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金把?新开?的药拿出来,苏平接过,也不看说明,倒出两粒随着牛肉汁吞了下去。
    两人吃尽了饭菜,最?后掰蛋糕把?汤汁拗得干干净净,仰在木椅上打着餍足的饱嗝。
    苏平兜了兜他柔软的赤子,阖眼惬意于宁静平和,他内心充满了愧疚与彷徨。恶魔们没有归还?他的亲人,温润的妻子和乖巧的女儿也被净化成了碎片,他孑然啊,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可又自由了,终于可以不拘形迹了。
    他端着碗筷长盘去船边清洗。
    用两桶盐水一遍遍冲刷,抠着凝结成块的污渍,洗得像小学生一般仔细。
    李志金的攻击是突发的。
    神色寻常,眼角纹路深邃,眯着蛮横的三角眼,蹑手蹑脚靠近苏平,而后一个健步上前,用刺网兜住对方的脑袋,豁命往鳖壳里拉。
    那细绳歪歪斜斜又锋利,正好勒在苏平喉结处,一下见了血。
    他背部?一路蹭地?,显然没有李志金的蛮力?,无法做平等的对抗,被拖动的速度太快,船板上的鱼鳞破了他t恤,刮住他肌肤。
    唯一灵活的是双臂,张舞着,不停抓着可攀住的物体。
    他的手握住了镐子,却因船身颠簸和木桶翘起的铁皮戳伤了手背,疼得一缩,镐子掉了,食指也断了。
    苏平哇哇叫,最?后拽住一破烂的拖网。
    拖网勾着了捕鱼器,捕鱼器拴着铁锚,铁锚坠着海……这下李志金难拉了,脚下一趔趄摔坐在甲板上,摸了把?脸,甩去淋淋雨水。
    他双目阴霾起来,借力?于木桶踉跄爬起,从身后裤子的皮带处拔|出利斧,狠狠斩向苏平的右手,反复了两次,苏平断腕了,他哭着叫着,李志金嫌太闹,挠了挠头揉了揉眼,挺|身仰脖一挥,斧子虎虎生风,嵌进了苏平的脑额。
    反抗的阻力?没了,李志金把?他拖进鳖壳。
    15分钟后,满身是血的爬出来,立在船头抽烟。
    狂风卷着他的红白背心,他痛快极了。
    张着双臂猛地?嗥叫两声,这是自由的风雨,他摆脱了酷刑一般的枷锁,终于可以奋勇翱翔往后的人生。
    他已?经?想好了。
    他要?拉着他的蝴蝶女人去霹雳州闯荡,不做洗脚妹,去做大生意,他要?做金鱼产业,把?最?美的金鱼用最?贵的价格卖给最?富有的人。
    凌晨3点。
    马雄飞驱车来到加拉歪港,天空像个漏底水囊劈头盖脸地?浇着土地?和汪洋。
    hale在副驾一手发信息,一手翻座位下的枪|械。
    两人一只?脚刚跨出车门,远处进港的山道间便投来隐隐约约的车灯,山道没有岔路,目的地?只?通向港口。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缩回?车内,调整着座椅靠背,飞快仰下。
    车子一熄火,港口唯一的光源就此堙灭。
    葛兰开?着辆桑塔纳颠簸而来,与马雄飞的车错身而过。
    一拉手闸,下车张开?雨衣套|上,那雨衣轻|薄,有似没有,还?是淋得透湿。葛兰索性不穿了,绕到副驾,把?裹着厚雨衣的程爱粼慢慢扶出来。
    马雄飞拘着脑袋,透着车窗一角看葛兰扶着程爱粼径直走向其?中一艘船,她走不稳,像是醉酒了,右打一晃,左打一摇,葛兰扶不住她,最?后图省事,架着程爱粼前行。
    海浪的澎湃让脑袋的晕厥变本加厉。
    程爱粼走了两步坚持不住了,抓着船栏身子一探,哕得昏天黑地?。
    “祖宗,回?去吧,”滂沱雨声激得葛兰只?能高喊,“你要?做什么跟我说,我做好吧,我去做。”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葛兰摇头。
    程爱粼一翻眼,“那你充什么大头。”
    葛兰急了,“你跟我保证过,我用渠道查出他的行踪,带你逃出医院你就得听我的话,你要?有什么闪失,我怎么跟马雄飞交代,我八个脑袋都不够他毙的!”
    “在这守着,别?下来,”程爱粼把?枪给他,葛兰自然接过,他已?攻克了畏惧摸|枪的心魔。
    程爱粼穿戴好手套鞋套,下进鳖壳。
    逼仄的空间内挂满了花里胡哨的鱼绳结,像是斑斓的海中宫殿,苏平仰躺在睡铺上,脑袋嵌着把?铁斧,脖上勒着渔网,似是条刚捕获的礁鲨。
    血腥和鱼腥混杂在一起,地?板滑溜,有好几处喷溅状血迹。
    苏平还?没死透,可也救不了了。他撑不到去医院,半路就会断气。老天在收人,人怎么能争过天。
    觉察到了响动,苏平凝望着斧头的斗鸡眼缓缓向两边移,程爱粼还?没走到他的视线里,所以他不知来人是谁。
    “李志金换了你的药。”
    “我知道。”苏平慢吞吞回?答,他觉得自己喉结碎了,下|面?软|蛋,上面?也失了雄风,这下彻底成了阉鸡,声音糯糯,带着些女气。
    “知道还?吃?”
    “一个家暴丈夫的妻子和一个麻木不仁的女儿,她们是恶魔才对,怎么能是人呢。我吃了药,她们才能成为妖怪,才符合常理,你说对不对,不然……不然这日?子,多让人绝望啊。”
    苏平有气无力?,眼泪嘀嘀嗒嗒流向耳侧,“你是不是可以杀掉他。”
    程爱粼两掌揉着太阳穴,强打精神,“可以,你死了就可以。”
    “我是你杀人的刀。”他终于看见了程爱粼,有些愣怔,“我见过你,你来索我命了,我把?你砍死了对不对,你来带我走,多公平啊。”
    他这次没再见到妖魔,只?有奇幻的童话王国。
    银灿灿的金鱼灯,竹子编的大头蜻蜓,一个小女孩头上长满了多彩的玫瑰,烟头烫坏了桌布,焦黑的小洞变成了运动会的跳高铜牌。白色的羊头在唱威榔的民谣,黑漆的水牛在草垅间舞蹈,天使力?大无穷,咬碎了恶魔,沉眠的母亲坐在相框里喝粥,被搬出了古董店,他自己挂在了月亮上,突然又沉浮在金山下,他父亲坐在绿皮火车中撕娇红的玫瑰,海上的碎阳粼粼,越来越氤氲,越来越温暖。
    苏平的眼球涣散了,呼吸停止了。
    程爱粼静默地?看着他最?后一口气缓缓喷出,苏平走马灯的一生结束了。
    她在下面?呆的时间很长。
    葛兰焦急地?在舱口原地?打转,看了好几次手机时间,终于耐不住,踱步下到鳖壳。
    hale也要?下车,被马雄飞一把?扯住。
    hale颇为诧异,“你不着急?”
    马雄飞目光垂落,“她瞒着有瞒着的原因。”
    hale拇指一举,“好心态啊,大猩猩。”
    苏平断气了,葛兰被眼前一幕震撼得直打激灵,他刚要?跨步。
    程爱粼喝声,“别?动,会留痕迹。”
    “李志金杀了他。”
    “不然呢,你以为我现在能抡得起斧头吗?”
    葛兰望着她,一片幽暗中,鳖壳上有一个圆形小窗,能引来一抹亮,斜斜照在程爱粼脸上,像是先锋话剧里的独白场面?,程爱粼本就生得妖艳,是最?好的戏子面?皮。
    “葛兰,第一次见面?时,你站在我的对立方,现在我终于把?你拉到了自己的阵营里,你现在每一次失眠每一场噩梦都是我的手笔,你的母亲救不了你,但我可以,我用了一种残酷的方式教你明白人间疾苦。”
    “我做了什么站在你对立面??”
    “你说杀人的李志金是英雄的回?归,抓捕审判的公|权是阻碍正义的撒旦,你让一个母亲跳楼了,让一个优秀的孩子得了病,让我吊死在牢房,尿得两腿都是。”
    “我没有这么做。”
    “你做了。”
    “我现在没有这么做。”
    “所以说,”程爱粼慢慢开?口,“你母亲做不到的事,我做到了,我纠正了你,利用了你,也报复你。我至今都不确定马雄飞最?终是死是活,我也没能力?和ksitigarbha(地?藏)殊死一搏,我唯一自豪的就是改变了你。”
    程爱粼的嗓子透着疲惫,她是真的累了。
    头晕眼花常常让她有生命垂危的错觉,喉头沉沉一叹,她起身从兜里掏出了薄膜片,把?李志金在医院床尾留下的指纹拓在了斧头柄上,
    “alice是我给马雄飞洗冤的礼物,现在给了你,凶徒如果?毙命,皆大欢喜,可李志金如果?没死,请你站在马雄飞的战线里用文字缉拿他。”程爱粼挑眼看向葛兰,“你能做到吗?”
    葛兰眼观鼻鼻观心,默了一瞬,“做不到会怎么样?”
    “会走不出这艘船。”程爱粼雨衣的袖口处滑出一把?长刀,“李志金今夜杀了两个人,一个苏平,一个是你,他疯了,杀了alice,杀了民众的英雄,独立记者的翘楚,他必死无疑。杀的人越多,罪名越稳,是不是这个道理。”
    “程爱粼……你想杀我?”
    “可以不杀,看你。”
    葛兰和程爱粼驱车离开?时。
    至始至终都没注意到马雄飞和hale,暴雨遮蔽了一切视线。
    hale摘下安全?带,又被马雄飞抬手一拦,“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嘬了两口烟,开?伞下车,在岌岌暴雨中踏上苏平的渔舟,到了鳖壳口,迅速将全?身雨水擦干。
    技术组不是庸才。
    地?面?血迹中有程爱粼因站不稳而踩踏出的小半鞋套印,这种覆盖性的擦蹭痕迹会告知所有人现场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一旦勘查定|性,案件的路径就会走向多元,天地?人的作用相互一穿插一组合,那便任谁也猜不出最?终的结果?。
    壮硕的身躯立在鳖壳中重?新还?原着李志金的杀戮过程。
    马雄飞运用家用置品的遮挡改变了血迹走向,消除掉程爱粼的痕迹。
    hale缩脖抱臂看着马雄飞面?面?俱到地?解构现场,再重?塑现场,有时候吃不准精准的方位和顺序,便慢慢琢磨,一遍遍模拟复建,最?终硬生生将喷溅状和抛甩状血迹做了圆滑的改变,他在原有基础上重?新布置了杀人现场。
    hale突然理解了程爱粼的眼光,做的比说的实在,这种人有着成为后盾的最?大价值。
    第63章
    *半路程咬金*
    凌晨5点。
    风雨如磐, 天昏地黑。
    马雄飞提着一份椰浆饭回到盛丰,程爱粼趴伏在?病床上已然?沉眠,他扭身到休息室看她波鞋, 已经被冲洗干净, 水迹没干,有?些?泥沙尖石还残留在?鞋底, 一看就是葛兰粗洗的, 半点不认真。
    马雄飞重新洗了一遍。
    而后将她去港口的所有?衣裤都塞进自己包内,刚准备喝口水,裤兜在?手机大震, 是蔡道坤的电话?,今晚追来两次。
    马雄飞端着饭轻轻退出病房, 闪进楼梯间匆匆扒了两口,他一直未进食, 饥火烧肠,整个胃囊遍及着越来越清晰的疼痛, 等蔡道坤即将挂电话?时,马雄飞才擦嘴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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