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砺揽着孟允棠回去了,孟础润则被戚阔带去了他们住的院子。
    内堂如今收拾出来了,毕竟以后孟允棠要在这里待客。
    贺砺无事的时候就喜欢与她呆在东侧厅,什么都不做,就抱着她,说说他在外头的见识,聊聊京中的八卦,甚至只是讨论一下晚饭吃什么,明天吃什么,一下午一晃就过去了,想起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仿佛毫无意义地打发时间,还沉迷于此不可自拔。
    “临锋哥哥,齐管事送来好多请柬,我也不知道你与这些人家关系如何,你帮我看看哪些能去哪些不能去。”孟允棠爬到坐床上,将几案上的一叠请柬递给贺砺。
    贺砺上了坐床,习惯性地将她往怀中一抱,拿过请柬随意翻了翻,道:“都可以去,你想去哪一家就去哪一家。”
    孟允棠质疑:“你人缘这么好?”
    贺砺低头看她,眼波流动,道:“谁说要关系好才能去了?关系不好还送请柬来,证明对方心里瞧不起我却迫于我的权势不得不送,那就更要去了啊。想想别人心里厌你憎你骂你,表面上却不得不对你客客气气笑嘻嘻,多有趣?”
    孟允棠:“……”有趣你个头!
    她伸手在请柬里翻了翻,拿出高安长公主府的请柬,道:“我先去高安长公主府参加赏荷宴吧。对了,之前让你打听那袁郎君的事,打听得如何了?”
    贺砺嗅着她身上的温香,心猿意马地抚揉着她的肩臂,道:“家里人口简单,打听了一圈,是个孝子,人品没什么问题。但是有个比人品有问题更严重的问题。”
    孟允棠闻言一惊,忙问道:“什么问题?”
    贺砺一字概括:“穷。”
    “……有多穷?”孟允棠问。
    “家里只有一个粗使丫鬟,伺候他体弱多病的老娘。”
    孟允棠有些犯愁,愁了一会儿,道:“毕竟是以薇的事情,我先把这些告诉她,让她自己做决定吧。若是她还是坚持,我就带她去高安长公主的赏荷宴,让她再见一见那袁郎君。”
    “这般坚持啊?那袁郎君长得好看么?”贺砺佯做随意地问。
    孟允棠想起上次看到那个俊秀郎君,不假思索地点头:“好看的。”
    “是吗?有多好看?”
    孟允棠听他语气虽然还算平静,但搂着自己的胳膊发紧,忙道:“他好看是好看,但是跟你比起来,大约也只有你十之一那般好看吧。”
    贺砺忍不住笑,掐起她白玉样的下颌问道:“回娘家吃什么了,嘴这么甜?”
    孟允棠搂着他的脖颈讨好地眯眼笑:“没吃什么,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谁也比不上我临锋哥哥好看!”
    贺砺低下头去亲她软嫩的唇,夫妻二人厮磨半晌,孟允棠瞧着他心情好,小声道:“临锋哥哥,今晚可不可以让我休息?”
    她白天日子是极好过的,就是晚上不好过。他初为人夫,年轻力壮欲望强盛,孟允棠这小体格压根不是他对手,受得很是辛苦。
    “不成,昨晚不是已经容你休息了么?”事关福利,贺砺瞬间变脸。
    “今晚再休息一晚,好不好?临锋哥哥你最好了,最心疼我了,一定不忍心拒绝我是不是?”孟允棠软声求着,小脸蛋在他脖颈处蹭来蹭去。
    贺砺被她蹭得直发痒,微微偏首,用虎口卡在她颌下抬起她的脸,无情道:“撒娇也无用,不行就是不行。”
    孟允棠又羞又气,道:“那、那有什么好弄的?就那般快活吗?”
    贺砺笑着亲她气鼓鼓的脸,附在她耳畔轻声道:“于我而言,这世间再也没有比和你做夫妻更快活的事了。”
    孟允棠羞红了脸,缩在他胸口不动。
    过了几日,快要到去长公主府赏花的日子了,孟允棠回了趟孟家,将袁崇峻的消息告诉孟以薇。
    孟以薇听罢,沉默了一会儿。
    孟允棠望着她,低声道:“以薇,我不想干涉你做决定,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袁郎君他阿娘身子不好,你若嫁过去了,定是要承担起服侍她的责任的。这都不是钱的事,她若是个好说话的也就罢了,万一不好说话……我们诚然不应该太过势利地去看待婚姻和感情,但是,人就活这一辈子,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没必要非得让自己过得太辛苦吧?”
    孟以薇点头,道:“阿姐,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你说的这些我也都明白。我……与他只见过两面,对他称不上了解。第一次见面太过美好,让我觉得他人很好,也许,是我自己将一切都美化了,他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也不一定。这次你让我随你去,我想再见他一面。见过之后……再做决定。”
    孟允棠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好。”
    高安长公主府就在胜业坊,孟以薇一早来到卫国公府,在内堂等了好一会儿,贺砺与孟允棠才一道出来了。
    贺砺一身灰蓝绣银纹的锦袍,浓眉深目,面色冷峻,气势逼人,孟以薇向他行礼时,他只是略微颔首。
    然而转头面对孟允棠时,他似瞬间换了个人,低声温存道:“记住我说的话了没?”
    孟允棠道:“记住啦。”
    “我办完事就来接你。”
    孟允棠仰着头,眉眼弯弯:“好。”
    贺砺揽过她的腰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周围丫鬟包括孟以薇纷纷低头移开目光。
    孟允棠羞赧至极,红着双颊伸手推他,小声道:“你快走吧。”
    贺砺眼底带笑心情甚好地离开了。
    孟允棠走到孟以薇身边,脸上红晕未退,讪讪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孟以薇主动道:“若是夫人知道姐姐姐夫感情这般好,心里肯定很高兴。”
    “嗯,时辰不早了,我们也出发吧。”孟允棠趁机翻篇,挽了她的手道。
    两人骑马带着奴婢仆众来到高安长公主府,被迎客的侍从客客气气地引进去。
    贺砺大婚,娶的又是名不见经传的孟家女,而且这孟家女还是二婚,这段时间以来满京城街头巷尾议论的几乎都是这件事。
    孟允棠婚后第一次出来交际,自然一出现就成了焦点。
    不管她以前是何身份,现在她是正正经经的卫国公夫人,众人好奇归好奇,倒也没人敢到她面前来放肆,不管心中怎么想,面上都是笑脸相迎的。
    孟允棠第一次体会到身份转换带来的不同,以前若是有人冒犯她,她都得自己去判断能不能怼回去,该怎么怼回去?而现在,但凡有人说的话开始不中听,哪怕不是故意的,都会有旁人替她岔开去或怼回去,都不用她自己开口。
    果然,人一旦有了权势,体面也就随之而来了。
    有几位夫人对孟以薇表现出兴趣,虽然孟以薇与孟允棠并非一母同胞,但孟允棠每次出来都带着这个庶妹,可见姐妹俩感情很好。如今孟允棠嫁了贺砺,那孟以薇自然也就有了价值,这些达官贵胄的夫人虽不可能为自家嫡子求娶孟以薇,但谁家没有庶子抑或身份地位低些的亲戚啊?联姻嘛,大配大小配小,总有合适的人选。
    孟允棠借着如厕才得以脱身,带着孟以薇在长公主府偌大的园子里头闲逛。
    “这么大的园子,上哪儿去找人啊?”孟允棠走了一会儿,腿就开始发酸。贺六郎嘴上说得甜蜜蜜,床上却益发折腾人,若不是今天要带以薇来见那袁郎君,她都不想起床。
    孟以薇想了想,停步回身,对随行的公主府的侍女笑道:“长公主府上的景色太美了,我想和我阿姐请人作幅画留个纪念,不知府上可有画师?可以劳动吗?”
    侍女道:“画师都在洗砚阁那一带活动,非召不能在园中随意走动的。若二位想作画,奴婢可以带二位过去。”
    孟允棠颔首:“那就有劳了。”
    侍女在前头引路,孟允棠挽着孟以薇带着随行丫鬟跟在后头,一路赏景一路绕着偌大的荷花池往洗砚阁那边走。
    孟允棠看着池中亭亭如盖一望无际的莲叶,与莲叶中粉艳如美人的荷花,赞叹道:“长公主府上这荷花养得真好。”
    孟以薇问:“姐夫府上的荷花养得不好么?”
    孟允棠道:“倒是也有些的,只是我一直没腾出手来去打理,没有这样的壮观。”
    孟以薇道:“姐姐刚嫁过去,要打理偌大的国公府,理不到这些细节也是难免的。待姐姐处理庶务驾轻就熟了,说不得明年就能到姐姐府上去赏荷了。”
    孟允棠汗颜,打理什么国公府啊,嫁过去这许多天就忙着应付贺六郎一个人了。
    当然这种大实话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对谁都不能。
    一行人走到半道,隐隐听到女子的娇叱怒骂声,循着声音往前面走了一段路,抬头一看,见延伸至荷花池上的水廊中,一位小娘子正手持画卷怒骂一郎君,那郎君不知说了什么,小娘子怒不可遏,将画卷往地上一掷,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孟允棠认出那郎君好似就是袁崇峻,忙带着孟以薇疾步走过去,到了近处听闻那小娘子在那儿逼问:“你到底画不画?”
    袁崇峻漠然道:“不画。”
    小娘子又扇他一巴掌,骂道:“不过就是个卑贱的画师,竟敢逆我的意思。你今天要是不重新给我画,我就在这儿一巴掌一巴掌扇死你!”
    孟允棠走过去。
    小娘子察觉有人靠近,蹙着眉头一脸不耐烦地看过来。
    孟允棠看清了她的容貌,明眸皓齿雪肤花颜,长得很美,只是左边鼻翼旁长了个黄豆大的黑痣。
    小娘子身后站着数名侍女,见孟允棠一行靠近,两名侍女上来将路拦住,骄横道:“我家县主在此赏景,各位请去别处吧。”
    又是县主,她是和县主犯冲么?孟允棠心里直犯嘀咕。
    不用她吩咐,今天临出门前贺砺派给她的两名孔武有力的丫鬟上前就将那两名侍女推了个趔趄,豪横道:“我家夫人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轮得到你们过问?滚一边去!”
    袁崇峻闻声向这边瞥了一眼,瞧见孟允棠与孟以薇,一双俊眼猛然瞪大,随即赶紧扭过头去,双颊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
    领路的侍女忙上前打圆场:“二位贵客请息怒。贺夫人,这位是瑞安长公主之女佳仁县主,县主,这位是卫国公夫人,贺夫人。”
    佳仁县主本来正生气,一听是卫国公夫人,气焰稍敛,冷着脸道:“我在这里作画,你们定要来打扰么?”
    孟允棠俯身从地上捡起画卷,看了眼佳仁县主,将画卷展示给她看,道:“这不是画好了么?画得很好啊,你为何要为难这位画师?”
    佳仁县主看着画卷上女子左侧鼻翼旁边那个黑点,憎恶道:“他给我作画,画得好不好应该由我说了算,旁人说的都不算。”
    “哦,原来你是嫌他画得不好?那你另请高明吧,我倒是觉得这位画师画得很好,想请他作画。”孟允棠道。
    佳仁县主还从未被人如此挑衅过,当即收不住脾气,恼怒地冲孟允棠道:“你没长眼睛吗?没看到我正在叫他给我重新画?”
    “你是想让他把你鼻翼旁边的那颗痣去掉吧?他不肯,所以你为难他。如此自欺欺人有意思吗?”孟以薇忽然道。
    佳仁县主被戳中心思,恼羞成怒,想动手教训人,看看孟允棠随行的丫鬟,又觉得没有必胜的把握,最后只狠狠地盯了袁崇峻一眼,留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带着丫鬟拂袖而去。
    袁崇峻蹲下身子捡拾掉在地上的画笔与纸卷。
    孟以薇帮他一起捡。
    孟允棠回身挥挥手,让丫鬟们退远些。
    “多谢周小娘子。”
    孟以薇将笔递给袁崇峻时,他垂着眼睑低声道谢,白皙的脸颊上指痕明显。
    “袁郎君,你可以为我妹妹作一幅画吗?”孟允棠问他。
    袁崇峻抱着画板画笔,低着头道:“方才谢谢二位替我解围,实在抱歉,今日我状态不好。府里还有其它画师,要不二位还是另请他人吧。”说着他略略躬身向两人行了一礼,就要离开。
    “袁郎君,今日我妹妹出现在这里,是特意来寻你的。”孟允棠看着他的背影道。
    袁崇峻脚步停住,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孟以薇,眼神挣扎矛盾,还带着一丝羞愧。
    “请为我作一幅画,好吗?”孟以薇望着他。
    袁崇峻迟疑了一瞬,点头。
    两人去到水廊尽头的亭中,孟以薇坐在美人靠上,背后就是十里风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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