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着房里没下人,一个绷不住,哭着道:“今日贺临锋对我说,孟雅欣的事,是他派人做的。”
    周氏之前心里就隐隐有所猜测,但没想到贺临锋会直接告诉孟允棠,便问她:“因为对上次他们兄妹绑你的事后续处置不满意?”
    孟允棠摇头,哽咽道:“上次他将我扣在府中,我告诉他是孟雅欣害我嫁给晏辞的。孟雅欣害了我两次,但是我害了她一辈子。”
    她痛哭失声。
    周氏忙搂住她,抚着她的脊背道:“不是你的错,你又怎会想到事情最后会发展成这般模样?”
    “若不是为了我,他也不会这么做,就是我的错。”孟允棠伏在周氏肩上哭道。
    周氏见安慰无用,索性等她哭了个痛快,待她渐渐安静下来,才拿帕子给她擦着眼泪道:“不管如何,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声张出去。若叫人知道是他做的,定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孟允棠点点头,沙着嗓音道:“我不会说的,若有报应,我愿替他受着。”
    “你们谁也别受着,若真有报应,阿娘受着。”周氏捧着她的脸,道:“你振作些,不要一直想着这件事,也不要太过关注孟雅欣的状况,跟以前一样就好。这件事再不要对第二个人提及了。”
    孟允棠乖乖地应了。
    卫国公府,鹿闻笙办完事回到松龄院时,孟允棠已经走了,贺砺站在松树下仰头看着鹦鹉。
    鹿闻笙道:“阿郎,时辰不早了,某将鹦鹉提回去?”
    “不必了,就放在这儿吧。”贺砺道。
    鹿闻笙看他情绪不高,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彩衣用爪子挠了几下头,忽然开口:“临锋哥哥,我喜欢你。”
    往旁边挪了几步,它嗓音变沉:“你喜欢我什么?”
    鹿闻笙:“……”看来今天下午并不是无事发生啊。
    贺砺转身就往书房走,走到书房门口又停住,吩咐鹿闻笙:“把鹦鹉提进来。”
    晏家担心时间拖长了晏阅真的会被贺砺弄死在大牢里,第二日晏夫人便来到孟家与周氏商量晏辞与孟允棠和离之事。
    周氏自是愿意,于是两家说好,第二天在晏家祠堂给两人办和离。
    第二日两家请了各自的族老及万年县令做见证,在晏家祠堂里,晏辞为了救自己的阿爷,不得不忍着被人夺妻的屈辱重新写了份放妻书,万年县令当场盖了章,交给孟家人。
    至此,孟允棠与晏辞和离一事,终于板上钉钉,尘埃落定。
    晏阅也很快就被放了出来,在秦家的运作下,他只是丢官罢职,没有伤筋动骨。
    与之相对的,绥安伯孟扶林入狱之后,几番刑讯下来,竟被坐实了参与运输倒卖弩箭之罪。
    弩箭可是朝廷严禁流通之物,一旦坐实罪名,后果可严重。
    吴氏吵着让孟老夫人去汝昌侯府求张家人找贺砺帮忙,孟老夫人清楚内情,岂肯让张家冒这个险?于是便又来找孟扶楹一家。
    “我们真的没有参与走私弩箭,那两车货是秦五娘以不让郑家休掉欣儿为条件让我们帮忙放进西市的。”吴氏边哭便道。
    周氏心中很不耐烦,道:“你现在来对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去官府说啊。”
    吴氏道:“我没有证据,当时房里只有我与她两人,而且郑家肯定不会作证说她在郑家与我见了面。现在竟有什么人证物证一口咬死了你大伯参与其中,那定是秦五娘的脱身之计。弟妹,求你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去求卫国公帮帮忙吧,以秦家的威势,现如今除了他,也没人能帮咱们孟家了。”
    “你也知道以秦家的威势不是咱们孟家能抗衡的,那当初她找上你时,你怎么就不想想自己有什么值得她来与你做交易?这明摆着就是个陷阱,不出事则已,出事了就要孟家去顶锅的,人证物证人家都给你准备好了,找贺六郎又有什么用?”周氏道。
    “一句话说到底,还不是你们逼着郑家休了欣儿,才有了后面这一系列的事?现如今她被人害得没了半条命,杀千刀的郑家还是休了她,她阿爷又下了狱……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吴氏哭天抢地。
    周氏见她竟把罪责往自家身上推,想反驳,可想起大房遭遇,到底是忍了下来,冷着脸不说话。
    孟老夫人道:“那些人证物证既然是栽赃的,必然有破绽,只是咱们家没有有分量的人去提出质疑,大理寺也不会认真去查。你们就去求一求贺砺,能有多难?你若实在觉着为难,我去见老三。”说着就要起身去房里找孟扶楹。
    “祖母,你别去找阿爷了,他还在养伤,纵有心也无力。我……我去求贺六郎。”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孟允棠忽然道。
    周氏惊讶地看着她。
    她回避周氏的目光。
    见她愿去,孟老夫人与吴氏都松了口气,便不再纠缠周氏。
    “你真要去求贺六郎?”孟老夫人与吴氏离开后,周氏问孟允棠。
    孟允棠点点头,道:“若不去,她们天天来打扰,阿爷都没办法好好养伤了。”
    “可是,你拿什么去求?”周氏替她觉着为难,在她看来,孟允棠与贺砺的关系,在焦尾宴那天之后就破裂了。
    “我……我会想到办法的。”孟允棠可以告诉阿娘自己不想嫁给贺砺,却不能告诉她在贺砺同意婚约作废之后,自己还喜欢他,并且打算与他重修旧好。因为在阿娘眼里,感情这种事,尤其是在家世不对等的情况下,家世低的人是不能主动上赶着的。
    “尽人事,听天命,不行就算了。若长房真有什么,也是他们自找的,我们尝试过,便是尽力了。”周氏对孟允棠道。
    “我知道了,阿娘。”
    于是当天下午,孟允棠又去卫国公府了。
    贺砺在外书房与人议事,两刻之后,书房里的人出来,鹿闻笙才进去禀道:“阿郎,孟小娘子来了,说想见你。”
    贺砺蹙眉:“什么时候卫国公府的门这般好进了?”
    鹿闻笙一愣,俯首道:“某去打发她离开。”
    他回身刚走了两步,又听贺砺道:“等等。”
    鹿闻笙转过身来。
    贺砺拿起一本公文,貌似不经意道:“既然来了,让她去看鹦鹉。”
    鹿闻笙抬眸看向挂在他书房窗边的鹦鹉。
    贺砺察觉他的目光,恼羞成怒:“你不会提出去?”
    鹿闻笙将鹦鹉提到书房外,挂在树下,又去请孟允棠过来。
    孟允棠看了眼静悄悄的书房,低声问鹿闻笙:“临锋哥哥在忙吗?”
    鹿闻笙低声回道:“你若不怕被他冷脸,随时可以进去,若怕,就当他在忙吧。”
    孟允棠犹豫。
    这时候门房那里又来报有人求见,鹿闻笙去书房那里通报。
    “不见。”贺砺头也不抬。
    鹿闻笙回复了门房,回到孟允棠身边,悄声道:“阿郎不见客了。”
    孟允棠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如果她现在去见贺砺,是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第52章
    春日的午后, 飞絮濛濛,莺声如语。
    孟允棠在鹿闻笙的目送下拎着从家里带来的食盒慢慢走进了外书房。
    书房外头是个议事厅,地上铺着蓝色的栽绒地毯, 走过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孟允棠来到里间书房门口,往里一看, 贺砺独自坐在里头的书案后,神色冷峻,身姿笔挺,正奋笔疾书。
    书房里满铺茵席,她脱了绣鞋,轻轻走到他身边, 跪坐下来。
    全程他都没有看她一眼。
    他在写字,她不想打扰他,就坐在一旁默默等着。
    书房里安静得仿佛能听见人的心跳声。
    少时, 他将笔一搁, 就要起身。
    “临锋哥哥, ”情急之下她伸手扯住他的锦袍下摆,眼巴巴地看着他:“我们能好好谈一谈吗?”
    “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他还是不看她。
    “有必要, 就算以后你再也不想看见我了,至少也听一听我的真实想法, 关于我们之间,这段关系,我是怎么想的。”孟允棠道。
    贺临锋不吭声,但到底没再坚持要离开。
    孟允棠抿了下唇瓣, 低垂着小脑袋道:“你知道我的, 从小就不爱动脑子,但是最近我真的想了很多。我想得很艰难, 但好在,最后我还是想明白了。从你给我那枚玉佩起,就总是有人在我耳边评价这件事,直白点的说我撞大运,含蓄点的说我命好,话语背后的意思都是一样的,说我配不上你而已。
    “不管是什么话,当你听过成千上百遍之后,很难不去相信那就是事实。而一直以来,你在我面前也表现得就像她们说的那样,你知道我配不上你,所以你也不会顾及我的心情,好好待我。”
    贺临锋微微蹙起眉头。
    “后来,你走了,堂姐堂哥他们都说你会死,为此我不知偷偷哭过多少次。那时候其实我就明白了,你脾气坏也好,欺负过我也好,让我难过得主动跑去找你退婚也好,但我心里终究还是舍不得你的。”说到这里,孟允棠感觉鼻子发酸眼眶发热,有点想哭,强行忍住。
    “再后来,我被迫嫁给了宴辞。他不是自愿娶我的,也不喜欢我。他不理我,不见我,和我分院而居,还纳了个妾。这些我都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喜欢他,他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人。可是这段婚姻让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女子嫁人,家世比不过她夫婿的话,她夫婿若是待她不好,她基本上是没什么法子反抗的。”
    孟允棠低着头,两只手紧紧扯着腕上的披帛,情绪低落地低声道:“我没想过时隔这么多年,你还会兑现当初的承诺,说要娶我。我忍不住胡思乱想,想你为什么要娶我?想如果婚后你对我不好我该怎么办?姜姐姐和我阿娘都说,和夫婿关系最好的时候,是刚成婚不久时。若是嫁了你,你是不是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对我不好?如果到时候你和晏辞一样不理我不见我还纳妾,我该怎么办呢?他那样做我无所谓,可是你那样做我做不到无所谓,我一定会伤心死的,毕竟,我只是看到你从花娘的院中出来,都难过得要发疯了。”
    贺临锋侧过脸看着她。
    小娘子弯着柔白的脖颈,小脑袋垂得像一朵蔫儿的花。
    “然后我又想,有没有什么办法,或者说,我身上有没有什么长处,能让你长久地喜欢我,不要对我不好呢?我思来想去,答案都是同样的,没有。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毕竟你也说了,我秉性柔弱,处世天真,看问题永远只看表面,做事拖泥带水,和你完全是两类人。直到现在,这个问题对我来说还是无解,对嫁给你这件事来说,我也还是害怕。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愿嫁给你只是怕你将来厌倦我,不再喜欢我,而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
    “就算你进过了府里的地牢,知道了孟雅欣的事是我派人做的,还喜欢我?”贺砺问她。
    孟允棠揪着披帛的手指发了白,眼泪落在她石榴红的裙摆上,打出两块湿润的痕迹。
    她抽泣着道:“我很怕,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怕越想靠近你,也许,我真的被吓傻了吧。”
    看她那样,贺临锋无声地叹了口气,道:“过来。”
    孟允棠抬起泪眼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直起身来拎着裙摆慢慢往他身边挪,刚挪了没两下就叫他伸手过来揽着腰给一把抱到怀里去了。
    他不说话,孟允棠被他捂在怀中,也哭不下去,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为何一早不说?”良久,她听到他在她头顶上问。
    “一早没想明白。”她嗡着鼻子小声道。
    “若是你一早跟我说这些,至少我能告诉你我喜欢你什么。”
    孟允棠在他怀里抬眼看他,却只能看到他轮廓隽秀的下巴。他眼睛看着别处,也许对他来说,袒露心扉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方才说你没有什么长处能让我长久地喜欢,你错了,你有的。这个长处就是,你能让我高兴。这世上那么多人,能让我生气愤怒的不在少数,但是能让我轻松愉悦的,只有你一个。
    “这种感觉说来很奇怪,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有时候看着你为什么事在那儿欢欣雀跃,明明心里觉得你很傻,却还是忍不住跟着你一起笑。有时候看你在那儿生气不理人,换做旁人我早走了,可就因为是你,便觉得逗一逗也很有意思。有时候明明对某种食物没有兴趣,可是看你吃得香,便也很想尝一尝……说起来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特殊之处在于,只有你能让我这样。八年前如此,八年后,还是如此。”
    孟允棠呆呆地看着他。
    贺砺终于低下头来看她,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蹭去她颊上泪痕,动作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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