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孝三年后,曾有着和父亲一样抱负的少年去了隋郡,不再怀有父亲的苍生,只为家族。
    林业绥起身,无奈笑道:“所以幼福便想着如此来慰藉我?”瞧她不说话,又问,“从哪儿学来的安慰人的法子,倒是独特。”
    双颊羞红的宝因干脆破罐子破摔:“我想再给爷生个也不成?”
    这话倒是也不假,不说生多少,但他总得有个儿郎来承宗。
    坐在榻边的林业绥不知看到了什么,手一伸,从不远处高几上取来一本书,翻开瞧了一页,便饶有趣味的盯着女子:“所以寻来这个?”
    宝因不明所以,理好因胡闹而乱的衣裙才抬头瞧去,却仍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左右不过就是一本书罢了,正要如此答时,脑中忽闪过什么,猛然惊觉那是范氏去年在踏春宴那日交与她的那本书,说是什么易受孕的...姿势,那些日子太过忙碌,又发生了纵马伤人的事,踏春宴当日的东西都是玉藻盯着侍女收拾的,她们万不敢轻易翻动主子的东西,再加上这书封也仅绘制了几只螽斯,大概是一并都收进了箱笼里。
    那时候她已怀上了兕姐儿,也不记得这回事了。
    前几日想看书,她只指明了几个书名,剩下的两本都是玉藻随意给她拿的,竟拿了这个出来。
    脸更红了几分,害臊的只想钻进地下去。
    林业绥却假装瞧不见女子的反应,反而慢条斯理的翻阅看起来,就像是在瞧四书五经之类的正经书似的:“正好我旬休三日,不如将这些一一试过,好早日满足幼福的这个愿望。”
    他将书递到女子面前,恍若只是在与人讨论自己对经书中某处的看法:“其中几个倒是有难度,会比平时累些,不过感觉应当会更好,不知幼福可不可以。”
    宝因立马撇过了脸去,耳朵也跟着红了起来,他脸不红心不跳的看便罢了,竟还说着阅后感。
    女子这副模样是林业绥从未瞧过,他手落在榻几上,撑着头,好整以暇的欣赏着,看她何时会回头。
    待红霞散去后,宝因才肯看他。
    林业绥将书合起,忽然好奇问她:“叔母与你说了我什么?”
    “都是些好话。”宝因抬手抚上还残留着余热的脸颊,随即将额发拢过一旁,“说如果不是二叔母那番话,你或许就成了山中名士,四处游历。”
    林业绥嘴角噙着抹笑,不知是在问谁:“是吗?”
    宝因点头,这确实是王氏说的。
    “可幼福,我从来不想做什么名士君子。”想起崔安,林业绥眸中多了份绝然,他突然意识到,如果女子想要的是游历名山,隐居山林,他不会为她放弃眼前的这一切,他是个哪怕死也要走到那里去的人,“我七岁时,想的便是日后定要执掌相权。”
    杨氏那番话,他也并未放在心上,甚至认同一半。
    当年博陵林氏赌上一切,随霸主北渡来此,使林氏一跃为世族,何其豪丈,后家族不振,没落至此。
    身为大宗,首先担负的是家族,而后是其他,带领族人北渡的林氏家主才是他所追求的一生。
    他从小想的便是明堂高坐,只是林勉有抱负,因而他这个长子也必须要有那样的抱负,顾及父子之情,加上那时昭德太子薨逝,林勉也一蹶不振,受不得刺激,所以儿时使了些手段让林勉相信他也怀着同样的热血。
    林勉死后,丹阳房如同浮萍,彻底散了。
    他不止要手握相权,还要让林氏走到三族的位置。
    “现在你该知道了,我看的是君子书,做的却是些使用卑劣手段来争利的事。”林业绥比之前每一次都变得更加坦然,“幼福想要的是名士,还是这个我?”
    宝因垂眸不言。
    林业绥便静静等着。
    对于一个从小以嫡母为目标的人来说,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因为答案永远只能有一个。
    可是于他口中的幼福来说呢?
    宝因抬眼看向男子,是她惯有的笑:“我一早便与爷说了,青云太远,我也得扇扇风才行。”
    末了,又软绵细语一句“我要的是林从安”。
    -
    酉时用过晚食,漱完口。
    侍女婆子在外面忙活。
    屋内,那本书被打开,摆在榻几上。
    一吻毕,宝因半倚在榻几上,唇齿微张,口涎流下,要再来时,忽惊觉他们还在外间,连忙小声道:“去里面。”
    拭去她唇边水渍后,林业绥又抱起她入了里间,与书一起。
    烛火中,只见莹白暗纹短衫依旧规整,衫下那件折枝兰花的月白诃子却已褪半,宝相纹百裥裙也被推至腰间。
    姿势变换间,他逼着女子一遍遍喊自己的字,犹如行敦伦礼那夜,在痛极之下,自齿间唤出的一声“从安。”
    压抑不住的声音传出窗外,懂人事的婆子连忙走远,把那些侍女也一并给赶走了。
    -
    第二日起来,叮嘱好端阳事宜后,宝因便和林业绥一起登车去了天台观。
    五月五是昭德太子和林勉的忌日,又是一年。
    两人做完超度法事后,又给孩子做了祈福法事,并求得长生符给兕姐儿带上,宝因也特地去鹤园去瞧了那只仙鹤,一年多未见,仍还亲她,与她玩闹。
    下山时,又吩咐了身边的婆子进怀安观代林府给五公主上柱香。
    去上香的婆子还未出来,童官忽然气喘吁吁的跑来:“大爷...大奶奶...高平郡来了丧讯。”
    林业绥抓着重点问:“什么时候。”
    童官赶紧把收到的丧讯递给男子:“四月廿九没的。”
    在旁边听着的宝因大概算了下从建邺去高平郡的时日,担忧的问了句:“太太可到了?”
    “大奶奶放心。”童官点头,“到了的。”
    简略瞧完这封附着丧讯的家书后,林业绥又拿给女子看。
    宝因瞧了几眼,郗氏在上面说她是四月初十到的,陪了父亲十九日,最后于四月廿九在梦中溘然长逝。
    回府后,她赶忙安排小厮代林府前去吊丧,又另安排人前往高平郡办理路祭、丧仪等事宜。
    作者有话说:
    [1]《通俗编.禽鱼》引《普灯录》:「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儿沿屋栋。」
    .
    [2]《石点头.卷三.王本立天涯求父》:「龙生龙,凤生凤。有那不思家乞丐天涯的父亲,定然生这不顾母流落沟渠的儿子。」
    第81章 孕吐
    那边治完大丧后, 身为女儿的郗氏也接连哭了好些日子,为赎十几年的不孝,决定留在高平郡守完大功的孝期,林妙意与林却意也自然要跟着一起守小功的孝。
    在建邺的林业绥几人则都是已有官职在身或即将入仕的儿郎, 若要守孝, 必将影响仕途, 便遵循了非近亲不必服丧的礼制。
    五个月过去, 杨氏因着那次时令果蔬的事被下了脸,又让林益知道一顿骂, 学会安生许多。
    宝因倒清净了这些日子,抚育兕姐儿, 打理府里的事情, 偶尔赴几场高门妇人的宴, 闲暇日子便与王氏或袁慈航她们谈讲解闷,有时杨氏会来,一府女眷同说笑, 何尝不是人伦之乐。
    只是各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忙, 自也不是时时都能聚在一块。
    譬如今日稍显冷清的微明院, 因要核实两府六月份至九月份的各类账务,宝因已连着好几日不曾歇息, 王氏等人见过一次后, 都默契的不再来叨扰。
    临近午时,守在屋外的红鸢不停打着哈欠,正要倒头睡过去, 忽闻得咿呀学语的声音, 是乳母抱着大娘子出来透气了。
    她也赶紧伸手抹去嘴角口水, 起身去端了碗调羊酪, 再掀帘迈步进屋,先就看见女子坐在外间的罗汉床上,正垂着长颈弄账本算筹之类,常戴的金镯被摘下搁在几上,两段似白莲藕的腕上空空落落。
    “大奶奶也合该歇会儿。”红鸢说完这句,怕女子觉得她多嘴,接着又说,“身子要紧。”
    算完最后的,宝因将账本合起,听到她的关怀,知道是好心,便点头道:“最后几项也都核实好了。”
    “正巧能睡会儿。”红鸢上前,放下金口玛瑙碗,走去一旁收拾着那些算筹,“到了秋乏的天,不睡个午觉,只觉浑身都出了什么毛病似的。”
    宝因执汤匙吃下一口绵密泛微酸的羊酪,垂眸思量过,巧笑一声:“今日倒是不能睡了,好不容易得了空,我想去瞧瞧你们铆二奶奶,听说她前几日还是不大舒服。”
    主子心中有所打算安排,红鸢也不再多说,只是进里间去寻来金如意吊坠的璎珞项圈,小心的放在榻几上。
    羊酪没吃多少,宝因便觉腥得慌,放下后,忙塞了果脯入嘴才勉强压住一些,用帕子擦过手后,她拢戴好为了方便算账而摘下来的金镯,掀帘去到屋外。
    待下了微明院前的台阶,红鸢又忙追上来,递过柄绘有枯荷莲花的团扇,虽说是到了十月,可在午间日头盛时,仍还有些余热不散。
    拿上团扇,宝因独自往东府去,行至风景处,或伫立赏会儿,以驱逐心中这几日的萎靡劳顿,遇着府中相熟的侍女婆子,起了兴致便攀谈两句。
    这么一路走来,也不乏趣味。
    待到了勤慎院外,发现院门大开。
    宝因轻轻摇着扇,顿足在原地,思索了会儿,然后才拾步上阶。
    坐在廊下做针线的侍女只远远瞧见个上穿紫霞绡圆点纹缎面交领罗衫,下着蜜合色皱纱裙的人,通身是压不住的矜贵。
    待看清后,赶忙去禀告主子:“二奶奶,绥大奶奶来了。”
    宝因顺着游廊来至屋外,正要进去时,忽听见喜鹊叫,回身便见那笼中有只腹白背黑的长尾鸟。
    许是知道有人在瞧,这喜鹊叫得更唤,女子不免起了玩心,上前逗弄了会儿,喂了些食后,才尽兴进屋。
    不想袁慈航也从里面的房中出来相迎,笑逐颜开的喊了声“嫂嫂”。
    看见她人出来,宝因止住扇,上前去扶:“我来得可是不巧了,不知你是要去哪儿。”
    袁慈航先叹后笑答:“我如今这身子,便是想去哪儿,二爷也不准,刚听丫头说嫂嫂来了,这才出来的。”
    知道不是要出去,宝因方扶着人往房内走,打趣道:“倒是我面子大了,还劳得你们两人一起来迎。”
    “不过是来迎自己嫂嫂和大娘娘,天经地义的事,哪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再说嫂嫂的面子自然是大的。”袁慈航走了几步,在榻边坐下,“嫂嫂来找我有何事。”
    “闲来无事,一个人坐着也容易发困,便来找你讲谈,正好缓缓午倦。”宝因将人扶好坐下后,自己也款款落座,不过这一会儿,便觉脖颈燥得热,只好挥扇送风,“况且天底下哪有只准你们往我那儿去,不准我来寻你们的理。”又瞧着她已开始显怀的肚子,甚觉欢喜,仔细问过,“孕吐这些可有好转?”
    袁慈航手落在微微隆起的腹部,满脸红润,又羞又喜的点头:“好是好了些,不过胸间总还觉得闷,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吐不是,吃也不是。”一面说着,一面又打量宝因的气色,只觉不大好,“倒是嫂嫂近来事忙,怎好叫我还来劳累了你。”
    她是六月份探出的孕脉,如今也已四月。
    “什么劳累不劳累的,我四处走走反还好些,听说你前几日吐得天昏地暗...”宝因看了眼,道,“我瞧着是瘦了些,等过些日子好转,你对那些荤食不再作呕,我再送些滋补的来,还有各类奶酪,也是补身子的,等这阵厉害的过去了,在院子里也可散会儿步,免得等要生时,没力气。”
    袁慈航边听边点头,欢喜笑道:“倒是幸好有嫂嫂了,不然我指不定慌张什么样子。”
    妯娌两人又坐着聊了会儿天,稍不留神,便是午末。
    帘子被挑起,站在房外的男子发觉有除妻子外的另一人,不敢多瞧,立即拱手:“嫂子。”
    瞧见林卫铆回来,宝因不再叨扰他们夫妻温情,忙着告辞,走至一处平桥时,又遇见已入仕的林卫罹也刚好下值回来。
    他与自己二兄林卫铆一样,是在著作局任职,只是瞧起来却并不快乐。
    看见女子,连忙上前,拱手行礼:“见过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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