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葵并不意外地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我在月台听到你们的对话,知道你们的目的地跟我一样,我就偷偷地跟在你们后面,一路尾随到这里。”女人解释道:“我并没有想过要对你们做什么,我只是想……”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显然这种被迫在他人面前示弱的感觉令她十分难受。
    “你只是想看看当年夺走你亲人的淮西河站台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沈葵淡淡地接了下去。
    女人浑身一震,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她没有反驳,半晌,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沈葵叹了口气,她平静地伸出手,温和地说:“认识一下吧,我叫沈葵,也是淮西河站事件的幸存者之一。”
    女人并不意外,显然在来的路上她已经通过他们二人的对话推测出了他们的身份,想必这也是她决定主动坦白的原因之一。
    她伸出手和沈葵快速地握了一下:“你好,我是赵玲玲。”
    “我我我!还有我!我也是!”季寻听到这里连忙凑过来,他把手伸到赵玲玲面前,被扇了巴掌的半边脸蛋还红着,却笑得没心没肺:“我叫季寻,咱们是一伙儿的。”
    赵玲玲难得尴尬了一瞬,她快速地和季寻碰了一下,便立刻转移话题:“你们为什么会想到要来这里?”
    沈葵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她巧妙地说:“我想,我们来这里的原因应该是一样的。”
    赵玲玲深深地看了沈葵一眼,她从沈葵的神色中看出了一种尽在掌握的淡定,她想了想,坦然道:“我直说了,我是看了论坛上的一个帖子,对当年事故的真相有所怀疑,正好又听说淮西河站近期开始重建施工,这才决定过来看看。”
    “这支笔呢?跟你有什么关系?”沈葵摇了摇手中的钢笔。
    赵玲玲目光一落到钢笔上便不大对劲,她似是伤感又似是恐惧地说:“这支笔……是我父亲的遗物。”
    果然。
    沈葵和季寻对视一眼,不出所料,他们都想到了这一点。
    但接下来赵玲玲说出的话,却令在场的两人脸色骤变。
    “这支笔的笔帽内侧,有一行很小的字,那是我父亲当年特意定制的。如果你们现在仔细去看,还能看到上面用英文刻着我的名字。”
    “大概一周前,因为一些变故,我将我父亲的所有遗物——包括这支笔,一并销毁了。”
    “我亲眼看到它被碾碎成了几段,最后和其他的物品一起被焚毁。但现在,这支笔却好端端地出现在了你的手里。”
    “所以,请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得到它的?”
    第39章
    赵玲玲的话让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感到一丝寒意, 沈葵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一时间无人说话,四周安静得可怕。
    隧洞里连一丝风也没有, 空气中四处弥漫的霉味时刻提醒着他们当下的处境,这使得在场的三人在未知的恐惧面前更添了几分焦灼。
    “在回答你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沈葵想了想,斟酌着说:“你父亲去世已经二十年了,为什么一周前你会突然决定将他的遗物销毁?你说的变故……具体指的是什么?”
    沈葵的这个问题一抛出,她便清楚地看到, 赵玲玲的脸色又变了。
    如果说之前赵玲玲还是处在一种既恐惧又悲伤的状态之中,这个问题出现后,她整个人便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里。
    她的眼神短暂地飘忽了一瞬, 像是被卷入了某段回忆之中, 随后, 她又猛地打了个寒颤, 从自己的意识中清醒过来。
    她左右看了看, 表情焦虑而紧张。
    沈葵注意到,从这段对话开始, 赵玲玲便一直不自觉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她的五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看得出她在极力地压抑着什么。
    是什么……让她如此恐惧?
    沈葵没有催促, 季寻也安静地等在一旁, 赵玲玲思考了许久, 最后仿佛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她长叹一口气, 说道:“这就要从论坛上的那个帖子说起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你们应该也是因为看了论坛上的帖子才决定来到这里调查的吧。”赵玲玲感慨般地说了这么一句, 她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回答,便继续说道:“我一开始以为那只是个噱头,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就在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帖子里的内容。”
    “我记得那天是在公司加班的时候看到那条帖子的,当时因为手头上还有事情没有忙完,加上我本身对于这种利用灾难事件来搞噱头的做法非常不屑,我并没有仔细查看帖子里的内容。忙完工作之后,我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我住的地方是我们那个片区比较高档的一所青年公寓,每层楼有专门的楼层管家,走廊上到处是监控,安全系数很高。因此尽管我是独居,还常常加班到半夜才回家,但也从没有出过任何状况。”
    “我回到家后洗了个澡,出来时已经接近三点了。我正准备睡觉,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一开始我以为是有人走错了门,毕竟这种事情之前也发生过几次,一般不理会的话,过两分钟对方发现不对也会自行离开,因此我并没有在意。”
    “但是过了几分钟,铃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的响铃很特别。”说到这里,赵玲玲做了一个抚胸的动作,像是要把心里的恐惧感给顺下去似的:“我家的铃声是触发式的,按住有声音,松开则停止,但第二次的铃声却持续响了大概有一分多钟。我被吵得不行,本来已经躺回床上了,还是决定起来看看。”
    “说到这里你们可能会奇怪,为什么有人按门铃我却默认来的不是我的客人,不怕你们笑话,我朋友不多,往来的亲戚也少,一年到头也不会有几个访客,我压根儿没想过会是认识的人半夜三更地跑来找我。”
    沈葵认可地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季寻向沈葵投去古怪的一眼,但见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便也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疑惑。
    赵玲玲继续说道:“我的门上原本是有电子猫眼的,但不久前刚好坏了,我暂时还没有换新,我在门里问了几声对方都没有回答,就决定开门看看情况。”
    “前面说过,我们公寓的治安很好,再加上每层楼住户比较多,我对门有两户住的都是男性,平常打过几次照面,都是比较热心的人,所以我也不太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打开门,看到的会是那样的场景。”
    赵玲玲说到这里,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一片,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你们应该都见过小孩子喜欢的那种氢气球吧?”
    “就是那种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氢气球,路边常常有人拿着一大捆在卖,小朋友们都很喜欢。”她怕沈葵二人无法理解,又解释了一遍。
    “啊,我知道那种,我小时候也喜欢,不过买来没几天就漏气了,最多的时候我家里天花板上能同时飘着七八个呢!”季寻插嘴道。
    “对。就是那种气球。”赵玲玲点点头,她的眼前不自觉地闪回了当日的画面,那诡异的景象令她至今心有余悸。
    她无法忘记那一晚她打开门后所看到的场景:
    走廊上是漆黑的一片,四周静悄悄地没有声音,她从门里探出头去,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深更半夜地不停按响她的门铃。
    就在这时,前方黑漆漆的走廊拐角处,飘来了一只绿色的蛇头氢气球。
    那气球整体是墨绿色,蛇头部分做得惟妙惟肖,蛇的眼睛细长,眼中的部位有一点金色的凸起,当它从黑暗中慢慢飘出来的时候,眼中一闪而逝的金色光芒让赵玲玲在那一瞬间产生了一种极为荒唐的错觉。
    她竟然觉得那蛇头……是活的。
    不等她细想,气球便慢慢地飘到了她的面前。
    走廊上没有风,黑暗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牵引着气球前进。
    不知为何,赵玲玲莫名地感到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眼前这诡异的一幕令她感觉极为不安,她正要关门,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在那气球绳索的末端,竟然……还坠着一支笔!
    听到这里,沈葵神色一动,她晃了晃手上的钢笔:“就是这支?”
    “是的。”赵玲玲闭了闭眼,将脑海中的画面努力赶出去:“一开始我并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
    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很快,那个气球就在我面前破了。”
    “所以,气球破了,那支笔掉在你面前,你捡起来才发现这是你父亲的东西?”沈葵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没错。”赵玲玲点点头:“我就是这样拿回我父亲这支笔的。”
    “但就这样一件事,应该也不足以让你决定销毁你父亲的遗物吧?你既然能将他的东西保存二十多年,想必对他有很多留恋。”
    沈葵淡淡道:“除此之外,应该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的。”赵玲玲坦率地说:“这件事虽然诡异,但还不至于将我吓到那种程度,当时更多的是对于我父亲的遗物为什么会这样出现在这里的好奇。但因为时间太晚,我并没有过于纠结这件事,原本打算第二天去查阅楼层监控,看看背后到底是谁在搞鬼。但,就在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季寻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这走向他已经越来越听不懂了。他再次向沈葵投以求助的眼神,但沈葵依然没有理会他。
    “你继续。”沈葵说。
    “我很少做梦。”赵玲玲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说:“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因为那些场面实在是太逼真了。”
    “梦里我和几个小孩围坐在教堂前的院子里,旁边是一棵巨大的槐树,我们就在树阴下玩游戏。”
    “这个游戏叫作‘探鬼’。”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赵玲玲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在罗马的科斯美汀圣母教堂门口,有一处‘真理之口’?”
    “我知道我知道!”季寻像个积极抢答的学生:“我高中去意大利旅游的时候看到过,就是那个可以把手伸进去,如果说谎话就会把胳膊咬断的玩意儿是吗?”
    “是的。”赵玲玲苦笑着说:“在那个梦里,也有这样的一处‘真理之口’。但不同的是,从那个洞口伸手进去,你可能不会因为谎话而受到惩罚,但却有可能会触碰到恶鬼。”
    “什么意思?”季寻一头雾水。
    沈葵却大概听懂了,她沉思片刻,结合赵玲玲刚才提出的游戏名称,猜测道:“所以,游戏的规则是需要你们将手伸入‘真理之口’来触碰恶鬼?”
    赵玲玲脸色煞白,她点点头:“没错。”
    “很古怪的梦。”沈葵点评:“然后呢?”
    “到这里,我其实已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但是梦里的一切都很温馨,阳光很好,小朋友的笑容也十分甜美。对我这样一个不常做梦的人来说,算是一个愉快的体验。”赵玲玲继续说道:“虽然这个游戏听上去很古怪,但我并没有多心,毕竟再怎么说这也只是一个梦,梦里的事对现实又能有什么影响呢?”
    赵玲玲自嘲地笑了笑:“我们排成一列,依次来到‘真理之口’面前,站在前排的男孩子第一个将手伸了进去,没有反应——他并没有触碰到恶鬼。”
    “不知为何,那个男孩好像十分伤心,紧接着又有几个小孩上前依次将手伸进了洞口。”
    “他们之中有人摸到了恶鬼,欢喜地惊叫起来,有人像第一个男孩一样失望而归。”
    “很快,就轮到我了。”说道这里,赵玲玲再次停顿了一下,这一次的停顿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
    她闭上眼,想起了梦中的那个场景:
    ……
    队伍渐渐到头,终于轮到她了。
    墙壁上深不见底的洞口如同择人而噬的恶鬼,正大张着嘴等待着她的进入。
    直到这时,她才突然意识到,虽然是在梦里,但这种挥之不去的恶寒感似乎从一开始便伴随着她。
    她来到“真理之口”前,将手试探地放在洞口边缘,然而还不等她作出决定,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人猛推了她一把!
    她下意识地将手往前一送,整个胳膊就此没入洞中,她心头一惊,正要抽出,忽然,就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活物!
    那东西冰冷、光滑,表面有细微的纹理,在她指尖触到瞬间竟然还轻轻地缠了上来!
    那是……
    蛇!
    即使是在梦里,她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立即想要抽回手,然而那蛇在她的胳膊上越缠越紧,越缠越紧……
    “然后呢?!”讲到这里,赵玲玲却突然住口,不再讲下去,季寻听了半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连催促:“你快说呀,缠上了又怎么了?!”
    赵玲玲凄然一笑:“然后……我就醒了。”
    “醒了?!”季寻瞪眼:“这、这怎么就醒了呢?醒了你就吓得把你爸的东西全烧啦?”
    赵玲玲没有说话,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
    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地将右手臂的袖子捋到手肘关节处,将手递到沈葵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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