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头一回笑,窗台上的兰花儿都得虚弱三分,他这个脸很抗打,宋姨从灯影里面看着他今儿面色和气,心里快慰,“小三儿,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她已经很虚弱,这会儿精神好一点儿,细声细气的讲话,一辈子没有大声说过话,没有大声笑过,好像出生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自爱规矩里面一举一动都缩着手脚的样子,这方院子真静,“我闭眼前,能不能看到你娶妻生子了,你伯父要是活着,必定早早地给你安排好了,难为我们这些无能的人,安排不了你的婚事儿。”
    隔壁院子里有骂孩子的声响,“你听听,有的人家养鸟,有的人家养鸽子,有的人家有孩子,咱们家里只我们几个人脸对着脸,却比深井还安静的很,你不快活,我知道,你相中人家那个姑娘了,可是那个姑娘没看好你,是不是?”
    过来人的旁观角度,总是扎心的教人难过,宋旸谷海绵一样的心,瞬间就像是撒了辣椒面儿放在火上烤着,焦了又疼。
    疼得想教人翻脸,教人扭头就走。
    木讷一样地站在那里,这样的真相压过今天的快乐,他抿着唇解释,“不是吧?”
    看他不服气,宋姨不忍心,以后的事情他看不了太多了,人的寿命如此,可是这个孩子,他还没长大,“你心思藏的最深的,你要什么不要什么,从来不直接说,不像是你两个哥哥,我们家里富贵,从来是别人捧着你的,揣摩你的心意,不用不开口就给你安排好了。”
    “可是你喜欢人家姑娘,难道要人家姑娘对你好,围着你转,跟你表白自己吗?上赶着嫁给你,见天的跟你说话儿凑趣儿吗?那是早先时候了,我跟你母亲就是这样过的,出嫁从夫从来不是简单的四个字,我们多少东西都压在心底里去了,三哥儿,好孩子,你明白吗?”
    “你得追人家,你得对人家好。又不是承恩,女孩子要跟养猫一样儿的,你对着她好,她才跟你亲近,你对着人家不好,见了不是冷脸就是挤兑,人家就敬着你了,跟你亲近不起来。这是互惠互利的事儿,你不要别扭,拿着架子端着不下来,男人最大的本事不是做多大事儿的,是好好疼身边儿人的,这一点,你??x?大伯做的不好,你父亲稍微强一点儿。”她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一辈子没有讲过丈夫的坏话,哪怕就是到现在,也只是一句他做的不好。
    “我不想你这样过,你比他们都该轻松地活着,活着更自在才行,家族兴旺到你这里,我们都只盼着你高兴呢。”
    说完,无限眷恋地看着这个孩子,大家当眼珠子一样疼啊,三代到这里,就这么一根香火,就是二老爷这个年纪了,能撑着也还是给儿子撑着诺大的家业,也没有对宋旸谷提出过什么要求。
    家里有钱,有人,以前盼着他娶个大家闺秀,名门望族。
    可是现在呢,看他这样子,就只盼着他娶个合心意的,无论什么人,他喜欢的就是家里喜欢的,完全一致看齐,因为他脾气太拐了。
    看人没有上百个也有几十个了,从头到尾他表露出来过愿意喜欢的,就那么一个。
    俩人还是打小就认识的,那么宋姨跟二太太也商量过了,他愿意就行,家里真的无条件的支持。
    原先对扶桑的话,虽然看好高兴,但是没有那么地看好。
    但是现在怎么办?
    你儿子喜欢,人家能拿捏住。
    这样形容不太好,但是就是宋旸谷从求亲给人家拒绝了之后,整个人就不太好,他不高兴,天天不高兴。
    天天去街上转悠为了什么?
    承恩也许没看出来,但是她看得出来,一个不出门的人,现在天天出门。
    就是情窦初开地,想看人家一眼,也不是想说说话或者接触,就是单纯地看看。
    他的感情很单纯,很简单。
    以至于爱情需要谋划需要脑子这个问题,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诀窍。
    很多人以为感情爱情都是水到渠成的,自然而然不需要动脑子的。
    那就错了,爱情这么美好的东西,最需要动脑子,最需要多斟酌。
    世界上好的事情都得花心思,更何况爱情。
    她一点一点掰开了揉碎了跟宋旸谷说,比天上的月亮都掏心窝子,“你得追人家,得看看人家怎么对老婆好的,你见过太多不好的了,报纸上说燕京大学的教授求婚自己的女学生,写的那封信你见过吗?”
    就是那种感觉,她拿着跟二太太看了很久。
    不一样了,她不愿意以后的女孩子过自己这样的日子,也不愿意宋旸谷以后成为他大伯他父亲那样的人。
    这不是好日子。
    宋旸谷想了很久,或许是被太多没有听过的话打动,他鼓足勇气有些委屈地看着宋姨,“她不喜欢我吗?”
    宋姨诧异,听半天就问这个,她以为会表态之类的。
    “你觉得呢?”
    “喜欢吧,她跟别人说,以后跟我结婚。”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带着坦荡跟信心。
    结婚?
    宋姨看着宋旸谷突然有点累,这俩孩子指定有个脑子不太好的,婚姻是儿戏?
    “那她大概喜欢你,你做了什么?”
    宋旸谷微笑,“也没什么,就是帮她开车。”
    “只开车?”
    他点点头,“我一般不太反驳她的要求,现如今。”
    一些事情,他心挺大的,跑腿儿做事儿,吃饭什么的,今天的一切,他都没有放在心里,就是扶桑要他做的所有事情,他不太去想,就是做。
    宋姨笑了笑,这俩人,她看不透,兴许姑娘脾气也不跟常人一样,给宋旸谷理了理袖子,卷起来一点儿,“你们好好儿的就行,要结婚的话,我们不管,你们自己商量好了,跟我们说,我们八抬大轿去迎亲,去洗漱去吧。”
    第二天看着宋旸谷早早就出门去了,带着承恩开着车走的,二太太才问,“昨晚你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那个姑娘是个厉害的,厉害的咱们不怕,家里就缺个厉害的姑娘,咱们也想要个厉害的姑娘,你看,给人拿捏的死死的,昨儿晚上他高高兴兴回来,跟我说那姑娘以后跟他结婚,您看,人家一句好话儿,跟个三岁孩子要到糖了一样,咱们不管,那姑娘有主意的很。”
    二太太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可是看宋旸谷看够够地,她宁愿看儿子娶个媳妇回来秀恩爱,也不愿意看着儿子跟个木头一样在家里放冷气。
    她算是想明白了,“他们好几只管他们的事儿,他们好了,咱们的日子就好了,有盼头儿了。”
    想了想自己的嫁妆,又盘点了一下,“分成三份儿,传家的我只给老三家的,其余的要有意见啊,让他们两个兄弟来找我。”
    宋姨笑的虚弱,“都是好孩子,和气的很,你又何苦做坏人,就是平均分了又怎么样,非得给他们兄弟三个埋祸根,要是都有了媳妇儿,难免不和气。”
    二太太不愿意,“不如我私底下偷着给老三家里的,面儿上再平分罢了。”
    宋姨笑,“你心眼儿比我多,你说了算。”
    二太太也笑,等出去了就落泪,妯娌俩陪伴,见天地说说话儿多好啊,几十年的感情了,比亲姐妹还要亲,如今也不过是硬撑着,要是大嫂去了,她家里不知道怎么手足无措,二老爷那边儿,赶着在儿子成亲前,娶了个小。
    这事儿她瞒着,谁也没有说,夫妻分离多年,就是敬重还能有几分呢,自然比不过小的,以后她也不会去上海,死大概才能同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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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不敷衍
    宋旸谷按时按点去报道, 他吃过早饭点儿就带着承恩去,承恩看他,“去哪里?”
    宋旸谷很诧异地看他一眼, 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 不是很明显吗?
    承恩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说错话儿了, 看着前面,“要不要带点东西去呢。”
    他一些话很难跟宋旸谷讲清楚, 比如说这样的事情,没有人会给主家准备好饭菜的,外面帮忙的吃席, 但是主家就跟扶桑这样的,不能大吃大喝, 也没有人问这些,都是饿了自己去找点吃的,习惯性地自苦, 毕竟试是伤心的事情。
    他转一圈儿,想买焦炸丸子的人家早上起来不开门, 只买了早点, 城里面才有,下面根本没有,想花钱买都买不上一口热乎的。
    溜溜地送过去, 扶桑一直在屋子里面,家里兄弟少这时候就看出来了, 扶然跟扶桑分一分,总得一个头半夜, 一个后半夜吧。
    扶然身体这样子, 肯定不能后半夜了, 扶桑就得是后半夜,她后半夜现如今刚好换班儿,白天的时候扶美就得顶上去了,扶然得在外面跪客。
    宋旸谷拎着早点站在那里,芝麻烧饼陪着油条,扶桑看他跟个呆头鹅一样的,也不知道喊人,她擦擦眼泪就出来了。
    有时候吧,尤其是到了今天早上,又累又难受的,已经没力气哭了,但是客人来吊丧的,听不见哭声不好,所以扶然得跪,扶桑也得哭着烧纸,嗓子疼得难受。
    “给我带的?”
    宋旸谷点点头,很直白,“今天干什么?”
    “我哭丧。”
    他点点头,你哭你的,他问的是自己要干什么,等着扶桑安排呢。
    扶桑还真的是得安排一下,“你去给我买报纸吧,把报纸给我买好存着,我要看报纸,这里帮忙的人够了,你回去了,等着明儿一早,接了小荣来,他是要来做祭的,你同他一起来。”
    宋旸谷点点头,看着她说大口大口吃东西,突然想到昨晚上宋姨说的话,很神经兮兮地看着扶桑,“要喝水吗?”
    不然这样是不是有点干巴?
    扶桑愣了一下,一嘴的饭慢慢地咽下去,“你有吗?”
    她脑袋有点昏沉,也有点蒙了。
    宋旸谷摇摇头,“没有。”
    他是想关心一下的,四处看了一下,不知道哪里有茶壶,院子里杂乱地摆放着杯子,都是喝过的,他不知道能不能用。
    也不太想用,“明天给你带家里喝的吧。”
    一般人就翻脸了,怎么我家缺水啊?
    您木头啊,不知道给我找口水喝?
    您没水问什么?
    问了显得你多嘴多舌还不干活啊?
    这人很知道怎么教人搓火儿。
    人家愣是没吭气儿,扶桑最近看他顺眼许多,很友善地提醒,不是不生气,是这个时候真没有生气的心思了,对自己身体真的熬不住,“你可以现在给我找一壶热水,厨房可能有,然后找个干净的碗。”
    宋旸谷犹豫,他没进过厨房,但是宋姨的话还在自己耳朵旁,问的很直白,“你想我去吗?”
    扶桑定定地看着他,“你说呢?”
    宋旸谷去了。
    厨房就是查家大姑娘一直在,她在也只是洗菜帮忙儿的,所有事情人家厨房有总管,主家说了不算,迎来往送有礼柜,丧葬流程有管事,这些事情都只需要主家照着办就好了,不需要你发表任何意见。
    因此她只是两头忙着打杂儿,看宋旸谷进来很诧异,“您找什么?”
    “热水。”
    查家大姑娘刚从窗户看这俩人一直说话??x?儿的,低着头笑了笑,给他倒水,“拿去吧,有些热。”
    扶桑给他一条红绳儿,“你属相犯冲,红绳装在口袋里,明天来带着。”
    属猪、牛、羊的都不行,按理应该避讳的,舒充和的时辰跟这些人不太配,但是用红绳也可以。
    宋旸谷点点头。
    他临走的时候,非常上道,他看见查家大姑娘从大锅里面舀水,他自己去给扶桑倒了一碗,放在磨盘上,“一会儿冷冷喝,嘴上干破了,多喝水。”
    扶桑看他眼光就有点不一样。
    这人有点行。
    自己等着凉一点儿,咕咚咕咚全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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