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应灯一灭。
    幽长的廊道?猝然陷入薄暗,在看不见的昏淡中,马雄飞身姿逐渐挺拔,而?拜署长佝偻而?下,最后寂寂然无声。
    清晨5点20分。
    楣南小?区周边的市场开始盈门,铁车板反反复复的推拉挪移,喧闹扶摇直上,
    程爱粼趴在床上哼唧,用枕头盖住双耳,可那震天?的吆喝依旧四面八方蜿蜒地滑入屋内,她辗转反侧到7点20,终于大叫一声,蹬腿起床。
    她本想后天?再回?卡唛。
    可玛姬嬷嬷半夜给她发了问候的短信,她忐忑嬷嬷的健康,同时也惦记孩子,便?套上短t牛仔裤,趿着?人字拖去?市集购买货品。
    卡唛在威榔县最东边。
    随着?离开县城,沿途两?侧的景致愈加荒凉,纵横的芭蕉叶遮掩住了人烟,落魄的房屋住着?游离的野狗,开到大伯公街的尽头右转,经过一片硕大的烂泥塘,蚊蝇飞飞舞舞。
    程爱粼一闻这味道?,整个童年的记忆都鲜活涌动起来。
    玛姬嬷嬷拄着?拐杖立在卡唛孤儿院大门的正中央,她一只眼得了白内障失明了,成了浑浊的白眼,另一只也近视得厉害,耳朵便?蜕变成全身最敏锐的器官,她很早就听见了她小?羔羊回?家的动静。
    程爱粼大包小?包拎着?货袋下车。
    各个年龄层的孩子们都尖叫地围拢而?来,他们的圣诞老人阿粼姊来派送礼物了。孩子们本想踮脚摸她面颊,可被纱布阻拦了,好奇心一个赛一个的重,七嘴八舌询问争论?着?她的伤势。
    一阵劲风从程爱粼身侧刮过,拂向了玛姬,她深深一嗅,脸色骤然一变,那只独眼看向程爱粼的神色徐徐复杂起来。
    蝗虫过境般。
    袋子里所有的玩具文具都被搬离彻底,孩子们涌回?院子里开始嬉戏。
    程爱粼一脚深一脚浅地越过泥地,站定在玛姬面前。
    自从回?来后,每一个相?熟的人都能燃起她的柔情与珍惜,“大学开学后,我要出去?住段时间,不能照顾你们了。”
    玛姬抻着?脖子,瞪着?眼,虚空的望着?一处。
    她用拐杖贴住程爱粼的小?腿,一路向上移,最后定在她耳畔,徐徐开腔,“我的小?羔羊不见了。”
    程爱粼一凛,她从小?执拗且泼皮,唯一在玛姬面前不敢造次,她总觉得那白糊糊浑浊的眼睛能连通神明,尽说一些她听不懂的怪言怪语,玛姬从小?就叫她小?羔羊。
    “小?羔羊变了,”玛姬用干瘦的手指攥住她手腕,“胖了,father把奇迹的重量盖在了你身上,” 玛姬贴近她,将?鼻子埋进她的藻发吸嗅,“铁锈的味道?,狼的味道?,狼披上羔羊的皮囊,可又是美?好的奇迹和希望,”她满脸疑思?,“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的小?羔羊,你被选中了,我会为你祈祷,祈祷,即便?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程爱粼大气都不敢出,僵直在原地任由?玛姬拉扯。
    最后还是孩子们出手才将?她拉入园中。
    水枪、魔方、飞叠杯、遥控赛车、魔术道?具、洋娃娃……
    程爱粼扎起马尾,跟几十个孩子疯闹了一上午,衣服裤子嘣得全是泥点,可她跑得满脸潮|红,乐不可支,年轻的身体就是有无限活力。
    到了午餐时分,程爱粼带孩子们动手做pasembur(青鱼),将?油炸面团、煮土豆、煮鸡蛋、豆腐、黄瓜、萝卜、墨鱼、炸虾饼和辣花生搅拌在一起,混入红薯酱,这是她当年在这里最爱的小?食。
    下午的手工课眨眼而?过,黄昏中,院子四处点起小?灯。
    蛋糕纷飞的长桌上弹奏着?轻快的圣诞歌,一张张脸,或言笑晏晏,或高声欢叫,或随着?音乐起舞欢唱,一张张蓬勃的面庞填满着?兴奋与真挚。
    在歌声的铺垫下,程爱粼仿佛进入到曾经的世界。
    她环顾周遭,仙女棒的华彩亮光照耀着?她,冲击着?她,这种和谐是怪异的。
    她的膝盖至今都留有一块疤,那是8岁的时候被同伴推进院外的烂泥塘,扎进尖石留下的。她竭力呼救,两?手乱拍乱打,岸上的一双双冷漠眼睛睥睨着?,他们烧她头发,因为它的色泽太动人……这里,一直都在给儿时的她提供着?阴|湿的养分,让她学会妥协与现?实,甚至教会她市侩与冷心。
    即便?这样,她还是竭力学习着?母亲的样态,用慈悲来渡化。
    孩子们疯累了,吃着?吃着?便?睡着?了。
    几个写作业,年龄稍大的孩子抬眼望他们,彼此会心一笑。他们最爱阿粼姊的歌声,永远是道?温煦的光芒,即便?以?后结婚生子,遇到山海一般的挫折长路,这光芒和此时的慈蔼足以?点起心火,继而?勇往直前。
    程爱粼能感?受得出来,这便?是她存在的意义。
    临走时,程爱粼将?两?万令吉给了玛姬嬷嬷,让她去?治疗眼睛,那只近视的独眼每况愈下。
    玛姬跺着?拐杖,“陈腐不值救援,新生才是太阳,我会打理好这里,小?羔羊,你往前走,走康庄大道?,father怜爱你,他没有给我奇迹,他把奇迹留给了你。”
    程爱粼回?城后直奔银禧花园。
    顶着?这张伤脸去?工作。
    谢祥德瞠目结舌看着?她花花白白的药膏,“你这张脸最值钱,那十万是买你脸的!”
    程爱粼举着?谢祥德递来的黑金长裙,邪媚一笑,“坐在这儿的人都西装革履是不是?”
    “是啊。”
    “他们情绪不自由?,得时时刻刻端着?,是不是?”
    “有的是。”
    “我这样的,”程爱粼指了指脸,“不端着?。你得有法子,让端着?的人不端了,自由?了,自由?是最有魅力的,会上|瘾的,上|瘾会怎么样,上|瘾就会成为送银子的财神。今儿让您看看,比脸更值钱的东西,”
    程爱粼揽着?裙子往化妆间走,银禧花园内的岔路极多?,井字棋盘式的布局眼花缭乱。
    她本就有些心不在焉,拐着?拐着?就进了一僻静的走廊,雕花的风格与之前截然不同,烛光骤暗,阴风习习,野兽獠牙的面具绿油油。
    越往里走,越是类似教堂忏悔室的黑色隔间。
    一个喑哑的男人在压声咆哮,“炸,从1层炸到3层懂吗!炸!boom!boom!炸!都得死,太阳,太阳懂吗!the sun, sun!让他们见不到第二天?的sun!you fucking idiot!”
    第23章
    *这辈子摁不住了?*
    程爱粼想再多听一些, 可男人就此住了?嘴。
    他的?愤怒无处宣泄,烟灰缸被甩得满地“咣咣”大响。
    程爱粼无声无息的?原路退回,她现在对?各路消息的?热衷超出了?想象。
    脑子支配着身子, 快速本能的?下达命令, 用那娇嫩的?负伤,坚韧脆弱的?模样切断了?商人与权贵们言语的?逻辑与自制。
    顺水推舟, 就推出了?诸多私密兴味的?故事?小段。
    程爱粼在此时不能显露得太过?饶舌, 她会在一些节点,一本正经?地道出两句公允的?批驳,或是偶尔装装傻, 但底色是精明的?,这样的?女人最博欣赏与疼爱。
    她心情好就登台助兴, 还是唱梅艳芳的?歌。
    像个欢欣踊跃的?跳脱精灵,一点点剥去他们的?板正, 诱着他们去寻芳自由。
    程爱粼拢了?拢长发,披上大红亮片绒毛的?纱衣, 唱《曼珠沙华》,唱《亲密爱人》。
    醇厚的?声线并不匹配有些稚嫩的?面庞, 却生发出一种突兀的?美感,她在黯淡光影中,目光灼灼地睨着每一张面庞, 她将他们痴迷的?样态划成一张张一寸照片, 叠印收拢在记忆中。
    他们说,虎屿钢铁厂的?暴|动?以点成线,以线成面, 已引起了?各阶层的?诸多不满。那些工人自封“12勇士”,占据“山头”, 将钢铁厂固守成铜墙铁壁的?堡垒。事?态渐渐失控,闹得动?静太大,烫了?一些人的?屁股,打了?一些人的?脸,若再不收尾,怕是要步兵旅出手了?。
    他们说,参演过?电影《青鱼的?秘密》、《行走高山》的?女演员、歌手阿明登因乳|腺癌病逝于甘光医院,她与正义阵线的?二把手有着不明不白,黏黏糊糊的?情感交易,到?最后,交易两字剔除,情感占了?上风,成了?对?没名头的?夫妻,她一去世,听说二把手哭得丢了?魂,傻气地各地做法,要让情人入梦,让尸骨成人。
    他们说,联合国贸易发展理事?会出版的?全球投资报告,2008年的?外?来直接投资从2007年的?84亿美元微幅下跌4%至80.5亿美元,但对?外?直接投资,却从110.8亿美元大幅跃升26%至140.59美元,有喜有忧。
    他们说,印度尼西亚的?吉宁渡轮在苏拉威西岛马杰内附近海域沉没,321人失踪,有人透了?风,说里面有团结党幕后的?掌舵人,这或许只是一起单纯的?事?故,却带出了?几?|党相争的?阴谋之味。
    一张张利嘴,因自由肆意而吐露出更?多夹杂着强烈观点和?意愿的?解读。
    男人们争得面红耳赤,像是辩驳赛,肆无忌惮地碰撞火花。
    谢祥德乐开了?花,消息通消息,人脉过?人脉。
    银禧竟出现了?定位难求的?胜景,他们都听说花园里住进一解语花,文?江学海,温温柔柔,又栩栩如生。
    凌晨3点20分,马雄飞家?对?面的?702室。
    程爱粼戴着黑框眼睛,盘着松垮地丸子头,点起檀香木,摁开一豆台灯,在空旷的?尘雾中端坐,梳理起这几?日?所得的?秘密。
    她准备将这里改造成一个信息储存库,用凶宅的?恶名做保护,厨房会成为一个秘密暗格。
    蘑菇头的?效率极高,仅一天时间就将厨房恢复成了?毛坯状态,电路、煤气管和?水管保持原样。她问程爱粼要不要砸瓷砖,得到?肯定答复后,她也撸|起|袖子参与到?施工队中,将灰漆漆的?厨房收拾得利索整洁。
    程爱粼对?比着电脑,结合各州县的?大小新闻,将它们铺就在客厅硕大的?地图上,一点一线地研究。
    可这样的?凝思总是维持不了?太长时间。
    马雄飞家?就在距离她十几?米的?地方,诱惑实在太大。
    27岁的?师父是怎样的?。
    家?中的?布局是怎样,是否在沉闷中有了?些年轻活力的?姿态。厨房是怎样,是否死寂沉沉,冰箱是否还作为摆设,堆放着一桶桶泡面、拉茶和?汽水,书房是怎样,是否在2009年已经?成为他的?档案资料库,他总是年轻过?的?人,年轻的?时候话多不多,是否有一些自己曾无法触及到?的?喜好。
    这种问题不能深思,不能细究,它太诱人,小爪尖利地勾出了?她所有的?猎奇之心。
    程爱粼想摆正状态,甚至边记录边诵读,可那蜿蜒的?心思疯狂撞击着门栏,几?乎扑进走廊,推着她一头撞进701。
    她猝然起身,开始行动?,满屋子找铁丝。
    上辈子,所有对?马雄飞的?欲望都可以压制住,这辈子,摁不住了?,井喷一样地冲涌,冲得她毛孔滚烫又燥热,堪比更?年期的?盗汗,四肢、胸膛和?子|宫蠢蠢欲动?,她有种冲破道德的?狂劲,想把马雄飞拧成一团火,一汪水,揉进她心里身里。
    连续灌下4杯冰水,程爱粼才褪了?燥意。
    捏着截铁丝,缓缓拉开自家?门,立在黑暗中,幽幽凝着701室。
    10年光阴。
    3650天。
    程爱粼呆若木鸡地立在他客厅的?正中央,“马雄飞,你真无趣。”
    这男人扛出了?时间对?不同阶段性|情变化的?塑造,将2009年和?2019年进行了?时光的?完全重合,一致的?布局,一致的?家?具,一致的?器皿,除了?数量上形只影单,和?那电视柜上的?合照,几?乎一摸一样。
    程爱粼泄气了?,她原本想窥秘密,再用秘密推敲他的?赋性。
    现在,愿望落空了?,她背着手,哼着曲儿,跟领导视察工作似的?挑眼打量,大开间依旧是一目了?然。
    阳台上晾晒着几?件t恤,更?多的?脏衣堆在洗衣机里。
    卫生间空荡荡,他不常在家?淋浴,一般都在警署解决,塑料栏上放着半瓶洗头沐浴二合一,池子上一水杯一牙刷,程爱粼盯着看,牙刷上毛都乱飞了?,还没换。
    冰箱一打开,一如既往的?壮观。
    像超市货架,整齐码放着4层桶装面,壁柜上叠着汽水和?拉茶,还插着几?根红肠和?卤蛋。
    程爱粼看得唉声叹气,有些恼,有些疼。
    纵向37年,马雄飞的?生活寡淡得令她窒息,她知道他没有过?多探索生活乐趣的?习惯,可这是27岁,是最蓬勃鲜活的?年纪,她以为马雄飞会生机盎然,不想,依旧暮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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