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虫面无表情地望着镜头,精致面孔如同冰冷的雕塑,黑眸深沉如墨,照不进光亮。
    卡洛斯见过的雄虫大多被娇养长大,或是张扬或是明媚,少有这样的冷淡气质。他难得多投过去一眼,才点击接收档案。
    他的身后展开一对血红色虫翼,表面泛着冰冷而坚硬的色泽,边缘处则薄而锋利。翅翼扇动,在木南星荒凉的地面扬起一阵尘土。
    亚雌猝不及防,被灰尘迷得睁不开眼。待风声平复,上将的身影早已消失。
    **
    宁宴在轻微的颠簸中苏醒,却没有立刻睁开眼。
    耳畔是飞行器行驶中轻微的轰鸣声。不知是迷药的副作用,还是雄虫受惊后的不良反应没有消退,宁宴的后脑疼得厉害,四肢依然酸软无力。
    那名军雌几番筹划,甚至公然在雄保会办事处内将他劫走,目的自然不是要杀他。
    军雌绑架雄虫,还能为了什么。宁宴就算不是虫族土著,也清楚答案。
    “阁下,您醒了。”
    死寂中忽然插入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
    军雌的耳力绝非雄虫可以设想,或许就在宁宴醒来的一瞬间,对方就通过他呼吸节奏的变化有所觉察。
    闻言,宁宴也不再掩饰,眼睫微微一颤,随后睁开。久不见光的眼睛被忽然涌入的光线刺痛,泪意隐隐,片刻后才看清自己的处境。
    目之所及是一间狭小的房间,看布置应该是个车厢。他正躺在一张小床上,身上披着薄被,头顶空间狭小,目测只能供他堪堪坐起身。
    那名军雌坐在床尾的地板上,面容逆着光不甚清晰,高大身形蜷缩着,身后车窗外是飞速后退的模糊背景。
    军雌撑起身慢慢向他靠近,身形轮廓从车窗外刺目的天光中脱离。
    宁宴因而看清了他的模样。
    不同于在雄保会资料上看到的几张照片,军雌的五官显得温和,让宁宴隐隐觉得眼熟,眉目间却萦绕着一股癫狂痴态,驱散了原本的无害气质,整张脸分外诡异。
    一线白光在脑中闪过,宁宴的瞳孔因惊诧而不受控制地微张。
    是他?!
    宁宴终于捕捉到了那总是被自己忽略、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记忆碎片。
    面前这张脸,是他穿进虫族后,睁开眼见到的第一只虫——
    那个把宁宴从医院走廊里强行抱回、又被他签署谅解书的护士虫。
    “是你?你为什么……”
    勉强挤出几个沙哑字音后,宁宴的喉咙便干涩得发不出声。
    军雌听到这句话,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粘稠的视线如有实质,牢牢附着在雄虫苍白的脸上:“阁下,您还记得我?”
    第13章
    军雌脸上的笑容进一步扩大,几乎是急切地贴到宁宴跟前:“我就知道,您果然不会忘掉我……”
    他的颈间围着一条围巾,是为了掩虫耳目,遮住扩张的虫纹。但此刻周围只有他们两虫,动作间围巾的一端滑落,隐隐露出其下的暗色纹路。
    宁宴下意识绷紧肩背,飞快移开视线。
    军雌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见到您的第一眼,我就被您的风姿打动了。只是您一直抗拒雌虫,所以我一直不敢靠近。”
    “直到那次在医院,我忍不住抱了您,也做好了被雄保会带走的准备,但等到的却是您的谅解书……”
    说话之间,军雌渐渐从床尾挪动至床头,却始终半跪在地上,一手虚虚地搭在床沿,除此之外不敢更进一步,只能贪婪地用目光描绘雄虫的轮廓。
    “您已经不厌恶雌虫了,对吗?”
    他的话头陡然一转,追更加企鹅君羊,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哀哀地仰视着宁宴:“既然您愿意让其他雌虫听到您的声音,愿意回应他们的话,又为什么不同意接受匹配?”
    “明明只要您点头了,我就是最有可能成为您雌君的虫!”
    军雌的情绪激动起来,青绿色眼瞳收缩又扩大,隐隐有变成复眼的倾向。
    “不过没有关系……我会带您去一个地方,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
    他一把攥住了雄虫放在被子上的手。
    宁宴自清醒之初短暂的慌乱后,便强自冷静下来。他看出军雌的精神不太正常,没有轻举妄动,只是顺从地倚在墙上,一副胆小又柔弱的模样。
    伤痕累累的掌心被对方一握,传来细密的疼痛,他下意识地甩开,将手缩回身前。
    军雌顿时被这个躲避的动作刺激,喉间发出一声低吼。
    他原本半跪在床前,双肩微耸。宁宴眼睁睁看着一双青色虫翼从对方的肩胛处抽生出来,迅速展开,将本就狭小的空间挤压得更加逼仄不堪。
    翅膀花纹繁复,布满细鳞,将倾泻的阳光滤成碧色光点。
    宁宴却只觉得一阵眩晕,童年时的恐惧与此情此景重叠。他原先表现出的虚弱只有三分是真,如今猝然看到军雌虫化的迹象,雄虫的易受惊体质立刻给出反馈,手脚发冷,无力感顿时加剧。
    宁宴握紧了袖中藏着的玻璃碎片。
    在准备直播台本的时候,宁宴搜集了大量精神力相关资料,也顺带着对军雌的虫翼有所了解。
    虫翼在放松的时候是柔软的。但当军雌进入战斗状态后,他们的翅膀便成了身上最坚硬的部位,不仅能够帮助军雌在空中肆意飞行,还可以化作锋利的武器,在转瞬之间割断敌人的咽喉。
    但是,在虫翅与肩胛的连接处,是一块能够伸缩自如的软骨,比眼珠还要脆弱,其上却只有一片细麟覆盖,起着聊胜于无的保护作用。
    那是军雌的阿喀琉斯之踵。
    厢门忽地一震。
    “砰!”
    军雌被这声响动陡然惊醒,虫翼一扇又收了回去,眼珠也渐渐恢复成正常的形状。
    “里面的吵什么?这间是什么虫?”外面的虫用力一拍,车厢内地板连着床榻都跟着震动。
    另外一虫的音量不大,隔着车门听得模模糊糊:“……拼车的……一个劣等军雌,带着亚雌弟弟……裹得严实看不清脸……”
    “亚雌?”紧靠着厢门的虫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亚雌也行啊,给哥几个解解乏!”
    “哗”的一声,车厢门被拉开,外头站着一只满脸横肉的军雌,一道刀疤从他的左眼下方贯至右面颊,越发显得戾气横生。他的目光在军雌脸上扫过,随后落在宁宴身上。
    看清脸后,刀疤脸雌虫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伸手就想要扳着肩膀将虫拉过来。
    宁宴原本靠在床头,距离他只有一臂之距,意识到对方的动作后想要避开,身体却如同生锈的铁器一般僵硬,躲闪不及被揪住了后领。
    “呲啦——”
    刀疤脸手中攥着一小块布料,而“亚雌”的衣领被拉扯开,干净白皙的后颈一晃而过。
    刀疤脸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蓦地瞪大,失声道:“雄虫?!”
    话音未落,他险之又险地向后一仰,躲过军雌直击门面的一拳,脚下却不察,被一记横扫绊倒,跌落时又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下军雌。两虫重重倒地,发出沉闷的碰撞声,随后迅速扭打在一处。
    刀疤脸招架着军雌一招接着一招的狠厉攻势,双臂格挡,用力将对方撞得后退两步,在难得的间隙向着车头的方向嘶吼。
    “这里有雄虫!”
    军雌又是一拳正中下颌。在刀疤脸喊出这句话之后,他的瞳孔又扩散成虫化的复眼,眼球微凸,显得狰狞可怖。
    虫纹瞬间爬满军雌的面颊。
    他陷入了精神力暴动。
    刀疤脸“呸”的偏头,吐出一口和着碎牙的血沫,语调咬牙切齿,又带着森寒笑意,“一个精神力暴动的军雌带着一只雄虫?”
    军雌出手皆是快而标准的格斗动作,又经过无数战场厮杀的淬炼,一招一式无不狠辣。而刀疤脸同样身手了得,自有一股野路子搏出来的拼命劲头,躲闪时身形灵活,出拳攻击时又凶狠无比、阴招频出。
    两只雌虫杀红了眼,不遗余力地直击对手要害,闪身交锋之间,虫翼边缘相互角力,迸发出令虫牙酸的尖锐摩擦声。
    刀疤脸终究还是不敌陷入精神力暴动、理智全无的军雌,数招过后逐渐落于下风,被一个过肩摔狠狠掼在地上,呕出一口血。
    从两虫开始交手到现在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黑车上听到刀疤脸呼喊的雌虫这才赶到。他们一眼就发现了被挤至角落的雄虫,当即顾不及在地上扭打的老大,两眼发绿地涌过去。
    “砰!”
    “砰!”
    “砰!”
    三道几乎没有停顿的枪声,最前面的两只雌虫眼看着就要碰到雄虫,动作却戛然而止,一前一后地倒在车厢内的窄床上,身后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被单。
    第三枚光能弹擦着刀疤脸的颧骨飞过,燎出一道血痕,鲜血沿着面颊汩汩流下,雌虫本就匪气的脸更是如同修罗。
    脸部尽数被虫纹覆盖的军雌将空枪一丢,锋利的翅翼张开。
    墙上反射出的光一闪而过,车厢内唯一站立着的雌虫从半截处被开膛破肚,军雌反手钳住他的咽喉,单手提起往外一拍——
    玻璃窗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生死不明的雌虫径直被抛出窗外。
    刀疤脸趁势闪电般起身反拧住军雌的肩膀,一拖一拽卸下他的关节,恶狠狠地骂了一声:“谁他雌的说的劣等军雌!”
    精神力暴动中的军雌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脱臼的胳膊甚至还能发力将刀疤脸拽至身前。但到底慢了半拍,被刀疤脸反身摁在满是玻璃碎渣的地板上。
    军雌视野受限,虫翼一闪,仅在刀疤脸颈前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于此同时,刀疤脸的右手呈鹰爪状攥住军雌的脖颈,钢铸般的手背青筋鼓起,狠劲一扭!
    “喀拉”一声骨骼碎裂的轻响,军雌停止了挣扎。刀疤脸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自身后蔓延开,瞬息之间席卷全身——
    床脚不知何时不见雄虫的身影。电光火石之际,宁宴用碎玻璃的尖角撬开翅根处的细麟,毫不犹豫地剁了下去!
    刀疤脸的左翅徒劳地扑闪几下,无力垂落,其上坚硬的细麟渐渐软化,失去了光泽。
    雌虫独特的生理构造帮助他们对伤口疼痛的感知降到最低,但在肩胛的连接处,有无数神经自此向宽大的虫翼伸展开来,让他们得以灵活自如地操控翅膀。
    同样的,这里一旦受伤,就会牵连到数以万计敏感脆弱的神经。
    刀疤脸的左翅几乎被齐根割断,只剩下薄薄一层可有可无的皮肉黏连着肩胛;右翅却因为无法承受的剧痛挣扎起来,猛地将宁宴从后背掀下。
    断翅的疼痛让雌虫蜷成一团,几近昏厥。
    宁宴被拍在地上,身体灌了铅似的沉重,鲜血淋漓的双手勉强支撑起上半身。他大口大口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胸口气血翻涌,几欲作呕。
    身下的列车仍在飞驰,呼啸的风从豁洞的窗口中灌入,拍打着背后单薄破损的衣料。宁宴在恍然间,疑心连风都能把这具身体吹散架了。
    隐约听见几声凌乱的脚步。宁宴还以为是耳鸣,吃力地抬起头,却见到又一只雌虫正站在入口,神色慌乱无措。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车厢,最后停留在宁宴身上。
    他的鼻梁上还架着驾驶辅助眼镜,显然是驾驶员觉察到外头动静不对,仓促赶来。
    “雄虫?雄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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