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不聪明, 可在如今的祁云峥面前,强烈的求生欲却让他忽然机灵了一些, 十分识时务的开始求饶。
    “祭酒大人, 我错了,祭酒大人, 我再也不敢叫了, 不敢叫了!您……您饶了我吧, 我不该说……不该说她。”
    “吵得很。”祁云峥声音寻常,可这简单的三个字, 却把陆迁吓得顿时闭了嘴。
    可他实在是疼,腿间疼, 手疼,疼得要命。
    他疼得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可他却不敢,他怕祁云峥烦他, 直接将他弄死。
    入了国子监成了监生之后, 命便是皇帝的,可天高皇帝远,细细算来, 命是祭酒的。
    他怕疼, 但是更加怕死, 如今只有老老实实憋着,憋得整张脸都红了,头发散乱,眼睛里包着一大包泪水,发出奇怪的哽咽声。
    “祭酒大人……嗝,您能饶了我吗,您让我做什么都行……”他努力忍住泪水,可怜巴巴的看着祁云峥。
    祁云峥面容温和的看着他,便仿佛平日里面对寻常的监生们一般,淡淡一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有些忍俊不禁,“想什么呢?”
    陆迁被眼前的祁云峥吓哭了,他哭得真心实意,眼泪鼻涕都在流,眼泪混着鼻涕,如泥浆一般滚滚而下。
    祁云峥并不为所动,眼神慵懒而平静,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红色的祈福袋,“第二桩。”
    陆迁看到那祈福袋,浑身颤抖起来。
    “祭酒大人,我错了祭酒大人……”
    祁云峥看向他另一只完好的手掌。
    “大人!啊啊啊,大人您饶了我吧!”陆迁拼命挣扎,像一只被拴在角落里捂住挣扎的动物,脸上露出惊恐和扭曲之色。
    祁云峥面无表情,伸出手指,触及他那只完好的手掌。
    就是这只手,扯开了江眠月的衣裳,将她的襕衫撕碎。
    祁云峥眼眸微微一凉,手指施力,只听“咔哒”一声,陆迁的食指被生生折断。
    “呜哇……”陆迁疼得不住翻滚,哭得声嘶力竭。
    “第三桩。”祁云峥声音依旧平静,“欺辱她。”
    “……不不,大人,事未成,事未成啊大人!我根本没能得手!”陆迁哭喊的声音都小了许多,他已经疼得快要晕过去了。
    祁云峥闻言,似乎更加不爽,他手上微微用力,声音幽凉,“得手?”
    陆迁只听耳朵里冒出“咔哒”两声,两只手指同时被折断,他脑中嗡鸣,下一刻便直接疼晕了过去。
    外头的风越来越凛冽,看起来像是要下雨。
    忽然一阵风吹来,裹挟着一段槐树的断枝,“啪”的一声砸在外头的窗户上。
    广业堂的监生们都吓了一跳,江眠月蓦然抬起头,看向窗外。
    上午还是晴日,下午便山雨欲来,明明是冬日,天气却如此诡谲,如人的情绪一般善变。
    江眠月极少在课堂上分心,今日却有些听不进去。
    那红色的祈福袋仿佛一直挂在她的心头,让她想要弄清究竟这是怎么回事。
    她转头看向窗外,看着风越来越大,心中却想着,要不要去绳愆厅,将事情弄清楚。
    而此时,绳愆厅中,陆迁再一次疼醒,他已经无力再开口,只浑浑噩噩的睁眼,被铁链徒劳挂着,如一条待宰的羔羊。
    “我就……我就不该来国子监。”陆迁的声音如同蚊蝇,祁云峥却听得十分清楚。
    “由不得你。”祁云峥揪住他的衣领,黑眸静静看着他,泄愤后,祁云峥整个人反而比方才冷了几分,陆迁反而更加不敢与他对视,一脸的惊恐万状。
    “你以为,是谁给你的银子。”
    陆迁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银子……
    那两百多两银子!
    居然是面前的人……
    “怎么,怎么……怎么会!”
    陆迁惊得说不出话来,连身上的疼痛都几乎要忘了。
    他原以为那银子是天上掉馅饼,却没想到,此事竟然是祁云峥一手为之。
    那么如此,自己写的文章通过国子监选录,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那选录的决定权,就在祁云峥的手中。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联想到刚刚祁云峥说的那些话,似乎对自己积怨已久,他是故意的!
    若在国子监外,还要讲王法,祁云峥想要弄死自己,还得费些劲。
    可是在国子监内!
    陆迁顿时想到自己进国子监,那般轻而易举,本以为一步登天,可是没想到,入学第一日就被鞭打到起不了床,好不容易养好伤,结果又“不小心”得罪了那公主。
    不,根本就不是不小心。
    他记得!在要去公主别院的前一晚上,祭酒大人将他叫到敬一亭,给他灌“迷魂汤”,说他是多么的优秀,多么的出类拔萃,一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不要被其他监生所瞧不起。
    他就这么想要致自己于死地吗!
    一桩桩一件件,简直就是一整个连环套,将他死死地锁在国子监,锁在他的手掌心!
    祁云峥就像是那引诱鸟儿进笼子的刽子手,用银子和简单的考试将他引进笼子慢慢宰割!
    此人实在是,实在是太可怕了!
    陆迁想通一切之后,惊恐地一动也不敢动,几乎绝望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究竟犯下了什么错,才会惹的这位祭酒大人如此报复自己?
    “还有,第四桩……”祁云峥缓缓开口。
    还有第四桩?若不是被锁链锁着手脚,陆迁恨不得立刻一头撞死在祁云峥面前。
    学堂终于下了课,可刚下课,监生们一出学堂,外头的雨便开始哗啦啦的下了起来,雨滴如瀑,站在屋檐下都要被雨水溅湿了衣角。
    雨大风寒,大家顿时都不想出去了。
    雨来的突然,大家都未带伞,众人骂骂咧咧的回到广业堂中等待,想等着雨小一些再出去,却见一个身影飞快的跑了出去,一会儿便不见了身影。
    “那谁啊?”有人问。
    “江眠月啊,她这么着急去做什么?”
    “看样子,似乎是往绳愆厅走呢。”
    “应当是去问问审讯的结果吧。”
    兰钰一脸盲然的站在原地,她也不清楚江眠月究竟要做什么去,大概率应当是有什么事要问那陆迁。
    大雨滂沱,很快便淋湿了江眠月身上的襕衫,她浑不在意,只想着心里疑惑的问题,等到她来到绳愆厅附近,脑袋上的头发都快湿透了,衣裳也打湿了一片。
    绳愆厅寂静无声,只有一间房间里头有灯光。
    江眠月缓缓靠近,感觉到那房间里似乎有人在。
    雨声稀里哗啦的响个不停,江眠月听不清那房间里的人在说些什么,她有些想进去,却不知此时里头训话的是谁。
    她鬼使神差的往前走了几步,耳朵附在那门上,静静地听里头的说话声。
    “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祁云峥的声音隐隐从门缝中传来,“君子品行者,遇到问题先从自身找原因,小人者,遇到问题总是想方法推卸责任,从不会反思自己(1),陆迁,你最大的错误,便是如此。”
    房间里听不到陆迁的声音。
    江眠月心中一动。
    这话,确实是陆迁的真实写照,他最大的错误,便是将所有的失败和不堪都怪在了其他人的身上。
    会有今日,也都是他自作孽罢了。
    江眠月站在门外听着他对陆迁的谆谆教诲,心中情绪复杂。
    祁云峥还在说,半晌,江眠月终于没忍住,还是在外头敲了敲门。
    里头声音一滞,便听到祁云峥缓缓道,“谁,进吧。”
    江眠月轻轻推开门,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骚气,她有些窒息,眼眸看向陆迁,却吓得浑身一颤。
    只见陆迁被锁链绑在角落里,裤子湿了一滩,那便是骚气的来源。
    陆迁看到她出现,浑身一抖,似乎被她吓到了,发出痛呼声,似乎哪里在疼。
    可他看起来完好无损,连鞭痕也没有,只是满身都是冷汗,哭得眼睛都肿了,看起来有些狼狈,除此之外,只见他手腕垂落,看起来有些无力。
    似乎并未受什么刑罚。
    “何事?”祁云峥淡淡看了江眠月一眼。
    “祭酒大人,我能不能……问他几件事?”江眠月轻声问道。
    “行。”祁云峥悠悠看了陆迁一眼。
    陆迁感觉到他的眼神,微微一瑟缩。
    “不要太久。”祁云峥临出门前,缓缓道,“有事开口,我便在门外。”
    “多谢祭酒大人。”江眠月着实感激。
    他起身离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可他虽然走了,人影却依旧投在厢房门上,修长而富有存在感,昭示着他并未走远。
    陆迁瑟瑟发抖的看了一眼,咽了口唾沫,仍不敢轻举妄动。
    “到了这个时候,现在能跟我说实话吗?”江眠月问他,“祈福袋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我真的不知道。”陆迁又快哭了,他如今哪里还有以往的态度,怂得如同一坨烂泥,“我真的不知道此物如何又回到了我这里,明明当时已经给你了。”
    江眠月皱眉,细细思忖,目光却看向门外的那道身影。
    “江眠月。”陆迁见她不说话,鼓起勇气,“我快要离开了,我犯了许多错事,如今非常的后悔,有一件事,想要跟你坦言。”
    江眠月意外的看着他。
    这家伙怎么……祁云峥跟他说了什么,一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模样,仿佛马上不是去充军,而是要丧命。
    “我从前一直说,幼时我救过你。”陆迁声音颤抖,眼眸中带着几分恐惧,“其实,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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