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乙愣住,此事的确重要,郑戎还活着时,便上书弹劾过他身为储君,却无子嗣,若不是存心想让陛下这脉绝嗣,便是无福享受祖荫。
    这两月来,他并非没有考虑过。
    只是...
    “良娣、良媛、承徽都空缺太久了,其实陛下都不止一次旁敲侧击的与我说过这事。”羊元君叹出口气,其实她还是那般任性,不愿意做的事就故意压在心里,故意不去告诉这人,哪怕是身为妻子该做的。
    如今将这事说出,罪孽感倒是消减不少。
    她继续说着,脸上笑着:“殿下日后也要记得留心此事,若是有瞧中哪家女郎,我再上书去求陛下。”
    李乙若要做帝王,便得努力繁衍子嗣,以保江山无恙。
    注定女人无数。
    他只能点头,道了声“好,有劳元君”。
    *
    高门贵妇的消息向来是最为灵通的,昨夜的诏令,今日便能得知,再回母家走走节,与妯娌间闲话几句,妯娌又回自个儿的母家。
    一来二往,不过两三日,建邺内的世家几乎都能有所耳闻。
    王氏便是从族妹那儿知晓的,午间来林府走动时,她刚跨进微明院,便笑呵呵道:“宝姐儿,你可知仲秋那夜又生了什么新鲜事?”
    正在厘清前两日仲秋账目的宝因闻言抬头,望了妇人一眼,拾过远处的算盘到近前,吩咐了几句外头的人,随后笑着摇头,出声接了妇人的茬,打趣道:“还得请叔母开开金口,告知我一番。”
    侍女也手脚利落的端来盏酪浆。
    “说来跟宝姐儿你们倒还有些关系。”王氏舀了勺稠密似酸酪的浆水入口,抿一抿便在舌尖化开,“官家竟要把东宫夭折的第二子过继给五公主为嗣子。”
    宝因指尖拨弄了两下算珠子,随后顿住,心神也随着滞住,不用去想也知,贤淑妃必定是先打了她腹中这个孩子的主意。
    不过半瞬,算珠的碰撞声再次响起。
    她作出诚心求问的模样:“既是过继嗣子,为何不从皇室旁支中选位尚在世的子弟?”
    说来这个也是怪,王氏叹气摇头:“谁知呢,五公主一心要成仙,无意流连我们这俗世,这才去了,为着成仙这事还...”
    还搞出贵女代嫁的事来。
    王氏及时收住话头,暗骂自己一句,又往宝姐儿那边瞧去,见到她晏然自若的样子,不由得松了口气。
    宝因察觉到打量的目光,垂头会心一笑,这事在她这儿早便过去了。
    王氏也跳过前面的话,直接从后面开始说起:“你说到头来又给五公主弄了个什么子孙后代,还是个不在世的,我瞧这过继未必是真的,若真是要过继,该像安福公主那样才对,让人承袭爵位,世代延续。”
    说罢,她止不住的叹息道:“东宫不得圣眷,怕是官家存心的。”
    “官家爱女,又舍不得叫贤淑妃伤心,许是才想出这折中的法子来。”宝因核算完这页账目,淡淡笑道,“到底是皇家的事,也不是叔母和我能置喙的。”
    这话若叫有心人听去,命虽不会丢,荣华富贵也失不去,但同时得罪的是皇帝与太子。
    今日种了这根刺,来日便是能刺穿胸脯的长矛。
    王氏明了过来,止住声。
    宝因忙完这些杂务,合起账目,随手将算盘压在上面,想起那件事,怀着心思的开口闲聊道:“听爷说叔父快回来了。”
    “昨夜进了建邺城,只是太晚,便在大安坊的旅舍住了一夜,今早又托人来说,先要去官署述职,再行回府。”王氏脸色红润的说出后半句话来,不自觉的带了些妇人家在床帏间的赧然,“今夜倒是能回来。”
    虽是老夫老妻,可大半年未见,铜铸的人也该痒痒了。
    宝因点头,了然一笑。
    侍女捧着酪浆进来,盏底垫了块丝帕才敢递给女子。
    王氏倒迷惑起来,怎就突然问起这事,语气也变得肃然:“可是有什么事要找?”
    宝因接过瓷盏,指尖玉匙搅弄着,与妇人笑吟吟道:“惦记着我们铆二爷的通婚书呢。”
    王氏撇过去一眼,无奈作笑:“有你这么个好嫂嫂,倒叫人艳羡了,来世要去哪家,可得先告知一声,我也好托生跟着一块去。”
    忽然帘子外传来脚步声,只听问了句大奶奶可在屋里,而后便见人影晃动,童官已在外头立着,恭敬禀告:“大奶奶,大爷说今日要晚回来些。”
    “知道了。”宝因缓声开口,又想起去年任内史的事,好一番叮嘱,“回来时,仔细保护着你们家大爷,若有什么事,提前来府里告知我一声。”
    王氏一时还想不起来去年出了什么事,看着屋里的侍女,又望着外面的小厮婆子,方领悟过来。
    吴陪房一家子被打杀的那夜,绥哥儿也出了事。
    童官拿命保证完才走。
    随后,又有侍女来说王氏府上的管家婆子寻到了这里,像是有什么急事。
    话音刚落,仆妇也已心急火燎的走了进来。
    “太太!不好了!”
    历来坏消息不进别人府上。
    妇人横眉道:“瞧瞧你嘴里都说得是什么话?”
    “不妨碍的。”宝因不惊不慌的放下盏,朝婆子看去,“快跟你们太太说说府上出了什么事,这么不清不楚的喊一句,反来吓人。”
    可官家婆子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话来:“有...有个...”
    王氏是个急性子,听到婆子的声音,只觉要逼死人,受不了的出声冷斥:“有事就快些说!”
    这么一斥,倒也管用,官家婆子霎时便将心里的那句话顺顺畅畅的给说了出来。
    “老爷从外面领了个女子回来!”
    作者有话说:
    [1]庶出皇子称呼生母为阿姨。
    [2]文献出自以下。
    ——
    《南史·齐武帝诸子》:“母阮淑媛尝病危笃,请僧行道。有献莲华供佛者,衆僧以铜罂盛水渍其茎,欲华不萎。子懋流涕礼佛曰:‘若使阿姨因此和胜,愿诸佛令华竟斋不萎。’”
    -
    《南史·齐宗室》:“钧字宣礼,年五岁,所生区贵人病,便加惨悴,左右依常以五色绊饴之,不肯食,曰:‘须待姨差。’”
    第61章 乾坤初定
    王氏的两条眉毛高高挂起, 口中的酪浆慢慢化开,摊开一团水,她吞咽进肚,仍是消化不来这消息。
    林勤便如他名字一样, 勤恳的读书人, 专研水利建筑工事, 向来无心男女之事, 因而多年来,府中才只有一个哥儿和姐儿。
    娶了她后, 说一个足矣。
    在她生了一儿一女后,也说双全足矣。
    什么都是足矣。
    儿子夭折那两年, 她提过要为他聘妾延续子嗣, 亦也是不太搭理的模样, 说什么过继即是。
    怎就会突然带回来了个女子。
    不是去官署述职了?
    宝因瞧见妇人梗心的模样,赶忙出声抚慰:“叔母先别心急,那女子既来了府上, 您先回去审问审问也不迟, 她是何身份, 哪里来的还一概不知呢。”
    王氏听得这话,放下饮盏, 急忙起身, 连衣裳褶皱都没心思去抚平,匆匆就要往屋外去,走到门口, 又回头看向坐在罗汉床上的女子, 心里没底的好声说道:“宝姐儿, 要不你随我也去一趟。”
    长辈家事, 向来不好掺和。
    况且三叔父指不定也随着回府了,她一个侄媳前去过问男女之事,又成什么人了?
    宝因摩挲着算珠子,抬眼看向王氏的方向,那儿正是门口,帘子被侍女打起,能与屋外的人互相瞧见。
    原在做针线的玉藻见出了急事,现正站在外面,似是想进来,对上女子的视线后,更是转了转眼珠子,立马进来,着急说道:“大奶奶,前面李婆子来说有笔帐目出了些问题,好像是袁家那边送来的节礼单与入库的对不上。”
    丢失节礼,便是出了偷鸡摸狗的家奴。
    这件事倒也是真的。
    不过在王氏来之前,李婆子半刻不敢耽误的前来微明院说过了,现在正在那儿挨个盘问经手这些器物的仆奴。
    宝因不由赧然一笑:“我这儿还有些小事得处理,叔母那儿要是着急,不妨先过去,若有什么事,只管差人来府上找我。”
    王氏心里也是焦急了。
    那女子能使得手段让林勤带她回府,必不是好相处的,满心只想着寻人去给自己壮壮胆。
    她心肠直,管家治人也只对付得来一些明面上的,便是有侍女婆子敢欺上瞒下,她个做主子的,要打要杀就是了。
    可要真去对付一肚子心肠的人,大抵还会是宠妾,倒不知行不行。
    现在冷静下来,觉得这样的家事到底还是不能摊开给小辈去看,不管是豺狼虎豹还是那深山的狐狸精,她便不信还治不了了。
    想罢这些,王氏露出个轻松的笑,留下句“不过是个女子罢了,还能有什么事,宝姐儿先处理府上的事,改日我再来陪你坐”便迈出门槛走了。
    到了傍晚,林勤夫妇两人所居的别府才隐隐透了些消息出来,本就是同宗同脉同个先人的子孙,两府的仆奴也多有往来。
    李婆子那边也已查了出来,赶着腿脚来到微明院,顾不及坐下,嘴先张开了:“大奶奶,原是底下的婆子心粗,入库时便数错了数目,我重新命人仔仔细细的数了遍后,便也对上了。”
    “既是负责入库事宜,怎还选了个粗心的?”嗓子整日都不舒服,宝因受不住的拿帕子捂嘴,轻咳两声,明眸扫过去,语气淡淡,“倒搅得你我都不安生,今日数错节礼,改日指不定还能做出什么来。”
    这已是不悦。
    李婆子听着,连忙陪笑:“我也想着要将她遣走,只是不知安排去哪才好。”
    宝因也笑道,叫人摸不清心思:“我来府中快一年,除夕、元日、端阳这些都经手入库过,倒是不曾见底下那些婆子有过什么差错。”
    这事的确古怪。
    李婆子跟那婆子交情也不算是浅,叹了声:“她在府中算来十几年,手脚利落,办事爽快,历来都不出这事的,连李秀婆媳都爱使她。”
    宝因忽问:“她与谁住一块?”
    李婆子答了个人出来,却不是女子心中想的那个。
    “事出必有因。”宝因咳完,放下捂嘴的手,轻搭在榻几上,指尖捏着水蓝色的丝帕,折出几条褶纹,垂落在榻几边沿。
    随后她左手覆上腹部,别有意味的轻笑一声:“往后再说吧。”
    主子心中有数,李婆子也说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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