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被高烧灼的眼眶发酸的双目, 望向江浔, 沙哑说:
    “性别分化始于基因,在幼年孩童时期就会初露端倪, 且伴随一生,现代科技手段迄今为止只能切除腺体与更改第一性别——beta变化成omega有什么科学依据?”
    出乎意料的是,江浔并没有被这番理论反驳给辨住, 他抿着唇定定回望路炀:“没有任何科学依据, 也找不出任何原因,仅仅可能因为类似于命中注定那种玄学……”
    他停顿了下, 大概是为了让路炀便于理解, 于是找了个更加通俗易懂的解释:“就是, 你看过小说吗?”
    “……”
    路炀瞬息的错愕后,眸色不易觉察地暗了几分:“什么小说?”
    “就是市面上最流行的爱情小说,里面有很多主角会突然从一个性别分化成另一个性别,有的从beta变成alpha, 也有从alpha变成beta,”
    江浔顿了顿,大概也是觉得突然回校就拉着室友扯这么一通问题着实奇怪的很, 于是又连忙解释道:
    “我不是说真的会分化,或者每个人都能, 只是假设——假设有天你自己会因为某个契机而从一个性别分化成另外一个性别的话,你会怎么办?”
    时间尚早,宿舍楼里静谧无声,贯穿中央的那道阳光开始跟随游云开始飘忽不定,如同一条隔三差五被截断的长线。
    路炀无声地凝望着眼前这位并不算非常熟悉的室友江浔——比他稍矮半个头的身高,整齐服帖的黑发下是一张清秀的脸,蓝白校服将少年衬的气质如水洗般干净;
    除却beta的第二性别外,其实是非常符合好看且招桃花的外在条件。
    尤其他跟路炀比,江浔性格只是淡,但不算冷。
    此刻大概是因为刚生病完休学回来的缘故,乍一看似乎较之刚开学那会儿要瘦,尖削的下巴与五官轮廓都突出起来。
    只需稍稍一低头,便能迅速将下巴掩入高领毛衣里。
    ——高领毛衣。
    路炀目光不动声色地在江浔那高的几乎能外折出两层半的毛衣上浅浅掠过。
    片刻后,他才终于在江浔分不清是紧张还是探究的目光中,哑声道:“不知道。”
    江浔一愣。
    “情况还没发生,我无法做出发生后的假设,”
    路炀屈指勾住口罩的比挂耳线,极轻地眨了下眼:
    “退一步来说,如果真的要变成omega,那也得看因为什么,以及变化之后对我来说是否有影响,才能随机应变地做定夺。”
    江浔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站在原地杵立不动。
    直至窗外窸窸窣窣的演讲似乎都结束时,他才终于抿着唇,再次开口:“那你会害怕吗?”
    “害怕什么?”
    路炀原以为江浔会说身体变化或生理性上更物质一些的问题,但出乎意料的是江浔缄默数秒,嗓音哑然地问出一句:
    “……害怕改变后的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不认识的人。”
    这下轮到路炀愣了愣。
    阳台外的远方升旗仪式似乎终于到了尾声,稀稀拉拉的掌声自操场而来,一门之隔的走廊中也隐约响起了什么动静。
    路炀坐在床上,微微抬眼,望着半寝之隔的江浔,刹那间某个难以言喻的念头陡然涌上触动神经末梢。
    他太阳穴不自主地用力一蹦,口罩下的薄唇微微动了动:“你难道——”
    “咚咚!”
    敲门声毫无征兆陡然响起,路炀还没来得及吐出话生生直接给憋了回去。
    江浔进门时只浅浅带了个门板,大约是考虑到白天,并没有落锁,于是等俩人双双转头望去时,就见门把被人从外朝下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一张陌生俊逸的脸陡然出现。
    “韩佟?”江浔眉峰一皱:“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回校,来帮你收拾东西的。”
    韩佟自顾自地走进寝室,直到关门再转身时,他似乎才发现寝室内除江浔外还有另一人的存在。
    登时他眉头一拧,神色警惕地打量着路炀:“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江浔连忙解释道:“他是我室友,今天身体不舒服,所以没有去上课在休息。”
    然后他转头看向路炀,一脸抱歉道:“对不起,我们这就出去。”
    “室友?他就是路炀?身体不舒服你还来干什么,不如去我寝室,要是被他传染到了怎么办——喂你推我干什么?”
    韩佟显而易见跟江浔很熟悉,甚至是有些亲密。
    俩人连推带赶地走到门口时,江浔直接被韩佟反手勾住脖颈半揽入怀;以至于等寝室门合并时,连江浔也一并消失在了603。
    余光中俩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门口,直至周遭再次陷入寂静,一门之隔的脚步声都逐渐消散在遥远走廊外,路炀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摘下口罩,一只手朝后压住棉被撑住身体,另一只手则无声地揉按起滚烫不已还阵阵刺痛的眉心。
    但大概是方才江浔那通突如其来的问话,以至于路炀阖上眼的时候,几乎不受控地再次想起数分钟前江浔突如其来的那句话:
    “假如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从beta分化成omega,你会怎么办?”
    ……
    “——抑制剂会失效,但高烧不会放过你。”
    刹那间,那个曾被路炀刻意压入记忆最深处的梦境猛地翻腾而出。
    明明大脑昏沉刺痛,明明按照常理,梦境早应该在时间的长河中日渐模糊不清、直至彻底消散才对。
    但在这一刻,路炀却发现这场梦境仿佛被雕刻进他记忆中一般,每一幕、每一句话,都无比清晰;
    甚至连梦里贺止休垂下眉眼抚上他脖颈时指尖的触感,都变得若隐若现起来。
    路炀难以遏制地听见贺止休在记忆里说:“你需要我的标记。”
    “喀嚓。”
    寝室门陡然轻响,路炀猛地睁开双目抬眼望去,刹那间记忆中的那场梦境仿佛跨越虚实凝聚在眼前,在数米之外的门口。
    变成了真正的贺止休。
    “怎么爬起来了,”
    贺止休提着东西合上房门,刚路过储物柜,他脚步倏地一顿,敏感地蹙了下眉峰:“什么味道?”
    路炀强迫自己的意识从深陷记忆中拔出,闻言霎时抬起头:“什么?”
    “没事,就是突然感觉,寝室多了股什么说不出来的味道……”
    贺止休屈指掩住鼻尖,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排斥动作,紧接着眼角余光扫见隔壁床铺旁边突然多出地行李箱,不由一怔:“你室友回来了?”
    路炀点点头:“刚到。”
    但或许是方才那场梦境记忆、加上江浔的话的缘故,路炀说完,又不由自主地追问了句:“你刚刚说多了股什么味道?”
    贺止休唔了声,抬步走到路炀身边:“说不大上来,你没闻到么?”
    他问完又像是想起什么,眯着眼道:“哦忘了,你现在是个高烧三十九度二的病人,鼻子都没通气吧?”
    他说着伸手似乎想去捏路炀鼻子,然而还没来得及碰到,只见路炀一抬下巴,眼神冰冷如刀锋般在对方脸上重重一刮:“滚。”
    “烧那么高,脾气还不小,”
    小动作没得逞,贺止休只能颇为遗憾地收回手,转移话题道:“不过既然是你室友回来,那估计就是他造成的吧。还挺奇怪。”
    “挺奇怪?”路炀不由蹙起眉峰,“什么意思?”
    贺止休略微一顿,似乎在想怎么形容比较准确,顷刻后才半是迟疑地说:“就是总感觉,有点像omega信息素的气味。”
    “……”路炀霎时一愣,“omega信息素?”
    “对,说不大上来。”贺止休顿了顿,“但你室友我记得应该是beta吧?”
    路炀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就应该不是了,”贺止休屈指在鼻子下方轻轻一搓,不以为意道:“估计是洗衣液之类的味道吧,我也不太清楚。”
    信息素与嗅见信息素是独属于alpha与beta的特殊能力,这是他们伴随自我腺体而诞生、类似于人体器官的生理条件。
    beta虽然也有腺体,但基本从出生到死去都是摆设,没有任何功能。
    既无法产生分泌信息素,也不具备嗅见的功能。
    路炀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鼻子,试图去嗅贺止休口中的“奇怪味道”,但任凭他如何仔细分辨气息,能闻到的,除了方才感冒冲剂残留的浅淡苦涩外,就只剩此刻从贺止休身上传来的淡淡洗衣液的气息。
    是与在游乐园鬼屋时,一模一样的冷冽香。
    刹那间小屋中的场景再次浮现脑中,路炀几乎下意识屏住呼吸。
    还没来得及转过脸,余光处一只手陡然袭来。
    下一刻,熟悉的掌心再次不由分说覆上了额头,隔着退烧贴,略微冰冷的温度让路炀下意识眯起眼睛。
    “还这么烫,”
    贺止休当即拧起眉峰,不由分说地把人按回床上塞进被窝里裹住,难得斥责道:
    “我还以为你退烧了衣服也不穿就坐起来,是不是待会还准备上阳台吹吹风看看太阳顺便降温?”
    ——确实差一点就真上阳台吹风了。
    不过不是为了降温,而是为了一睹这人被抓壮/丁上升旗台演讲。
    换个时候路炀大概就拍开手转身回去继续睡了,但这会儿,他眯着盯着贺止休拎着袋子,从里头掏出各式各样的面包牛奶的身形,不知怎的心下不由一动。
    于是大脑昏沉之下,路炀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上阳台看你。”
    贺止休猛地一怔,手中面包直接没抓稳,啪嗒一下落了地。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弯腰捡起,甚至还没来得及从愣怔中回神转头去看路炀,就听床上的高烧病患沙哑着嗓子又补了句:“看你怎么演讲的。”
    贺止休:“……”
    要了个亲命的大喘气。
    “我那是纯纯被抓壮/丁,”贺止休哭笑不得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上的?”
    路炀极轻地眨了下眼,掩去眼中一瞬的仓皇:“宋达。”
    “我就知道,”
    贺止休满脸无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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