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嬴政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笑眯眯的道:“如此便这般说定了。”
    樊於期语塞,只好拱手道:“敬诺,王上。”
    众人分配妥当,三日之期一道,大军便即出发。
    轵关关口,嬴政深深的凝视着成蟜,叮嘱道:“蟜儿,万事不要逞强,至于韩国,能谈便谈,不能谈便算。”
    成蟜一笑,道:“韩国弱小,王上放心罢,他们不敢拿秦国的使者如何,若是撕开了脸皮,疼的也是他们。”
    嬴政点点头,他自然知晓这个道理。
    韩国的地盘子就那么一丁点儿大,这些年来投靠赵国,以赵国马首是瞻,但很快的,在嬴政的印象中,韩国很快就会背弃赵国,对秦国俯首称臣,并不算甚么太大的威胁。
    嬴政之所以担心,是担心成蟜。别看成蟜日日寻着抱大腿,但其实他这个人很是独立,做事儿也不喜欢依赖旁人。
    嬴政还是叮嘱:“不要逞强,但凡受了委屈,一定要找哥哥来告状,可知晓了?”
    成蟜无奈的低声道:“哥哥,你这样会教坏弟弟的。”
    嬴政笑道:“教坏?寡人的弟弟还不够坏么?那日里是谁以下犯上,骑在哥哥身上作威作福的?”
    “别说了!”成蟜一把捂住嬴政的嘴巴,脸皮差点给烧没了,连忙道:“蟜出发了,拜别王上,王上不用送了!”
    说罢,一溜烟翻身上马,他上马的动作有些大,牵扯到了难以言会之处,酸疼的呲了呲牙,赶紧抿唇忍住。
    嬴政无声的一笑,招了招手,身边的晋良立刻上前,道:“王上可是有甚么吩咐?”
    嬴政低声道:“此去韩地,其实寡人没甚么可忧虑的,但是韩不强盛,却习惯于见风使舵,成蟜又是头一次出使,你便从旁帮衬着,将你们见过的做过的事情,事无巨细,一一写成邸报,每日汇总传书给寡人,可知晓了?”
    晋良拱手道:“是,卑将知晓。”
    嬴政点点头,翻身跨上马背,驱马来到成蟜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日头一点点的攀上轵关的楼堞,将轵关映照在一片血红色的朝阳之下,嬴政侧目看着成蟜,道:“大行人,寡人预祝你旗开得胜了。”
    成蟜拱起手来:“借王上吉言。蟜也预祝王上旗开得胜。”
    “蟜儿,”嬴政低声道:“平安回来。”
    说罢,扬起手中马鞭,朗声道:“全军听令,出发!”
    浩浩荡荡的黑甲军出轵关,一路绵延,仿佛一条黑色的龙,顺着太行陉向着阙与的方向前进。
    成蟜看着黑色的甲军前行,直到看不到嬴政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公子无忌道:“大行人,咱们也该出发了。”
    成蟜点点头:“发出。”
    相对比嬴政的黑甲军,成蟜的使团并非是去作战的,而是去谈判的。
    他们顺利进入韩地,韩国的使团客客气气的迎接,礼数周全,甚至有些许的殷勤。
    “秦国大行人!旧闻大名!旧闻大名啊!外臣乃韩国副使,恭迎秦国大行人!”
    成蟜看了一眼韩国迎接的使团,笑眯眯的道:“韩国副使不必如此多礼,只是不知……你们韩国的特使人在何处?”
    “这……”韩国副使支支吾吾的道:“秦国大行人有所不知,这……这……我们的特使偶感风寒,真是不巧,突然病倒了,今日本想挣扎着病体前来迎接秦国大行人,只是……唯恐这病气过给了大行人,所以这才斗胆,令外臣来迎接秦国大行人,大行人您……不会怪罪罢?”
    “怎么会呢?”
    有句老话说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成蟜是来谈判的,自然要客客气气,以和为贵了。
    成蟜笑道:“既然贵国特使病了,外臣怎么好苛求甚么呢,自然是要等一等贵国特使的病好了,这才好会盟,是也不是?”
    “是是是!您说的太是了!”
    韩国副使将成蟜一行人迎进别馆,好生接待,摆下了燕饮,好吃好喝,出手一点子也不小气。
    只是……
    头一天,韩国特使病了。
    第二日,韩国特使还在生病。
    第三日,韩国特使依旧在生病;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一连七日,韩国特使的病情一点子也没有好转,副使一提起来,便是说他们的特使病着,不想把病气过给贵客,因此不方便相见,让他们再等一等。
    每当这个时候,副使都会捧着成千上万的礼物前来赔礼道歉,礼数周全的让人不好意思说甚么难听的言辞。
    嘭!
    韩国副使离开之后,晋良狠狠拍了一下案几,道:“这个韩国特使,我看他未必病着!”
    公子无忌一笑,不似晋良那般气愤,镇定自若的道:“这些年来,韩国一直依附于赵国,如今五国联军,韩国不能违抗赵国的命令,又不敢得罪咱们秦国,因此便想出这么个拖延的法子来,怕是两边都不想得罪。”
    “哼!”晋良冷笑:“这韩国倒是好,搅屎棍子一根!那就这般拖延着咱们?要我说……”
    他义愤填膺的说着,侧头一看,身为大行人的成蟜压根儿没听,而是托着腮帮子,看着户牖之外的风光。
    晋良奇怪的凑过去:“成小君子,你看甚么呢?”
    “嗯?”成蟜托着腮帮子,笑眯眯的道:“你们看,那里有个美人儿。”
    “美人儿?”晋良吃惊顺着成蟜指的方向看过去。
    别馆的院落里的确有个人,大抵三十几岁的男子,穿着一身简朴的小吏衣裳,打扮的十足穷酸,乍一看眉眼完全不出众,属于平平无奇的类型。
    晋良随口道:“还以为是甚么样的美人,这长相还没有公子……”
    他说到这里,便对上了公子无忌温柔的笑颜,登时面上一僵,改口道:“还没你成小君子长得俊俏呢。”
    成蟜摇头道:“不不,你看他那气质,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
    的确,那男子别看稍微年长了一些,且穿着清贫,但姿仪出众,清冷的气质之中透露着一丝丝的料峭之感,简直是文人傲骨的极致表现。
    “此人……”公子无忌略微沉吟:“好似十足眼熟。”
    “眼熟?”晋良追问:“你识得?”
    公子无忌的门客遍天下,知己也是遍天下的,他在赵国住了那么多年,韩国和赵国一向友好,若是识得韩国的人也不奇怪。
    公子无忌摇头道:“只是觉得眼熟,记不太清楚了。”
    “你又在这里躲懒!?”
    窗外响起别馆仆役的大喊,仆役朝着清冷的男子走过去,“啪——”将一卷简牍扔在他面前:“让你写文书邸报,你看看自己写了甚么!?说了多少次,让你写甚么,你便写甚么,上面儿要的是歌功颂德,不是你这如丧考妣的劝谏暗讽,你自己读读,难道不晦气么!?”
    简牍扔在地上,登时碎了个烂七八糟,一片片散开凌乱,那男子吃了一惊,眼中露出一些心疼,赶忙蹲在地上去捡。
    “我可告诉你!今日不把邸报交上去,你也别在别馆做事儿了!还真以为自己是甚么贵胄呢?!”
    仆役说完,转身施施然离开,徒留那男子在院子里一片一片的捡起简牍。
    成蟜立刻绕过户牖走出去,蹲在地上帮忙捡起地上的简牍,道:“蟜来帮你捡。”
    他捡起一片简牍,因着听说是韩国别馆的邸报,便是会总给上级的文书,说不定里面有甚么韩国的机密,赶紧偷看一眼。
    这一看……
    “汤以伐桀,而恐天下言己为贪也,因乃让天下于务光……”
    简牍上的字迹雕刻的十足工整,成蟜一字一字的读出来,诧异的看向那清冷的男子。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商汤讨伐了夏桀,害怕天下人说自己贪婪夏桀的江山,于是便想将天下让位给务光。
    成蟜呆呆的看着简牍上的文字,清冷男子见他发呆,略微有些口吃的道:“这位君子,可是、可是予写的……有误?”
    成蟜惊讶的道:“这是你写的……?”
    男子点头道:“正是。”
    成蟜更是大为震惊,这乃是韩非所做说林之中的头一句!而眼前的男子说这卷文书是他写的,所以……
    公子无忌走出来,附耳对成蟜道:“成小君子,无忌好似记得此人,此人合该是韩国的没落贵胄,名唤……”
    “韩非。”成蟜两眼放光的凝视着清冷男子。
    男子惊讶的道:“君子识得、识得非?”
    怎么能不识得,成蟜心说,除非我是个文盲!
    成蟜一把握住韩非的双手,笑得那叫一个“不怀好心”,道:“韩公子,久仰大名,蟜是你的书迷。”
    “书迷?”韩非一脸迷茫。
    成蟜点头如捣蒜,道:“正是,蟜有幸拜读过公子的文章,犹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着实惊艳,不知……”
    成蟜笑眯眯的道:“今日何其有幸,能见到韩公子本人,不知蟜可否请韩公子小酌两杯,探讨探讨这些文章?”
    成蟜说罢,一直给公子无忌打眼色,公子无忌会意,微笑道:“无忌也曾听闻韩公子的大名,今日难得一见,无忌这就去令人准备一些酒菜,令大行人与韩公子促膝长谈。”
    别馆,韩国特使屋舍。
    吱呀——
    有人不请自来,直接推门而入,自行坐在案几前。
    韩国特使听到外面的动静,从内屋中走出来,不耐烦的道:“都说了多少遍,不要打扰本使不要打扰本使,你们怎么还……”
    他说到此处,这才真切的看到来人,声音立刻断了,换上一脸的殷勤备至:“原来是甯君子!甯君子勿怪,外臣不知是甯君子大驾!”
    来人坐在席上,甚至悠闲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白皙的手掌托着羽觞耳杯,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韩国特使。
    斗甯慢悠悠的开口:“特使可知,甯此番的来意?”
    “这……这……外臣不知,可是赵王有甚么吩咐?”
    斗甯一笑,温柔的道:“王上听说,秦国的使团一连韩地落脚七八天,而韩国特使只是拖延,并不谈判,难道……是想要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么?”
    “这……”韩国特使赔笑道:“甯君子您说笑了,我们韩国素来与赵王交好,怎么会对秦国逢迎呢,只是……只是……”
    斗甯抬起手来,制止了韩国特使的言辞,道:“特使不必多说,其实甯心中都懂,秦国乃是虎狼之国,心狠手辣惯了,特使担心惧怕,都在情理之中。”
    “是是是,甯君子您说的太对了!”
    斗甯又道:“因而,甯便给特使指一条明路。”
    韩国特使连忙道:“甯君子,您说,外臣洗耳恭听!”
    斗甯若有所思的道:“秦国的特使成小君子,你必要好吃好喝恭恭敬敬的招待,切记,不可怠慢了一丝一毫。”
    “那自然!那自然!”韩国特使笑道:“其实……外臣也听说了一些,成小君子乃是甯君子您的弟亲,外臣如何改怠慢了去?”
    斗甯微笑:“甯便谢过特使了?”
    “不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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