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干巴巴地,等着宋旸谷用担架抬着她上车的时候,夜色漆黑,她手冰凉的,宋旸谷擦过,给她塞进去,“你什么时候买的?”
    宋旸谷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房子吗?”
    扶桑点点下巴,看他硬塞进来,车门砰地一声关上,老马坐在前面,承恩开着车子打开前灯,路过白天事发的地点,已经没有人了。
    宋旸谷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围夜景,路灯这一片很亮,但胡同里一点点微光,“今天早上买好的,不是要结婚,总得有个小房,我一早去茶馆找的中人买的,我母亲愿意住在老院子里。”
    他淡淡的讲,车子一阵颠簸,他就摁着扶桑的肩膀。
    扶桑晃晃悠悠地睡过去,琢磨着他的话,来回几遍也没有揣摩明白意思,她觉得自己得休息了,不然脑子转不动了。
    有点累。
    但是很安心。
    十月份的北平夜里已经寒凉,但是她睡得一只很暖,周边一直很暖,床上的被子很软很暖,她虽然只能平躺着,但是有人给她盖被子。
    承恩在院子里还收拾着呢,宋旸谷站在屋门口儿,往里面看一眼,闭上门,老马精神还好,他喝了糖水包扎之后闲不住,丈量这个院子,“是不是比先前的要大,我看这个院子大,之前的院子没有这个大,得多少钱?”
    承恩点点头,自己拄着扫把,“可不是,这个院子得大一半儿,就是房间少了些,离得那边也不远,要价五千块呢,我们爷昨儿晚上在院子里看,觉得那边儿老院子小了些。”
    宋旸谷这人呢,夜里三四点就起来了,他没睡多少,先去外面茶馆儿,昨晚上怎么看,都觉得院子浅浅地,他打算着呢,既然要新婚,最好是有个新院儿,没有跟自己母亲再挤在一起的道理。
    在这边结婚,然后再把二太太她们接来,这样屋子就不会显得少了,不然大婚扎顶棚就不够地方,又闹哄哄的,吵得家里老人不能休息,新婚夫妻也拘束。
    你从这点上来,这人就特别的仔细,做事情格外地周全,但是他这点周全,谁也没说过,就是承恩也是猜出来的
    承恩觉得这事儿能成,他觉得铁定能成,叽里咕噜话很多,“你们上午在伍德医生那边,下午我就带人打扫收拾的,东西都是现成买的,有什么缺的地方再跟我说,依我看啊,这算是缘分,提前住进来呢。”
    老马知道扶桑的心思啊,只能尴尬地笑笑,拉着承恩到一边,不敢给宋旸谷知道,“我们姐儿,是不愿意呢,说了您别生气,实在是啊,觉得跟你们家爷们不对脾气,俩人在一起不合适,不是吵架就是拌嘴。”
    然后他咂摸嘴儿,“只是我今晚来看着,这样好的一个院子,这么贵的价钱,又是这样仔细的心思,也不怕麻烦,带着人就来了,你们家爷们也人性不错儿,我才跟你透底儿的,姐儿有时候想的多了,爷们儿有时候也不大会说话。”
    你得说几句好听的,你这样做有什么意思呢,都坏在你嘴上。
    承恩没想到还有这事儿呢,他心里就麻。
    这要是宋旸谷知道了,能气死,这人什么心思啊,人家还不愿意。
    他得悄悄地,跟这个事情办妥当了,宋旸谷做不了的事情,他得去做,跟老马商量一下,早上起来扶桑醒来的时候,他就去叭叭叭说了。
    这新房子,这大院子,这院子里大空地儿多敞亮,这多好的心思啊,总而言之,“我们爷们多上心呢,您瞧着这番心思的份儿上,也不能这样回绝了不是,多看看,有的男人还真的就比不过我们三爷,都有主意的很。”
    他影射呢,说的是伍德。
    是,长得好,有本事,家里有钱,关系好。
    可是你最后,人家就是朋友,能救你帮你,但是再仔细妥帖的事情,人家办不到。
    就跟朋友能两肋插刀一样,但是你让他给你倒杯热水,可能做不到。
    他们爷不一样啊,多好啊。
    他在那里呼呼啦啦说,扶桑精神不大好,还是有点晕,听得一耳朵,一耳朵的,“你说的是,说得对,是这个道理。”
    她哼哼哈哈也没大听进去,外面就闹开了,人家来查人头的呢。
    巡警人就来了,这新来的不是,他得踩地头,宋旸谷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这一片儿的巡警不行,无恶不作那种,专门欺负人的。
    承恩拿着钱打点一下,这些人里面很多就是坏种,专门勒索老百姓的,“我们爷们不在家里,上班去了,就是财局那边儿的,来的匆忙,没来得及给你们打招呼的,这些茶钱,算是赔罪。”
    给人家塞钱,人家拿的很顺手,但是就是混,这些街面上的人,真的横,欺软怕硬还吃得开,“财局怎么了,我们不归财局管,我听说你们院子里人可不少,都出来见见,混个面熟”。
    “有女眷,不方便了,您看我行不行?”承恩卡巴一双大眼睛,他真的是尽力了,好声好气。
    结果就是从这儿起,这俩巡警就开始胡搅蛮缠,他们踩地头的,如今就是猖狂的不行那种,跟黄桃斜街的巡警不一样,这真是毒虫。
    进屋子,就杠上了,闯进去就要见人。
    承恩也火大了,就是冒死也不能让人进去了,他这人规矩大的很,脸就掉下来了,挡在门口,“爷们,今儿给我激愤面子,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北平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们家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再什么时候,轮不到让人踩着门槛进明间。”
    他早年便不是软性子,“说句不好听的的,你们这样的人,不合适”
    什么人物?
    敢踩这个门口?
    别说里面女眷了,就是没人也不能这样进去,有没有王法了,这是日本人进城,治理还是咱们自己的,至于傍上日本人大腿就猖狂吗?
    人家俩人看他这么刚硬,掉头就走了,狠话不比承恩差,“小子,咱们走着瞧,你今儿记住了,爷爷我到时候得认你这个孙子。”
    “尽管来,我等着呢。”承恩不怕。
    掉头他等着人走了,就把门插上,嘱咐老马看着,自己去找宋映谷去了,家里面有人。
    这事儿宋映谷就能摆平了。
    结果没多久,前后脚,这俩巡警一高一矮,带着人就来了,直接就给扶桑带走了。
    专门抬杠给人拿捏的。
    扶桑一下就进局子去了,罪名都现成的,杀害日本人的嫌疑犯,现在满城都在抓呢,戴个帽子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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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寡王
    宋旸谷在班房呢, 上面要开动员会,争取完成任务,但是前面九个月的税收达不到年初的预算。
    当然达不到了, 因为这个年景是一日不如一日的, 多少人开着店铺的, 混不下去了,然后就开始摆摊, 摆摊的一天有一天的明目,混个肚儿饱就差不多了,一天不知道能否有两斤白薯果腹。
    宋旸谷坐在那里, 跟不是会场的人一样,只看着自己眼前的钢笔, 眼珠子一动不动地,承恩不敢进去,只门扒拉开一条缝隙。
    见宋旸谷出来, 他小声地走到一边说,“是那片儿的巡警, 咱们给中人坑了, 那一片儿的住家户,都恨这两个人入骨,一点儿人味都没有, 闹的家家户户不安宁,一高一矮道上人叫高低双煞。”
    宋旸谷站在幽静地走廊里面, 是不是会场有话筒声音出来的只言片语,承恩都替他打算好了, “您先忙着,??x? 我先来跟您说一声儿, 要命的事情他们没那个本事,只是要吃点苦头,在里面关着等着拿钱勒索的,我这就去找二爷去,他的朋友也多,这边警察署的人他常吃饭。”
    做生意的,认识人本来就多,走到哪里都有一点儿面子,宋旸谷再进去,已经到尾声了,劳力还惦记着相亲的事情呢,一直没机会问他的,好问问他跟柳先生那边也回个话儿,“那姑娘,您瞧着怎么样呢?”
    宋旸谷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局长发言,主席台上的红绸布刺眼,“好!”
    周边一片掌声起落,老李没有听清,再问,“你什么打算的?”
    话音刚落,台上结束,此起彼伏地又是一阵掌声,老李是个热心肠的老油条,等着人散地差不多了,他跟宋旸谷并排走着,难得清净,“小宋啊,你家里是什么想法的啊?”
    他觉得自己得点拨一下儿,虽然人长得好,但是过日子得门当户对的,不然的话,光有脸有什么用呢,每个月靠着预支工资过日子吗?
    “依我看啊,你们俩正合适,她家里人口多些,以后啊过日子热闹,人又利索,家里也还过得去的日子,你娶个媳妇来,也能照顾你母亲跟伯母,那姑娘也有个伴儿了,再过两年啊,生个大胖小子,这日子就红火起来了,咱们国家啊,就兴旺起来了。”
    他指着里面,“你看,没有人,谁来做事呢,没有人做事,哪里来的税收呢,归根结底,这要收税啊,还得是看人,多生孩子多结婚才好,人人要三十岁结婚,那咱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想想就真愁人。”
    老李是老辣的,他看问题带着时兴的批判跟传统的固执,最喜欢看小报,上面很多新的流派新的观点,尤其是社会家庭方面的鸳鸯蝴蝶派。
    他总是觉得年轻人想法太多了,他觉得郎才女貌的事情,大概率就差不多。
    宋旸谷这个人,太冷了,老李不指望他这次能说出什么话儿来,只是没想到,宋旸谷正儿八经的邀请他,“家里新买一处小宅子,想着有机会请大家热闹一下的,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晚上罢了。”
    他要请客。
    老二宋映谷跟他讲过很多次,你在同事之间做事,不能太高傲了,你不觉得你高傲,但是你人际关系就是搞不好,你觉得你不在乎这些,不屑于这些,但是真的到时候了,你发现这边没有人用,家里的事情靠着家里,但是外面的事情,就得靠自己的排面了。
    你得自己扑腾着,走出来一条路才可以。
    扶桑呢,跟宋旸谷,俩人是一个样子的,俩人不会钻营,虽然很能干很辛苦,但是不大会经营人脉关系。
    扶桑找朋友,全靠着自己的运气,遇见的都是真心实意的朋友。
    宋旸谷呢,他是没朋友。
    这会儿遇到事情,就知道没有朋友商量的坏处了。
    他这个人呢,有时候就不太搞这些东西,不然的话,脑子还是很可以用的,同事几个嘻嘻哈哈去了,街上都商量买了家具,凑的份子钱。
    老李进去先看了一圈儿,“这东西都挺齐全的,就是缺个梳妆台,依我看啊,大家的份子钱都给了我,我让人搬个梳妆台进来,往后啊,新娘子进门了,也体面漂亮,六个抽屉带俩柜门的,怎么样?”
    宋旸谷已经换了家常的衣服,他站在水缸前面儿,“还是您想的周到,先前还没有谢您的大媒,等着结婚那天,要喝谢媒酒才行。”
    老李一听这是有戏,“你相中了,如今还得早点娶亲才是,不然你看日本人一天一个花样儿,昨晚上子弹在城门外飞了半晚上呢,不定哪天就不安稳起来了。虽然说跟咱们这样的没关系,不管是谁来了,都要我们这些人做事,都得靠咱们主持局面,但是还是早点结婚早安心。”
    他说的语重心长,宋旸谷也跟着叹气,打量着眼前这个稳定的中产阶层,“原本打算买这个院子,就是要结婚用的,只是这一片儿的巡警,黑白双煞的,不知道您清楚不清楚?”
    老李略微一思索,怎么就不认识了,“这应当是亲兄弟俩,一个高个子,一个矮个子的,原先是在王府里面做事儿的,后来那一位出家去了,那一位王爷最仗义的,临走前家财散给朋友们,这俩小子拿着钱,找到门路,当巡警去了。”
    “嗨,早前我们打过照面儿的,这街面上的人,我十有八九是眼熟的,你要是跟他们你有为难的地方,我给你打声招呼去?”
    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宋旸谷有时候,也觉得这个世界挺暖和的,“是这么一回事儿,您要是认识的话,帮忙介绍一下,我有些事情,想请两位照看的,最好是当面认识一下。”
    老李便第二天中午组局,请了那两位过来,黑白双煞听着也觉得冤枉,老李只介绍下便走了,他这边还有朋友吃饭呢,忙的都得一顿午饭吃两场才行,黑白双煞既然是认识的人,也不使坏,“不是我们不讲道理的,昨儿我们是豪横了些,可是混街面的不豪横一些,怕是弹压不了人,顶多也就是拿点小钱罢了,要说谋财害命,我们不做这样的缺德事。”
    他们自己这样看自己的,觉得还算是善良,坏人有时候是看不到自己坏的,“可是您家里那一位,不知道跟您的关系——”
    看着宋旸谷,宋旸谷笑眯眯地,“未婚妻。”
    那俩人就笑了,这好说,“人可以放出来,不过呢,我们哥俩溜溜地跑一天了,拿人的是另外一帮弟兄们,我们动动嘴皮子好说,但是他们受累辛苦的,您看看呢,愿意的话,就给点茶钱。”
    你意思意思,人就能给你放出来。
    承恩在旁边听着,他都往袖子里面掏钱了,钱能解决的事情,一般都不是很难,结果就听宋旸谷轻声嘱咐,“无碍,多关几天才是。”
    又似是而非地说一句,“如今女孩子,脾气太娇惯了些。”
    顺手把承恩袖子里面的钱接过来,放在桌子上,便起身走了。
    黑白双煞面面相觑,看着钱倒是眼热,咂摸半天滋味儿,喝了一壶酒才说,“如今,青年男女我算是看不懂了,我当是赎人的呢,瞧瞧,是多关几天的。”
    矮的那个不管,“这倒是好事儿,咱们啊,两茬子的钱收着,到时候他说放的时候呢,咱们再放出来,又是一份儿。”
    你们就折腾呗,反正钱都收到腰包里面来了。
    倒对扶桑关照很多,俩人蹲着里面去看扶桑,扶桑躺在板板上呢,她发烧了,这地方缺医少药的不说,还冷,什么都没有,本来就有伤,现如今躺着在这里安稳了,不用昼夜焦虑了,但是身体上又扛不住了。
    人嘀咕在她耳朵跟前,“要我说啊,要是有什么别扭,说开就好了,服个软儿就行了,在这里面受这个罪呢,我看你这姑娘就知道是我们老北平姑奶奶样式的人,脾气刚的很,女孩子,服软不算什么。”
    扶桑睁开眼睛,嗓子里面跟个烟筒一样,她口渴啊,“他说什么了?”
    人嘿嘿地笑,“没说什么,有事儿招呼我们就行了,先走了。”
    扶桑就闭着眼睛,宋旸谷到底说什么她不知道,但是您多少教人带口吃的带点喝的啊,就每天的水,到她这里的时候,真的是混浊的,里面什么玩意都有,她喝了都怕自己去了。
    闭着眼睛眼皮子都跳着,因为摁不下去那个火气,你个二百五,你光知道打点给我关着,你就不知道再仔细打点一下,让她日子好过一点吗?
    俩人倒是很有默契,宋旸谷可了解这人了,要是真的被拿走了,这人就是爬着也得跑,也得藏起来,结果承恩说一点挣扎也没有,听人家说满城里面拿嫌疑犯的,自己就跟着人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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