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德可有可无点点头,不看好。
    扶桑又问他一些琐事,没出国一次,很谨慎,从天津港口做轮船,直达日本要三天,扶桑觉得太耗费时间了,如果有飞机坐更好,可惜没有,大家都是坐船的。
    扶桑飘的有些累,她又不舍得浪费时间,一只在研究资料,都是之前研究过的,还不错眼地看,这样实地考察的时候才不会露怯,才不会被人忽悠,就是可惜咨询太少了。
    现如今议论时政的报纸很多,议论专业经济的报道太少了,几乎没有,她渐渐年长,对于北边的经济发展很看好,但是还是在赶超阶段,日本经过维新之后短短几十年,发展成远东第一强国,所以国内很推崇。
    大批量爱国学生第一选择留学地点,大多数日本,大家都是一个起跑线上的,你到底为什么跑那么快的,得学学不是,扶桑是抱着学学的心态来的。
    伍德朋友是个日本人,关系很良好,对来日本的留学生很友善,“殖兴产业之后,我们按照欧美的样板进行复制发展,全面引进各项技术仪器,全面接轨国际……”
    扶桑跟着看了三天,最大的感受就是日本这个民族,他革新的太彻底了,怎么说呢,它接轨欧美太全面了,就像是给自己全部换血,我可以把我之前的东西,全部不要了,无论好的坏的我都不要了,欧美的才是最好的。
    这个跟国内不大一样,国情也不大一样,我们是不能完全抛弃过去的,中国人做不到这样绝情,可是日本人可以,它直接从农业国跨越到资本主义工业化。
    扶桑参观他们的通商会社,是上个世纪就成立的,连同东京外汇公司,村上介绍的时候非常详细,他对于国家的强大充满自豪,“政府成立的物品交易所,每日大宗货物大宗交易不断,资金流动数以亿计,为股票交易所成立构建了初步框架跟原型,我们这些金融人士,为我们的政府国库积累了打量的资材,每年都受政府表彰。”
    东京交易所的前身,物品交易会,现如今已经成为金融枢纽,向周边四通八达辐射而去,源源不断地吸取各地财富,国内国外,然后政府财富不断累积。
    扶桑看的眼红眼热,也看的隐隐不安,这样繁荣的一个国家,她看着村上给出来的数字,光交易所每年就有这样多的资金直接流向政府,政府的钱库日益膨胀。
    她的目光定格在明治二十七年,那一年交易量暴涨,村上也愣了一下,笑的有点和气,“哦,应该是贵国的甲午年,清平十八年对吧,因为朝鲜问题我们在丰岛发生了一点冲突,最后因为摩擦我们得胜,因此国内股票交易大热,交易量激增,因为对政府很有信心,所以更多的人,不仅仅买国家债券,还转向风险更高的股票。”
    “说到这里,事实证明,我们确实是成功的。”
    他的神色,他的语气,他的眼神,扶桑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忘不了。
    不是因为自卑,也不是因为羡慕,而是她好像在这一笔笔交易的数字里面,发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野心。
    扶桑没说话,村上给她看一眼便收起来资料,“这些是我们的档案资料,不给别人看到的,因为看扶桑君很感兴趣,才给您看一下,我们继续参观吧。”
    那本厚厚的资料,扶桑记得真真切切。
    她午饭的时候吃的鱼生,吃起来很凉口感很吓人,像是在吃一个未知的东西,可是她还是一口一口吃下去,一边吃一边微笑,她得应酬,她得夸赞,她得压低自己的姿态。
    最好显得像个没知识的人一样,好让人多说几句话,多解释一下,她从来会说话,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还跟村上学了几句日语,村上很高兴。
    等着晚上回去,扶桑闭着眼睛,把数字一笔一笔记下来,她对数字敏感,有自己独特的记忆思维。
    先从明治二十七年起,也就是清平十八年,那一年,村上讲的是他认为的历史,扶桑脑子里闪现出来的,是自己认为的历史。
    清平十八年,日本侵略朝鲜,爆发丰岛海战,后侵略中国,先后五次海战,历时一年,我军战舰全军覆灭,大小舰艇百余艘,北洋水军将士自杀殉国,朝廷丧权辱国赔款日本白银亿万两,日本资本涌入国内。
    因此日本明治二十七年,内有中国大量赔款流入日本,外有日本资本在中国攫取财富,东京交易所爆热,交易量大卖。
    扶桑一笔一笔写下来,清平二十八年,明治三十七年,这一年是被称为奇迹年,爱因斯坦发表相对论,日俄战争爆发,日本胜利掠夺库页岛北纬五十度以南土地,连续打败两个超级大国,日本踩着亚洲人民进入欧美资本国家行列,股市大爆。
    此后一战爆发,日本进入大正时期,外国资本纷纷涌入日本,承接欧美消费市场,经济格外活跃。
    扶桑整整一夜没睡。
    她想了很多,很多,看了很多,很多。
    你如果把一个国家的股市发展,跟它的历史联系起来,而发现它的股市交易量是跟它的侵略史直接挂钩的时候,你会触目惊心,会觉得骨头都是凉的。
    它的股市是在战争中走向繁荣的,这个国家是凭借战争掠夺走向强大的。
    东京的八月没有樱花,梅雨与酷暑并存,扶桑坐到浑身冰凉,最后泪流满面。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有她母国的血染。
    她来之前戒备这个国家,跟许多留学生一样,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的。
    抱着投资考察的心态来到这里。
    可是她想起来荣师傅许多年前的话:账房先生最大的本事不在于算账,而在于财通天下,足不出户在账房里面,通过一笔笔采买,一笔笔细微资材浮动,货物流通而知天下机要,见微知著而通天下事。
    一府账册可见府中经营如何,一省账册可知省内民生如何,一国账册可见一国命脉走向。
    事到如今,扶桑才明白荣师傅的意思。她才知道看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看一个国家的账册,你才能最清晰明白地看清楚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到底是有着什么样的狼子野心。
    有这样的邻居,她华夏一族怎能安寝,世代难安啊!
    它在你强大时蛰伏,俯首帖耳恭恭敬敬,从唐朝开始便如此,数次反复,恨国人不长记性。
    在历史长河里面纵览,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前倨后恭的,一个怎样能屈能伸不可小看的国家。
    她在这里停留时间很久,近一个月。
    走的时候买了很多期货,她带来的钱全部换成期货,自己去买的。
    欧美人涌进来大量订单,委托日本生产,日本人工厂林林总总雨后春笋一样的开办起来。
    村上并不知道她携带巨资而来,只以为她小打小闹买了一点玩玩,很热情介绍,也很透彻。
    扶桑临走的时候,送了他皖南的茶叶,“这个在我们本国叫太平,太平猴魁。”
    村上很喜欢,“中国的茶叶,一直是最好的,西湖的龙井茶叶,还有你们皇城人最喜欢的茉莉香片我都很喜欢……”
    他对中国茶叶如数家珍,很多日本人对中国的了解,比本国人都要了解很多,扶桑接触的几个日本人都是如此。
    她现在相信国内的一种说法。
    彻彻底底地相信了,她匆匆回天津,见到荣师傅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来那本册子,她记录下来的数字,哭嚎,“师傅,倭寇亡我之心不死啊,我华夏危矣!”
    小荣也大吃一惊,听她描述种种见闻,内心激愤,“我说怎么老在东北那边盘着不走呢,原来是有这种想头,真是舔着个大脸盘子,装什么大尾巴狼,个弹丸小国还敢怎么着我们?”
    “实在不行,从东北给他撵出去,今儿要矿山,明天修铁路,后天又要领事馆驻军的,我说他怎么天天要东西,原来是缺的啊,再缺也不能这么没脸没皮,东北都给他用了,还想怎么着?”
    荣师傅把本妥善留存起来,一丝表??x?情也无,“属实狼子野心,一个东北怕是填补不了那牲口的胃口了,原以为是来东北占便宜的,没想到是想吞了我们的,咱们不怕!”
    “驻扎东北军上百万呢,再有天津一带卫军数十万,拱卫京城城防营卫也也有上万人,咱们还能教它给欺负了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战就是了。”
    扶桑擦擦眼泪,“对,打就是了,来了就打!”
    她把自己的试水情况都说了,“这是橡皮期货,南洋南边大宗商品,我一口气全买了,我研究出来一点路子,不知道对不对,您别怪我,我那时候发了狠,不从日本带回来点东西,我心里难受。”
    她现在开始,真的烦这个国家。
    哪个国家发家是靠打仗掠夺的,满世界找,一个英国,一个日本。
    英国的海盗臭名昭著,日本的强盗无耻至极,名声都差的很。
    荣师傅不管她,“你那一份儿你自己看着办,赔钱了你自己负责,我管不了那么多,明儿就入土的人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恨我国人没看清他们狼子野心,且等着吧。”
    扶桑那一份钱一只没问荣师傅要过,走的时候孩子兴冲冲走的,要去见世面闯荡一下,孩子第一次办大事儿,要高飞,就是明知道赔钱也得让她去,不能一辈子护着啊,她得自己飞啊。
    大不了再赚吧。
    小荣那一份儿还留着呢,扶桑怎么也不肯用,日本的特产她什么都没带,“我不喜欢吃鱼生,不喜欢喝清酒,不喜欢吃寿司,什么都不大好吃,那豆子也难吃,日本女人也丑,男人也丑。”
    她这话肯定带着偏见,小荣听了笑的不行,捧着扶桑买回来的药,她觉得日本的药还是可以的,应急还是可以的。
    给气狠了,在天津没有滞留,她也没心思玩儿,荣师傅跟小荣倒是玩的挺好的,扶桑这人心里憋着一口气呢,等着回北平的时候已经落雪了。
    她没心思看今年的西山红叶,匆匆送着荣师傅回黄桃斜街,便要去倒簸萁胡同,家里好久没回去了,捎个信儿去。
    大力一只听着呢,他现在能拄着拐走了,听着隔壁有动静马上过去了,“哎呦,荣师傅您可回来了,这一趟可真不少日子了,街坊邻居们都想你们了,你们不在,咱们这胡同里面还真是怪冷清。”
    荣师傅笑了笑,回家才舒坦,“出门千好万好,不如家里闲坐啊,还是家里好,要不是扶桑这孩子非得拉着我转转去,我只管一辈子不出城的人,也见识了那花花世界,值了。”
    孩子带着出去,哪里能说不好呢,看看也怪好,就是平时自己没法子去,也不大有意思去,扶桑这孩子,给他是真舍得花钱,在天津那边请了下面分号作陪,陪着吃喝玩乐的,弄得挺好。
    给街坊邻居们都送了天津的特产,大力摸着头不好意思,“该我谢谢您的,不知道怎么谢才好,我们家那口子托您的福气,算是安顿下来了,主家挺好,家里人口也简单,是正儿八经的规矩人家。”
    荣师傅倒是没在意这个事情,闲聊几句,“哪里的人家啊,活儿多不多?”
    “不多,家里两位太太,两位少爷,都是省心的,不是多事儿挑理的人,做事也厚道,看我们家大小子利索,现如今他也满世界求爷爷告奶奶地卖烟卷儿了,在宋家给人留着跑腿儿呢,他街面上熟悉,什么都能买家里来。”
    说着不知道怎么感激才好,像是他们这样的人,北平城里多少人没饭辙,找不到个活计干干,现如今他家里日子好过了,“等着我们送妞妞啊,上学去呢,教她也识字儿念书,以后当职员。”
    荣师傅是赞成这个的,“你有这份见识,好的很,就该读书,听你这么说,是个正经好人家,家里做什么的?”
    “只听说是政府的官员,上海来的呢,老家山东的,这刚从老家把家里人接来,别的就不大清楚了,我们家那口子,嘴笨的很。”
    荣师傅闲话一会儿,大力怕他觉得闹,扰了人休息,便回家里去了,扶桑早走了,她照个面就走了,会交易所先看看去。
    交易所里面别的没有,但是各国的交易报道最全,先找了报纸打个招呼,她这一趟是去天津办事情的,回来还得打个招呼。
    “是,陪着我师傅在天津玩了不少日子,耽误了所里的事儿吧,这会儿回来了,明儿就来上班,得谢谢您容情给我请假了。”
    老板比较开明,“你可真耽误我不少事情,所里多少主顾点名要找你的,你明天早点过来吧,最近交易也很多,政府那边又换人了,大家都很有信心。”
    扶桑笑了笑,放下来天津的特产,一些点心,老板看着笑了笑。
    扶桑不大懂,“怎么了?这家是百年老店,我吃着还可以。”
    她脑子在想难道最近食品行业有风向变化?
    “是不是最近食品行业交易——”
    老板摇摇头,觉得这脑子灵活的人就是不大一样,能想这么多事情,太跳跃了,“不是,只是前一段时间有个朋友家里孩子给我送的也是这个,一模一样。”
    正常,扶桑想了想,“上海来的吗?那一定会路过天津,这证明我们两个都爱重您呢,一模一样的心思。”
    瞧瞧多会说话,老板本来有点腻歪,很甜,但是还是打开吃了一块儿。
    “改天他要请我吃饭,你有空的话一起,也难为你们心有灵犀。”
    扶桑痛快答应,“全凭您安排。”
    老板也不知道她在天津做什么,真的吃喝玩乐两个月?
    不大像,首先看扶桑就不是这种大开大合玩的人,大概就是看病去了,人都瘦了很多。
    宋旸谷上班上的浑身疼,他开始是闲的屁股疼,因为是新来的,事儿还没安排好,再后来呢是腿疼,跑腿儿,杂活儿都是他的。
    然后现在就是牙疼,头疼,心口窝疼。
    回家对鱼承恩就开始喷,“我早晚给这些人气死,这是上的什么班儿?老李老王老孙的,天天在那里做的什么事情?”
    他看不惯。
    鱼承恩觉得正常,他主子看不惯的事情多了去了,“您习惯就好了,一个人做事一个人的路子,咱们管自己就行了,官场那一套儿啊,我看的明白着呢。”
    宋旸谷气的眼睛都有点上火,“这是新政府!”
    鱼承恩不知死活怼他,“新政府怎么了?新政府也是政府,哪里能一下子教人满意了,不得一点一点改,一点一点变啊,您多少收敛一点脾气,一些事儿不值当生气的,您啊,还不如我去呢,我去兴许混的怪好。”
    这个想法很美好,鱼承恩觉得还真行,“您看,我脾气好吧,我人还活泛,人人都能说上话儿,再一个,我听话啊,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哪里那么多为什么?你嫌弃人家事儿办的不好,办的不够美,不够快,可是人家运作就是这样的。”
    非得一口气吃一个大胖子,要他说啊,他主子这是心态没有调节好,当财东当惯了,还不习惯打工思维。
    宋旸谷要吃饭的,给他气的都饱了,他也撞南墙了,这些日子南墙可真不少,他真疼。
    只是没想到鱼承恩今晚又给他一个大南墙,端上来的面条鱼承恩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没办法,家里条件达不到了,“您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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