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的后面是什么?是编排命运的人在窃笑?是摆布凡人的神在窥探?
    梅希望眨眨眼, 止不住地发散思维。
    深渊下面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刚刚冒出来,他的心脏就尖锐地刺痛了一瞬。他跳下巨树,捂着胸口, 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似乎感应到他的靠近, 深渊里的黑色黏液忽然沸腾, 发出巨大的声音。
    梅希望被这喧嚣吓白了脸。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冥冥之中他觉得, 那下面有非常重要的东西,他必须拿回来。
    终于走到深渊边缘,梅希望匍匐在地上, 壁虎一般爬过去,偷偷摸摸地伸出脑袋,胆战心惊地往下看。
    黑色黏液掀起巨浪, 拍打岩壁,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一股黏液化为触手, 猛地蹿上来,直击梅希望的面门。
    梅希望还来不及思考, 背后已长出翅膀, 瞬息之间飞上高空。
    黏液化为的触手堪堪碰到他的脚尖, 然后便落回深渊。哗啦啦的水声似瀑布轰鸣。
    天坑里巨浪翻滚, 漩涡急转, 雾气腾腾。这狂暴的景象令梅希望心生恐惧。
    他感觉得到,这漆黑黏液的最深处隐藏着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他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梅希望悬停在空中,思绪左右拉扯,整个人更加茫然。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飞离此处。
    他在这座黑暗的森林里游荡。每天都在思考同样一个问题——我是谁?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一条蛇,然后就变作一条蛇,在草丛里游曳。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一只鸟,然后就变作一只鸟,在天空中翱翔。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一条鱼,然后就变作一条鱼,在深水里潜泳。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一只虫子,然后就变作一只虫,钻进潮湿的泥土。
    他每天都会变换好几种形态,玩耍,狩猎,发呆。
    他害怕深渊,但每隔几天,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跑过去,冒着被黑色黏液杀死的危险,探出一个脑袋往里看。
    黑色黏液永远都在沸腾,咕噜噜的气泡不停往外冒。
    忽然有一天,梅希望看见黏液里有一个漩涡浮上来,慢慢往上飘。漩涡脱离深渊,一直飘上天空,飞向很远的地方,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梅希望仰着脖子看了很久。他这才知道,原来天空中的漩涡都是在深渊里诞生的。
    强烈的心悸感让他飞快跑开,变成一只甲壳虫钻进土里。
    又过了几天,恐惧感渐渐消散。梅希望钻出泥土,在草丛里潜行,想着抓几条巨蟒打打牙祭。他发现天空中的漩涡变多了,这意味着黑色黏液的危险性也大大增强。
    现在还能走到深渊边缘看一看,日后恐怕连靠近都没有可能了。
    心脏又传来一阵刺痛,梅希望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爬啊爬,爬啊爬,终于爬到一片沙地前。沙地中间伫立着一棵通体漆黑的参天巨树,扭曲弯折的枝干上长满骷髅头形状的瘤疤。
    梅希望变成的甲壳虫缓缓爬上沙地,两只复眼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他害怕这棵树,但他总想爬上去玩耍一番。他喜欢变成毛绒绒的蛾子,在骷髅头的眼眶里钻进钻出。
    小小的甲壳虫爬着爬着就变成一只飞蛾,两条椭圆的触须得意地晃来晃去。
    但下一秒,这只飞蛾僵在沙地上,小小的复眼里有大大的震惊。
    他看见那些骷髅头形状的瘤疤里竟然爬出许许多多的大飞蛾,蛾群不断聚集抱团,使光秃秃的巨树变作枝繁叶茂的模样。
    这棵树竟然活了!
    恐惧感忽然爆发,梅希望翅膀一扇,飞快逃走。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靠近那棵树,只能远远地望上一眼。
    他想不明白,好好的一棵死树怎么忽然就活了呢?
    还有,我到底是谁?
    梅希望每天都很茫然,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只有捕猎和进食的时候会开心一点。
    时间流逝,不知道过去多少个寂寥的日夜。
    这天,梅希望变成一条巨蟒,懒懒地盘绕在一棵树上。不远处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他掀了掀眼皮,没有转头去看。
    咔咔咔……枯枝败叶不断被踩踏,发出轻微声响。
    听见这越来越近的声音,梅希望终于从茂密的叶片中探出一个脑袋,朝下看去。
    一个女人背着登山包,握着一把枪,慢慢走向深渊所在的方位。她察觉到窥探的目光,猛地抬起头。
    梅希望与她大眼瞪小眼。
    女人立刻举枪射击。
    梅希望连忙躲到树干后面,变成人形,愤愤不平地喊道:“我都没偷袭你,你攻击我干嘛?”
    “梅希望?”女人开口叫出一个奇怪的名字。
    强烈的熟悉感让梅希望放下戒备,从树干后面探出脑袋,小声问道,“梅希望是什么?”
    心脏怦怦狂跳,紧张感来得汹涌又莫名。
    在梅希望直勾勾的逼视下,女人语气古怪地说道,“梅希望是你啊!你怎么了?”
    梅希望指着自己挺翘的鼻尖,“我是梅希望?”
    “是啊!你失忆了吗?”女人皱眉。
    “我是梅希望?”梅希望神情恍惚地呢喃,熟悉感极为强烈,脑子里却依旧是一片空白。纠缠了他无数个日夜的问题似乎终于得到答案,但答案却不完全。
    女人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忧心忡忡地问道,“你真的失忆了?”
    梅希望眨了眨茫然的眼睛,问道,“我叫梅希望,然后呢?”
    女人焦急地说道,“我也不知道然后,这得问你!祁阳他们去了哪里?你还记得吗?”
    梅希望跳下巨树,走到女人身边,歪着脑袋重复询问,“我叫梅希望,然后呢?”
    女人放下枪,闭了闭眼,强行压住猛烈翻腾的焦躁感。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从一个失忆的人嘴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除非帮他恢复记忆。
    “你吃掉这只虫子就能知道然后。”
    女人把手伸到梅希望眼底,一只黑色萤火虫爬行在她白皙的掌心上。
    梅希望眨眨眼,满脸嫌弃地摇头:“我不要。”
    “快吃!吃了它你就能恢复记忆!”女人揪住梅希望的衣领,把萤火虫强行塞进他口中。
    梅希望:“……”这个女人好粗鲁!
    下一秒,梅希望瞪大眼睛喊道,“陈佳佳!?”
    女人松了一口气,颔首道:“是我。”
    萤火虫就是梅希望,萤火虫所经历的一切都变成梅希望的记忆。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画面,唯独缺失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梅希望原地转圈,茫然四顾,高声呼喊,“臣晨!老大!邱诺!云子石!”
    陈佳佳拉住他,语气里满是绝望,“别喊了!所有人都消失了!我从市区过来,那里已经变成死城!你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回到这里之后发生的一切?”
    “我……我不知道。”梅希望红润的脸庞慢慢变白。
    “你的宝宝呢?”他忽然想到别的事。
    陈佳佳苦笑道,“我把宝宝留在臣晨家里,他爷爷奶奶会帮我照顾。你们离开之后,我忽然感觉到自己被系统锁定。系统召唤我,让我回归里世界,我的脑袋每天都在疼。我顶着压力生下宝宝,但我感觉到系统开始扫描宝宝,强度一次比一次大。我真的害怕了。”
    说到这里,陈佳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她很快就压下内心的恐惧,满怀感激地说道,“幸好宝宝一直被你的粉色软膜包裹着,系统扫描不到。我害怕自己再待下去会连累宝宝,就回来了。”
    陈佳佳红着眼眶,语带哽咽地说道,“祁阳他们去了哪儿?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印象了吗?”
    梅希望呆呆摇头。
    陈佳佳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她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
    梅希望招招手,“我带你去我家。”
    陈佳佳摇头,“我不去市区,我要去深渊。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在深渊里。”
    梅希望:“不去市区,我在这边有一个小山洞可以住。我们休息一晚,明天再去深渊。那边很危险。”
    陈佳佳:“好吧。”
    两人来到一座山洞。密密麻麻的尸蟞在洞壁上爬行,嗅到梅希望的气味又纷纷钻进土里。
    “你饿了吗?我去给你抓几只巨蟒?”梅希望歪歪脑袋,关切地询问。
    “我带了食物。”陈佳佳放下登山包。
    “那我给你生火?”
    “好。”
    一丛篝火在洞口生起,两人坐在橘红的火光里,眼中都是茫然和忧虑。
    陈佳佳忽然拿出手机说道,“你想看看宝宝的照片吗?”
    “我看看。”梅希望把脑袋凑过去,不知想到什么,眸光剧烈地颤了颤。他连忙拿出自己的手机,快速浏览聊天记录,图片和视频。
    他发现了梅雨轩和云子石给自己留下的告别语。他找到了千面鬼和自己的通话录屏。
    答案就在录屏里。
    原来是这样……大家全都走了……
    陈佳佳红着眼眶看完录屏。她在千面鬼拍摄的一道道背影里找到了祁阳。那人朝着半圆形的出口一步一步走去。
    他遗忘了妻子,遗忘了儿子,遗忘了所有。他早已进入轮回。几个月的错过,或许是生生世世的永诀。
    “祁阳,你怎么能丢下我和孩子……”
    陈佳佳把画面定格在祁阳远去的背影上,哭得不能自已。
    梅希望捂着绞痛的心脏,眼眶慢慢红了。巨大的悔恨将他笼罩。他想不通,那时候的自己为什么不跟着跳下去。
    “我要去下面。我要找到祁阳。”陈佳佳把手机还回去,站起身朝山洞外面走。
    “你找不到他。”梅希望拉住陈佳佳的手,说出残忍的话,“深渊已经被黑水填满,你现在跳下去马上就会被溶解。”
    陈佳佳回头说道,“那我就去别的副本世界找山洞,把黑水排干。”
    “绞肉机和科学家发动了几百个高阶任务者日夜不停地刷副本,经历数月时间才找出足够多的山洞,把黑水排干。你现在只有一个人,你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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