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纪的小孩就像撒欢的小狗, 没有绳子拴着眨眼就会跑得无影无踪。听见梅雨轩的命令,梅希望嘻嘻一笑, 迈开小短腿跑进黑暗里。
    “大哥!”臣晨抓住铁门, 焦急地喊了一声。
    黑暗里有回音传来, 也有孩童的嬉笑, 若有似无, 渐渐去得远了。
    臣晨连忙看向吕亦涵。
    吕亦涵理解他的心情,加快速度把女儿的尸体从门上卸下来。
    当毛子琪的手臂终于从栅格里取出的时候,臣晨立刻拉开这扇锈迹斑斑的门,冲进黑暗。
    梅雨轩和千面鬼跨出电梯,四下看看,按了按墙上的几个开关。
    一盏盏射灯从头顶照耀,光线不是太明亮,却驱走了整层楼的黑暗。没有隔断的墙壁,也没有门洞或窗户,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大平层,空气特别潮湿,很快就将衣服浸润。
    千面鬼抬起头,天花板上安装着一个个消防喷头,每一个喷头都在缓缓滴落水珠。伴随着水珠一起滴落的还有一束束、一条条的鬼丝。它们银白如月辉,倾泻如瀑布,垂落在地上,蔓延流淌,铺成一张华美的地毯。
    梅雨轩垂眸看着这层地毯。脚掌踩踏其上,却感觉不到绵软。这层鬼丝是存在的,也是虚无的。
    千面鬼低声道:“如果廖春燕没被困在幻境里,我们的脚刚踩上她的蛛丝,她就会立刻感知到,然后杀过来。”
    梅雨轩沉吟:“看来这里就是她存放秘密的地方。”
    哐当!前方传来脆响。
    两人抬眸看去,却见不远处的角落,梅希望正把一个坛子举过头顶,用力砸在地上。
    哐当又是一声脆响,坛子碎了。
    哐当哐当,连续四个坛子被梅希望砸烂,里面滚出四个雪白的团状物。
    千面鬼揉着额头说道:“这个年纪的小孩比哈士奇还能拆家。”
    梅雨轩大步走过去。
    臣晨捡起一块坛子碎片,小心翼翼地戳着地上的四个白团。白团很绵软,像面粉揉的。
    梅雨轩走到近前,仔细查看。不,它们不是面粉揉的,是细密的蛛丝织成的囊袋。当臣晨不再戳弄的时候,这四个囊袋也会动,上下微微起伏,仿佛能呼吸。
    千面鬼来到这个角落,扫去一眼,兴味道:“这是蜘蛛的卵囊。”
    梅希望忽然蹲下身,捡起一个卵囊塞进嘴里。
    梅雨轩大惊失色,厉声呵斥:“梅希望,谁准你乱吃东西!”
    梅希望含着卵囊,本就圆圆的脸颊这会儿鼓鼓囊囊,像塞满坚果舍不得张嘴的花栗鼠。他摆摆小胖手,摇摇小脑袋,原地蹦跶几下,眼睛里放射出惊喜的光芒。
    千面鬼忍俊不禁:“看来这种卵囊很好吃。”
    臣晨立刻扔掉手中的陶瓷碎片,把余下的三个白团捡起来,轻轻拍去浮灰,又从裤兜里取出一包纸巾,将白团擦了又擦。
    这可是大哥的口粮,必须好好保存。
    千面鬼扫视这个角落。
    角落里堆放着九十九个坛子,其中四个被梅希望摔碎,掉出四个白团,余下那些都是空的,坛口处有黄符燃烧的痕迹。
    千面鬼拿起一个坛子嗅闻,又查看内部的残留物。几缕银丝黏连,少许魂力萦绕,浓浓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千面鬼说道,“廖春燕用鬼丝炼魂。”
    梅雨轩数了数坛子的数量,明悟道:“那九十九个失踪的孩子都在这里。”
    “没错。他们的灵魂全都被廖春燕炼化成了卵囊。鬼面蛛能在现世存活,也能在冥界走动,是介于阴阳和生死之间的物种。廖春燕借助这个物种的特性,把无形的灵魂炼化成有形的东西。她要复活廖小宝,就必须把最旺盛的生命力注入廖小宝的魂体。”
    千面鬼朝臣晨伸出手。
    臣晨不情不愿地把一个卵囊递给他。
    梅希望立刻跑到千面鬼身边,大眼睛死死盯着卵囊,唯恐这人把自己的食物吃掉。
    千面鬼揉乱小屁孩的粉毛,把卵囊递给梅雨轩,问道:“你说在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的生命力能比得过孵化中的卵?”
    梅希望连忙跑到梅雨轩身边,大眼睛继续盯着这人手里的卵囊。他比小狗还护食。
    梅雨轩轻轻揉捏这团绵软的东西,缓缓摇头。
    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卵的生命力更旺盛。薄薄的卵壳之下,小小的空间内,不知道哪里来的能量竟可以把液体变成固体,又可以让这团固体长出一颗心脏,然后促使这颗心脏强劲地脉动,让它喷薄出血液,分化出器官,凝聚成生命。
    这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像盘古开天辟地,是全然的奇迹。
    梅雨轩感受着卵囊内蕴含的澎湃生命力,低声道:“廖春燕是一个天才。”
    千面鬼丝毫也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我不知道是苗疆的哪一股势力培养了她,但我敢肯定,她一定是他们族里最优秀的蛊师。”
    臣晨玩笑道,“说不定她还是苗疆的圣女。”
    梅雨轩和千面鬼相互看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臣晨察觉到他们在忧虑,问道,“怎么了?”
    梅雨轩:“之前出现了一个马戏团,现在廖春燕的来历也有问题。这个世界或许存在三个副本。”
    千面鬼饶有兴致地说道:“打破鬼域之后,或许我们可以去外面走一走。”不知想到什么,他咧齿一笑,不甚在意地摆手,“我就不去了。”
    梅雨轩看向千面鬼,眉头紧皱。
    梅希望忽然跳起来,从梅雨轩的手中抢过那个雪白的卵囊,飞快塞进嘴里。
    梅雨轩将他拉进怀里,捏着他的耳朵问道:“好吃吗?”
    梅希望点点头,捂住嘴含含糊糊地说道:“好呜,像呜呜糖(好吃,像跳跳糖)。”
    千面鬼戏谑道:“他吃的不是糖,是廖小宝的命。”
    “真的吗?”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吕亦涵忽然开口,看着梅希望的目光充满感激和慈爱。
    眼角余光扫过那九十多个空坛子,她很快知道,这些人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廖春燕躲在这里用鬼丝炼魂。她想要复活廖小宝,因为她也是一个母亲。
    “哈哈哈,我真想看看廖春燕的表情!”吕亦涵抱着女儿小小的尸体,畅快地笑着。
    梅雨轩牵住梅希望的小胖手,指指天花板,说道:“上去找廖春燕。”
    千面鬼看向南侧,“那里还有一个隐藏的电梯,应该可以通往天台。”
    “廖春燕不是在3808吗?”臣晨疑惑不解地问。
    千面鬼低声笑了,“待在3808的是廖春燕的身体,我们现在要找的是她的脑袋。”
    话落,他率先走向电梯。吕亦涵抱着女儿沉默跟上。
    梅雨轩抱起梅希望,大步前行。
    臣晨走在最后,满脑子都是疑问。
    咚咚咚……几人刚走到电梯口就听见楼上传来沉闷而又连续的响声,紧接着又有几道低吼和尖叫。
    “有人在天台。”千面鬼立刻按开电梯门。
    这台电梯只能下到38楼,它是秘密安装的,除了廖春燕,平时无人使用。
    一行人走进轿厢,上到天台。门刚打开,眼前就出现两道纠缠打斗的黑影。一道黑影壮硕敏捷,一道黑影细瘦狼狈。壮硕的是獒犬,细瘦的是蜘蛛。
    “廖春燕养的鬼面蛛就是这只?”梅雨轩蹙眉。
    虽说这只蜘蛛足有磨盘大,却与他想象中的蛊王相去甚远。
    千面鬼感受一下,摇摇头,“不是。”
    梅希望奶声奶气地说道:“这只蜘蛛是廖小宝。”
    臣晨瞳孔微缩,却没露出诧异的神色。他对一切诡异之事都产生了相当程度的免疫力。
    吕亦涵抱着女儿冲向打斗中的两条黑影。
    那只獒犬显然占尽上风。它一口咬住蜘蛛的脖子,疯狂甩动脑袋。蜘蛛被它甩得颠来倒去,发出吱吱尖叫,四条腿断了三条,散落在地上,剩下一条折成扭曲的形状,软塌塌地挂在身体一侧。
    细小的绒毛在空气里飘浮,全都是蜘蛛身上掉落的。
    把蜘蛛甩到头晕眼花,奄奄一息,獒犬这才裂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獠牙,准备一口咬断蜘蛛的脖颈。
    “不要杀他!”
    冲到近前的吕亦涵高声阻止。
    獒犬转头看她,剧烈喘息的身体忽然变得比石头还要僵硬。它死死盯着被吕亦涵抱在怀里的那具干尸,瞳孔收缩,眸光震颤。
    没有人会在意这只狗的表情,除了臣晨。
    他盯着这只狗,心里浮现一个猜测,却又觉得荒谬至极。
    “大哥哥,救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蜘蛛忽然开口说起人话。
    梅希望歪歪脑袋,嘻嘻一笑。
    臣晨把一个卵囊递过去,梅希望立刻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肉粉色的小蜘蛛被咬破,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然后溅出鲜甜的汁水,比梦中品尝的更美味。
    梅希望拍拍肚子说道:“汤姆,你的饭团真好吃。”
    蜘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八个黑豆眼转来转去,露出慌乱之色。
    “大哥哥,这是我妈妈给我做的——”
    蜘蛛的话没能说完。獒犬狠狠咬住它的脑袋,骨骼碎裂声隐隐传来。
    吕亦涵急切地喊道:“不要杀它!我想用他从廖春燕那里交换我女儿的灵魂。求你把它给我,我帮你买狗粮!我手机里还有一些零钱,我现在就下单!你要多少?十袋够不够?”
    獒犬缓缓松开牙齿。
    在场所有人,大概只有臣晨发现了它的窘迫。
    吕亦涵见獒犬成功被自己收买,连忙放下女儿的尸体,登录商城,飞快下单十袋狗粮。她把手机屏幕反转,给獒犬看订单页面,然后一步一步缓慢靠近。
    “你看,我没骗你吧。你在小区门外等几天,快递员会把狗粮放在保安亭。这只蜘蛛送给我好不好?我很需要它。”
    獒犬看看手机屏幕,又看看吕亦涵渴望的脸,缓缓点头。
    吕亦涵连忙道谢,冲上去想掐住蜘蛛的脖子,獒犬却用身体撞她一下,朝放置在不远处的干尸汪汪叫了两声。
    吕亦涵不明所以。
    臣晨深深看了獒犬一眼,帮忙翻译:“它让你回去把孩子抱过来,廖小宝由它负责压制。”
    “谢谢,谢谢。”吕亦涵感激涕零,连忙跑回去,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儿脆弱的尸体。
    梅雨轩看向矗立在天台边缘的一座巨大水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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