祭拜。
    大棺材都在那里摆着的,很多北平市民来吊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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