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晟双手插在裤袋里,自上而下俯视过来,正巧与半空中全身浴血的沈酌四目相对,顿时诧异地挑起了眉角,随即失笑起来:
    “谁把你伤得这么惨,监察官?”
    这人明明语气轻佻又不正经,但不知为何,就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强大到恐怖的气压勃然扑面而来,让刘三吉霎时瞳孔紧缩,本能的恐惧从骨髓直接冲上脑顶。
    来不及再多想,刘三吉不顾一切地想要先发制人,却只见白晟脚底在栏杆上斜着一滑,当空飞身而下——
    轰!
    高速公路大片塌陷。
    碎石冲天而起,震撼久久不息。
    沈酌喘息着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是白晟锋利的下颔线。
    “……”
    他扭头向下一瞥。
    只见他整个人被白晟双手横抄在怀里,而那人形怪物被踩在白晟脚下,可怕的冲击力将它完完全全嵌进了柏油路面;环形龟裂向公路远处放射而去,大块碎石翻起,一直延伸到二十多米外。
    尘烟弥漫,袅袅不绝。
    四面八方的警笛由远而近,监察处十几辆车飞驰而停,陈淼全副武装地带人冲下车:“学长!”
    白晟低头与沈酌对视,眼底似乎闪动着一丝戏谑,声音却出乎意料地沉定温和:“睡吧,没事了。”
    ——那几个字带着某种难以抗拒的力量。
    沈酌张了张口,想最后再叮嘱他几句什么,但紧接着黑暗铺天盖地而来,意识缓缓沉入了深渊。
    高架桥下空气一静,袅袅烟尘仿佛都随之固定住了,白晟垂目凝视沈酌片刻,抬头望向高架桥上的刘三吉,笑问: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刘三吉全身紧绷退了半步:“你——”
    所有路灯毫无预兆地全灭了,世界顿时陷入黑暗,只有公路两侧的高架电线“啪!”一声炸出闪电。电流从四面八方迅速汇聚在白晟身侧,越来越大、越来越耀眼,最终形成了一团庞大到恐怖的高压雷球,映出了白晟带着森寒笑意的眼睛。
    “一个进化者,在申海的地界上谋杀申海市监察官?”
    “我是被你这蠢货踩中了雷区的人啊。”
    下一刻。
    在刘三吉惊骇的视线中,暴烈电流如山呼海啸一般扑面而至,刹那间映亮了他惨白的脸——
    第10章
    暴烈电流注定将一切血肉之躯撕碎,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刘三吉身后半空中陡然张开了一道幽深的黑洞。
    陈淼失声:“空间异能?”
    只见一名绿色短发的女子身影闪现,应该是个植物系异能者,双手变成藤蔓飞来,一把抓住刘三吉将他拽了过去。白晟刚要紧追上前,这时另一名男子从空间隧道中纵身而出,手握一把雪亮武士刀,闪电般斩下来。
    锵!
    一声震耳亮响,白晟一手扛着沈酌,一手硬接了那席卷飓风的刀刃。
    掌心一丝血缓缓而下,森寒刀背上映出了那名空间异能者的眼睛——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身形悍利得可怕,眉眼神态却天生凶戾,视线在沈酌脸上一瞟,然后瞥向白晟,咧嘴一笑,用日语道:
    “等下次见面时……”
    不待白晟回话,他已撤刀而走,一手拽着那绿色短发女子和刘三吉,返回到了空间隧道中。
    白晟猝然一手挥出,暴烈闪电直贯长空,但还是迟了半秒。
    空间裂缝瞬间消失,电流瀑布扑了个空,轰然将半座高架桥打得粉碎!
    哔——哔——
    大地剧震,黑烟弥漫,几十辆车尖锐的警报声传遍旷野八方。待硝烟缓缓散去,对方三个人都已经消失了踪影,只剩下满地焦黑的钢筋水泥碎块。
    “人、人呢?”“刚才那是空间转移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空间异能……”
    ……
    众监察员急促四望,白晟站在原地,呼出一口炙热的气,看向怀里的沈酌,略微眯起了锋利的眼睛。
    昏沉,摇晃,喧杂。
    医院走廊灯光惨白,沈酌感觉自己仿佛被放在急救床上风驰电掣地往前推,四周人声鼎沸,隔着水面一般喧杂不清。
    “……内脏破裂倒没关系,但血液内检测出异能病毒残留……”
    “申海没有解毒条件,必须立刻送中心区,拿分析结果制取血清!”
    “岳处长紧急调遣的直升机还要十五分钟才能到,怎么办?”
    “血氧掉到极限值了!医生,医生!!”……
    整个世界仿佛笼罩在一片雪白的光晕中,声音渐渐远去,一片安静空茫。
    不知过了多久,沈酌睁开眼睛,视线涣散无法聚焦,恍惚中看见一个颀长身影站在手术台边,穿着白大褂,口罩后露出深邃俊美的眉眼。
    他右手拿着采血针,左袖口卷起,正从自己结实的手臂上抽血。
    “你看,沈监察。”白晟注视着自己殷红的鲜血流进血袋,含笑一眼瞥来:“不论他们叫多少声岳哥,到最后能救你的还是只有我,是不是?”
    意识仿佛沉浸在深海里,朦胧不清,载沉载浮。昏沉中沈酌认不出眼前这道身影是谁,但他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那种s级进化者特有的气息。
    他一眨不眨望着白晟,目光却像是穿过了虚空,每个喃喃的字音都含着血气:
    “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傅……琛……”
    白晟动作一顿。
    手术室里十分安静,只有仪器发出机械轻微、有规律的滴滴声。
    半晌白晟哼笑了声,“这时候还记得喊名字,你俩到底是什么至死不渝的关系啊。”
    储血袋渐渐鼓胀到满,白晟终于拔出采血针,随意活动了下手臂,然后俯身扳过沈酌的下颏,让他近距离面对自己。
    “躺在床上还对着我喊别的男人也太过分了,下次记得叫我的名字,好吗?”
    沈酌闭上眼睛,无影灯下他的侧脸冰冷到了几乎透明的地步,但眉眼却是一种水墨般的黑。平日里总是扣到咽喉的衣领被解开了,显出修长的脖颈和深陷的锁骨,单薄的白衬衣几乎被染成了血红。
    明明那么狼狈,却有种摄人心魄、触目惊心的张力。
    白晟的视线落在他从不离身的黑色手套上,心中蓦然一动。
    那么多新闻媒体却从未拍到过沈酌的双手,这位以美貌和威势而闻名的大监察官,似乎从不愿让外界公众窥见自己咽喉以下一丝一毫的皮肤。
    强迫症还是洁癖?总不会藏着什么残缺吧。
    白晟向空旷的手术室一瞥,伸手把那双手套褪了下来,不动声色一瞥,有些意外。
    ——右手正常完整,但左手背上有两道狰狞旧伤,交错成了一个可怕的叉。
    是有人拿刀刻下的。
    白晟知道这代表什么,这是当年曾经流行过的一种羞辱方式。因为进化者的左手背、左心口通常是标记等级的地方,所以一些极端达尔文主义者会把普通人类抓来,强行在他们手上刻叉,表示此人基因低劣、不能进化,隐含了人类终将被进化者淘汰的意思。
    位高权重不可侵犯的美人,强硬铁腕全球著名的大监察官——谁敢拿刀在沈酌手上留下这种羞辱?
    “……你好像也受过不少委屈啊,”白晟站起身俯视着沈酌,若有所思喃喃道。
    ……
    “醒了!”“醒了醒了,终于醒了……”
    监测仪器滴滴作响,病房一片脚步人声,沈酌微微睁开眼睛。
    长达半月的昏迷让他意识模糊,只看见病床边无数身影急促晃动着,似乎有很多人挣脱护士的拦阻,扑上来对他狂吼,还有人想把他从病床上拽起来,但又被冲上前的警卫拉住了。
    过了不知多久,那些咆哮人声才终于缓慢地传进了他的耳膜:
    “……为什么会爆炸,青海试验场为什么会爆炸?!”
    “傅哥死了!傅哥他死了!都是为了保护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
    啊,傅琛死了,沈酌混乱的大脑意识到这句话。
    傅琛死在那场爆炸里了。
    “半个月前,由您与s级进化者傅琛、a级进化者苏寄桥三人组成的一支行动小队在执行进化源回收任务时,在青海试验场发生意外爆炸,对此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沈主任?”
    病房里亮着惨白的光,中心监察处的两排调查员坐在对面,一道道人影正襟危坐,空气中只有笔落纸端沙沙的记录声。
    不知道多少监控镜头正对着病床上的沈酌,连平静苍白的面容、眼睫垂落的弧度,甚至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不放过。
    “我不知道。”沈酌沙哑地回答。
    对面一片轻微耸动,人人都在交头接耳,随即有调查员提高了声音:“你怎么会不知道?”
    “你们这支三人小队,傅琛当场炸死,苏寄桥至今昏迷不醒,只有你一个普通人奇迹生还,你却告诉我们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傅琛是为了保护你才死的!”后排有人霍然起身,“他开绝对防御为你承担了所有伤害,不然他根本不会死!”
    “这么简单的任务,傅琛跟苏寄桥两人搭档执行过上百次,没有一次出过问题!”
    “操作失误导致爆炸的人是谁?你真以为我们猜不出是谁?!”
    ……
    群情激奋中,沈酌的表情终于掠过一丝异样。
    苏寄桥没死?
    为什么?
    “……苏寄桥怎么了?”
    沈酌沙哑的声音在嘈杂中太微弱了,只有前排调查最中间一名面色凝重的老者回答了他:“因脑重伤而深度昏迷,未来苏醒的可能性不超过5%。”
    ——尚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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