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跟段雨仪有希望吗?”杨钧苦恼地说,“池灿,你觉得我胖不胖?是不是还要再减减肥……”
    池灿看了看杨钧,点头,说:“有一点。”
    “是有一点希望还是有一点胖啊?!”杨钧嚷嚷道。他都已经减了很久了,虽然小时候是不胖的,但父母多年外出打工,他只有拿最多的零花钱吃吃喝喝获得快乐,现在说要瘦回去,太考验毅力。
    “都有一点,”池灿尽力帮他分析了,头头是道,“段雨仪跟你认识最久,还帮你补习,她成绩那么好,你还应该多考点儿分,难道以后她去大城市读名校,你就去打工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吗?怎么也要在一个城市吧。”
    杨钧凝神目视前方,表情前所未有严肃起来,池灿所说无不敲击着他的灵魂。
    池灿走到旁边屋檐下抓了把玉米粒,手心刺刺的,他边洒玉米粒,边咳了一声,打破宁静说:“我也有个问题。”
    “你说!”杨钧礼尚往来,来了劲地问。
    “就是,”池灿说,“我有一个朋友……”
    “哪个朋友?”
    池灿哪里还有杨钧以外的、不认识的朋友?
    “你不知道,不是学校里的,”池灿撒完了手里的玉米粒,背对着栅栏调整了个姿势,继续说,“我也觉得有点疑惑。”
    杨钧“哦”了一声,“怎么了?”
    “我这个朋友,是个男的,”池灿眼睛都忘了眨,很慢地叙述道,“他好像喜欢男人,但也不是谁都喜欢,而是只喜欢一个人,你觉得奇怪吗?”
    杨钧呆了呆,一对眼珠也瞅着池灿,好一会儿点点头,说:“你说同性恋啊?我不知道,挺奇怪的,反正学校里有人说过,啧,他们嘴里对这种东西可没什么好话。”
    他反应过来,想到那是池灿的朋友,拍了拍池灿肩膀,“不过也没什么,管别人怎么说,他喜欢男人就喜欢呗,又不会妨碍到别人。”
    身后大鹅仍然在嘎嘎嘎,池灿把手垂放在栅栏后,本来紧张地捏成团,然后慢慢放松开来。
    都说到这了,杨钧好奇地问:“话说,你朋友有没有告诉过你,男的跟男的,怎么做?”
    “怎么?”
    杨钧瞧他的模样,想到什么,突然玩笑道:“你说的那个朋友,不会是你吧?”
    池灿心中紧缩咯噔,蹙着眉往后一退,杨钧笑嘻嘻往他肩膀上一拍——
    然而他们谁都没注意,栅栏里一群白胖胖的大鹅没抢到玉米粒,在栅栏边嘎了半天,怒从心起,歪头看见池灿垂在半空的手,张嘴就啄了上去。
    “啊啊啊!!!”
    池灿突然大喊,杨钧吓得弹开,差点飙出脏话。看见池灿抽手出来、手指上破了个口子还冒出血来,他连忙抄起木棍往里打去,一片翅膀扑腾。
    在杨钧家拿棉布按着止住了血,池灿看着伤口有点深,也疼得厉害,但感觉不算太严重,裹了个创口贴就回家了。
    他一路上心情复杂,早知道就不该说什么朋友不朋友,同性恋在学校那些人嘴里当然也不是好词,结果现在惊心动魄不说,还直接挂了彩。
    李景恪看见他手受伤了,一定会冷脸把他骂一顿。
    至于男的跟男的怎么……池灿不知道,但李景恪一定是知道的。他哥哥过往二十多年辛苦痛苦的人生,只由得他零零碎碎拼凑也拼凑不清,而李景恪一眼就能看透池灿单纯的里外。
    在他这个弟弟到来以前,李景恪人生里多的是其他人。
    池灿忽然更不是滋味起来,眉头蹙得更紧,拖沓的脚步也在回家路上变得飞快。
    第44章 现在不是有你了吗?
    李景恪下午等在上和村外的岔路口,许如桔从家里应付了阿奶,出来走了一大截路,气喘吁吁才见到他。
    上次去池家接走池灿的时候,李景恪就到过这里。
    白天路两边的水渠里依然那么清澈,流水叮咚,合上村口小卖部里咋咋呼呼的孩童的玩闹声,相隔遥远,倒让人心生恍惚。
    而李景恪发动摩托车的轰鸣足以把其他都盖过去。
    他很快就走了,替许如桔给她几个不同村的学生送了点东西,最后看时间还早,途中经过下关,他就多去了趟下关的玉石工作室,顺便把转向灯出了点小毛病的摩托车送去检修。
    周末休息,沈礼钊和唐殊自然不在,平常每天趴在大厅里守门的伯恩山大犬“小酥肉”也被牵回去了。雕刻间里的师傅倒是正常轮班。
    李景恪拿出了这回在瑞丽公盘投标成功的、唐殊口中的“宝贝”——一块木那老场口的料子,外皮脱沙,回来就切了,堵得很成功。
    晶莹剔透的冰种天空蓝带春飘花,像凝萃过后的风城最流光溢彩的天空之色,经过上亿年的地质运动,最终流动封存在这一块外表灰黑的顽石里。
    通常这样一块种色不错、棉少裂少的翡翠石,卡出几条手镯位能卖到上百万,剩下的边角料切割分件,同样价值不菲。
    李景恪见过很多,虽然从前丁雷的银桥玉业主做低端市场,但既是在这行混的,就没有几个是心慈手软过家家的门外汉,否则只会被坑得倾家荡产,让人卖了还在帮忙数钱。
    原石从矿区开采出来起,由缅甸进口或走私到境内,经过层层筛选和转手等待身价疯长,因着外面裹了层受岩浆挤压、被经年冲刷风化后产生的外壳,最能迷惑眼睛与人心。
    看一块石头好不好,就像看一个人,而宝贝是不常有的。
    丁雷那晚坐在李景恪对面,重新讲述了一遍李景恪的父母身世、被收养弃养的过程和性向给人造成的伤害时,也如此比喻。绝大多数石料败絮其中,哪怕有的被无数人看好过,一旦切开,原形毕露,就是场毋庸置疑的灾难。
    高杠杆带来高风险,赌石就是赌博,李景恪在会所的时候就是知晓一切的人,还是替丁雷维护规则秩序的人,凭借自生自灭中获得的手腕能力和冷酷无情充满傲气。这的确是他最熟悉也最厌恶的斗兽场。
    沈礼钊把他找来眼光属实毒辣。
    而对上丁雷,他们在暗处的人脉似乎还要更胜一筹,扫清了李景恪心里最后一点顾虑。
    尽管和以往在会所的情形已经截然不同,做的是文化人一样的生意,不过就像唐殊所说,仿佛是午夜梦回,李景恪不用再去缅北,却依然重操旧业,主动回到了老地方。
    李景恪可以麻木不仁,但那股被池灿闻见过的血腥气其实深入骨髓,从未消散。
    在这种时候,他总会想起池灿在他手中,用干净纯粹却又夹杂着渴望的眼神看他。
    池灿的喜欢很赤诚,热烈,迷茫,十七岁独有,带着讨好,也很冲动。
    但池灿不知道危险,不知道李景恪想抓住的是什么,更不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怕李景恪能够随时放手。
    李景恪没忍住,在雕刻间外接连抽了好几根烟,他扯扯嘴角,转头回来看见切片雕刻后的无事牌经过抛光细腻润泽,起货不错。
    他确实能从中自由支配一小块玉料,算是特殊的报酬。
    那师傅问李景恪要做成什么,小小一块不如雕个常见的观音或龙头坠子,利益最大化,好倒手,卖出去中万价格也能赚一笔。
    “要不做戒面也行,能做好几个。”师傅笑呵呵说。
    李景恪看着停顿片刻,垂下的手里掐着灭掉的烟头,想起池灿上午眨着眼睛看似恍神的模样,说:“不了。”
    “那做什么?”
    李景恪说:“做个宝宝佛吧,稿子我来画就好。”
    “宝宝佛做吊坠挂件,一般长辈送小孩,年轻人送情侣,景恪,你这是打算送谁啊?”
    “做宝宝佛合适而已,”李景恪笑笑,随意地说,“也好卖。”
    离开工作室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李景恪搭了公交车回去,顺路打包带了份另一家的烤鸭饭和池灿喜欢的饵块卷鸡排。
    也不算很奢侈,省两包烟钱的事。
    门外有了动静,池灿脑子嗡嗡作响,知道是李景恪回来了。他缩在衣袖里的左手手指虽然包了创口贴,但依然隐隐作痛,只是他好像有点麻木了,脑子变得也不太清醒,怕见到李景恪就控制不住喊疼,更怕等来的是冷冰冰的教训。
    李景恪教训他,他有时候喜欢,有时候又觉得李景恪太凶,虽然不被忽视已经很好,但人总是贪心的。池灿不知道李景恪对别人怎么样,有没有比对他好,有没有这么凶,对弟弟和对情人会有什么不同呢?
    他坐在椅子上,手藏在桌下。
    李景恪从进门开始就看见他的弟弟正襟危坐,跟他打完一句招呼又垂头看书去了,显得格外爱学习和文静乖巧。
    池灿既和爱学习不沾边,和文静乖巧也稍微差了点儿,李景恪自从教了他两次非比寻常的东西之后,他像是拿捏住了证据,有了找机会就试探着凑上来的理由。
    今晚他的反应却很不正常。
    看见烤鸭饭和饵块的时候池灿眼睛亮了亮,李景恪边吃饭边看着他。池灿单一只右手捏着筷子扒饭,到吃饵块卷的时候还是这样,抬眼冷不丁对视上又灰溜溜转开了。
    “你左手哪里去了,”李景恪出声问,“手断了吗?”
    池灿脸色一白,心里本就难受,他嚅动嘴唇说“不是”,硬着头皮缓缓将左手半搭到桌边。
    “伸手出来。”李景恪对他说道。
    躲躲藏藏要挨骂,伸手出来估计也逃不掉,池灿要是继续固执地违拗李景恪的命令,又要惹李景恪生气了。
    他吞咽完嘴里的饵块,停下吃东西,把左手往桌上伸出去,衣袖往下滑了滑,钝痛的手指上的创口贴露了出来。
    李景恪过去捏住了他的手腕,扯下池灿碍眼的袖子,可能力气大了些,牵扯到伤口,池灿急促吸了口气。
    李景恪终于看见池灿包着创口贴的手指,血污已经沾在指甲盖上,他拧着眉只瞥一眼,就找到创口贴的粘合处试着撕开,池灿紧张地动了动。
    “你最好老实点,”李景恪捏着他手腕按住,说,“下午去了哪里,出了什么事,怎么把手弄破了,”他神情忽然冷淡下来,“最好也别让我发现你又撒谎。”
    带血的创口贴被撕了下来,池灿疼得一时间说不出话,他食指和中指的两边都破了皮,有一块地方伤口被啄得格外深,红肿发炎,肉里还沾着泥土,此刻一看才显出严重。
    池灿张了张嘴,看着自己的手也有些害怕了,低声说:“我被杨钧家的大鹅给咬了。”
    李景恪缓缓看向他,不知道信还是没信。
    池灿一下急了,蹙着眉头以求证明自己没撒谎,喊道:“真的!是大鹅咬的,你可以打电话去问杨钧……”
    “被咬了你还怕被人看见?”李景恪说,“怕我吃了你啊?”
    “我……”池灿不知道该怎么辩,张口听着像“唔”了一声。
    李景恪站起了身,他是生气的,但更不知道该不该笑。
    他转过身拎上钥匙,回头看着池灿呆呆维持着姿势不动的样子,可怜又滑稽。李景恪终究忍不住嗤笑一声,没好气道:“起来了,去社区医院看一下。”
    离他们最近的卫生所在古城西门那头,卫生所门庭简陋,只有两个人值夜班,但总算能稍稍安心一点,李景恪带着池灿走进了看诊窄门里。
    池灿被大鹅咬的地方在手上,口子很深但还不用缝针,家禽类咬的也不用打狂犬,否则得去市区医院才有得打。值班的护士给他看了看,说清下创,建议打针破伤风。
    李景恪全程就靠站在柜台旁看着,池灿蔫蔫的,总感觉李景恪在看他笑话,刚刚这护士阿姨听见李景恪说是被鹅咬的,好像也想笑一样。
    “你这个伤口是不是拿东西捂过了,脏东西闷在里面,”护士阿姨啧了两声,顺口唠叨道,“表皮都泡发了,再久一点真感染了。”
    池灿乞求她能少说两句,心里瑟瑟发抖,不敢去看李景恪。
    “打吧。”李景恪拿着单子去隔壁交了费。
    清完创后,池灿手腕上先扎了一针皮试,所有的痛都还是次要的,更怕的是过敏,进口破伤风免疫蛋白球镇上卫生所和医院一时半会大概都没有,还得去跑市区里问,脱敏治疗也有得折腾。
    池灿怕耽误太久时间,李景恪会更不高兴。
    他规矩地坐在李景恪旁边的凳子上,无聊等待的半小时里兀自瞥着玻璃门外发呆,晚上降温冷冷的,没什么人,诊所里充斥着药味,没有别的声音,有些煎熬。
    这期间李景恪没理他,只看过一遍他的左手伤口,时间到了让池灿去叫护士。
    然而越不希望来什么就越会发生,池灿手臂上被扎过针的那一圈微微发红,虽然没别的反应,但依然是过敏,只有稀释过后分四针打才行了,差不多要两个小时才能打完。
    池灿跟着护士垂头丧气地往诊所小隔间里去,护士阿姨经过李景恪时说明了一下情况,李景恪点头,跟着起身到了门外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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